陳 瑩
我與幾個知己,吃了一次燒雞。
這次吃雞,實屬偶然。那天獨自閑逛,路過一條背街,看到一家燒雞店。門頭匾額上,刻有「三味齋燒雞」五個大字。我對燒雞興味寡淡,獨對「三味」興致盎然。少年時代讀魯迅先生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就覺得「三味」津津有味。現在年紀大了,「三味」依然有味。「三味」的主要出處,一是「讀經味如稻粱,讀史味如肴饌,讀諸子百家味如醯醢(xī hǎi)」;另一說法是「布衣暖,菜根香,詩書滋味長」。兩種註解都有點高大上,詮釋的似乎是處世哲學。後來發現講「三味」的大師太多了,讀書三味,生活三味,人生三味……大都雲山霧罩,莫測高深,致使「三味」串味,弄得普通人不知深淺,一頭霧水。
眼下一見「三味齋」,心中不免打了問號:難道煮肴貨也與文化掛上了鉤,吃燒雞也上升到了哲學層面?出於好奇,我踱進了燒雞店。
也算見面投緣,相看兩不厭,幾句搭訕過後,我便知道了小夥子是燒雞店老板,名字挺接地氣,叫王強。他說,一樓是加工操作間和零售視窗,員工們正給四十多個超市和餐飲店配貨,出出進進比較亂。大哥如果對小店感興趣,請到樓上辦公室坐坐吧。於是,我與素昧平生的王強便有了一番長談。
王強快人快語,拉起自己的創業史,似乎比柳青筆下的梁生寶更不容易。王強1979年出生,生肖屬羊,年輕時卻與豬結緣,天天頂著羊頭賣豬下貨。王強的故鄉,是長清區平安街道許寺村。平安街道有三個與屠宰行業相關的鏈條村,拉豬的乙武,賣肉的後朱,販下貨的許寺。因為家境貧寒,王強初中畢業後,就隨大流來到濟南營市街,擺攤子販賣豬下貨。後來羽毛漸豐,就去八裏窪拜師學藝,做起了熟肉生意。結婚生娃後,與妻子共同打拼,專做燒雞,兼售其它肴貨。由於為人實誠,童叟無欺,加之腦瓜靈光,勤於鉆研,生意滾雪球一般越做越大。主打產品「三味齋燒雞」,幾年前已經躋身濟南地方名吃的行列。門店也一分為二,由過去的一家夫妻店,衍生為現在的「三味齋熟肉」和「三味齋燒雞」,小兩口分兵把守,鳥槍換炮了。
談起本店的系列產品,王強眉飛色舞,口若懸河,條條縷縷細說端詳,枝枝蔓蔓如數家珍。那自豪的神態,就像一個喋喋不休的家長,毫無顧忌地誇耀自己寵溺的皮孩子。術業有專攻,原來燒雞鍋裏的學問也是深不見底啊!如果不聽講解,我和許多人一樣,恐怕永遠也弄不清燒雞和扒雞有什麽異同。燒與扒,除了「先炸後煮」工序相似,在食材、配方、操作流程等多方面統統大相徑庭。尤其是食材,燒雞用的是18個月蛋雞(老母雞),而扒雞則是28天的三黃雞(肉食雞)。做燒雞要大火開鍋小火煮,煮熟之後可勁兒悶;煮為做熟,悶為入味。如此說來,吃扒雞等於吃飼料,吃燒雞才是吃味道,而吃人參茶香雞則是吃情調。
古往今來,雞都是農家的吉祥物。尤其是剛下過蛋的母雞,抑制不住生兒育女的快樂,總要趾高氣揚,引吭高歌,「個個大、咯咯噠」地炫耀一番。於是 ,人們就送給了雞們一個充滿喜感的昵稱——「雞咯咯兒」。過去農村款待客人,最常見的菜肴,就是「調豆腐皮,炸長果仁,再來一只雞咯咯兒」。酒席是否隆重,關鍵就看有沒有那盆雞咯咯兒。
當下,大家對吃雞普遍不大感冒了,去酒店餐館看看,滿桌子葷素裏面,剩下最多的常常是雞。可是,不管時代如何變遷,作為餐桌四大件,雞魚肉肘不可或缺;無論什麽樣的大席,無雞不成宴,依然是最重要的底線和規矩。作為生活富足、待客真誠、歲月吉祥的象征,雞的龍頭老大地位從來不曾被撼動或替代過。
鑒於此,如何與時俱進,推陳出新,讓雞咯咯兒長期釘選食客的味蕾,在豐富多彩的餐桌上享有一席之地,就成了美食家們亟待挖掘的一個重要課題。愛動腦筋的王強多方取經,博采眾長,與餐飲領域的專家合作,終於研發出一款獨特秘方,催生了食用雞家族的新品種——人參茶香雞。此雞不同於傳統的燒扒工藝,乃是以廣東清遠雞、長白山人參與高端紅茶為主料,以蟲草花、鹿茸菇、和田大棗、寧夏枸杞等食材為配料,一雞一砂鍋,鐵杵磨針,文火慢燉,打造成了熟雞中的戰鬥機。新品上市,一炮走紅,王強為他的燒雞家族註入了靈魂,讓一爿燒雞店除了煙火氣,也有了文化味兒。
說起各自的朋友圈,王強竟然與我多年的朋友張玉、呂敏相交莫逆。燒雞店主人立即電約張、呂二人,四人成席,彼此相悅,相談甚歡。長果仁,豆腐皮,再加一個雞咯咯兒,因陋就簡,大快朵頤。
知己聊得開心,燒雞吃得盡興。一旦心情愉悅,難免天馬行空,於是就想起了一首歌曲:山青青,水碧碧,人生難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難覓。臨走時,好客的王強給每個朋友裝了一只燒雞,推搡半天,盛情難卻。
無功受祿,就送主家一副對聯吧。我念道:人生難得一只雞,有福同享三味齋。雖然不夠工整,卻是寫實應景。既取「一知己」諧音,也嵌「三味齋」店名。說罷,自己先笑了。幾個朋友楞怔片刻,拍手稱妙,一起朗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