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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康德那樣思考問題:專訪【康德著作全集】主編李秋零

2024-05-07文化

畫家結合想象還原的康德居所,由19世紀德國畫家費利德裏希·海因裏希·比爾斯所作。資料圖

「我總是希望,能夠透過從他人的立場出發,無偏見地考察我自己的判斷,從而創造出某種比我原來的判斷更好的東西。」在給朋友馬庫斯·赫茨的信中,康德這樣說。

就像18世紀任何一個有教養的歐洲人一樣,康德寫信時使用各種謙辭、敬語,書信不同於哲學著作,會流露康德的性情,信件裏,他審慎、務實,又雄辯、情緒化,偶爾會抖露老學者的冷幽默。哲學家康德終身未婚,卻在給年輕的詩人、學者席勒的信中說:「在兩個有機領域,為了延續其種類,任何受精活動都需要兩個性別。在我看來,這種自然機制在任何時候都是令人驚異的,都是人類理性的思維極限。」

這些康德書信的譯者,是中國人民大學教授李秋零。李秋零主編了【康德著作全集】,目前又在主持【康德往來書信全集】的譯註工作。既從康德哲學的內部入手,又從作為一個具體的人的康德入手,李秋零對關於康德的一切如數家珍。他想「變成康德」,並不是以康德自詡,而是希望在轉譯中把自己完全代入康德的位置,像他那樣去思考。

1980年代,李秋零參加了他的恩師苗力田先生主持的【亞里士多德全集】的轉譯工作。1997年,【亞里士多德全集】轉譯完成後,苗先生決定轉譯【康德著作全集】,他那時的身體大不如前,對李秋零說:「這次我就不再做主編了,因為怕將來名字被打上黑框。」他堅持讓李秋零做主編。但轉譯工作進展有些慢,一次,李秋零在給博士生上原著選讀課,苗力田直接打來電話,把他叫去家裏,一見面,就摔書發火。老師發了火,李秋零感到被「逼上梁山」,不能再拖了。

苗力田本打算擔任所有譯稿的最後審定。在序言中,他把康德從未離開的家鄉哥尼斯堡譯為「王山」,他說,哥尼斯堡的德文字面意思,不是城堡,而是國王的山崗,於是,仿造Oxford譯為牛津的辦法,把康德稱為王山教授。第一卷的工作尚未完成,苗力田突然辭世。2010年,9卷本的【康德著作全集】出齊,之後又推出了註釋本。

中文與德文存在巨大差異,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副教授李科政認為,轉譯中遺失資訊不可避免,但遺失的資訊與準確傳達的資訊相比,可能是0.01%和99.99%的關系,只不過專業研究者每天對著原文,便會誇大對這0.01%的感受。

2024年4月,康德300周年誕辰之際,南方周末記者對李秋零教授進行了專訪。

李秋零。受訪者供圖

康德對普通人意味著什麽

南方周末: 康德主要生活在18世紀,18世紀的歐洲對康德意味著什麽,為他提供了哪些時代的和思想的背景?

李秋零: 康德生活的時代,我們通常稱之為啟蒙時代,尤其以法國啟蒙運動,以伏爾泰等人為代表,甚至18世紀被稱為伏爾泰的世紀。在近代的發展中,德國在一定程度上落後於英國和法國,是一個後起之秀。但是德國思辨的傳統又使得後起的德國啟蒙運動表現出與英法明顯的不同。

我們把康德稱為「啟蒙之子」,他是在啟蒙運動影響下形成他的哲學思想的,但是我們一般也認為,康德完成了啟蒙運動,甚至是克服了啟蒙運動在此之前發展的一些弊端。

南方周末: 為什麽康德的著作會給一般讀者留下十分晦澀的印象?

李秋零: 我覺得這裏有一個重要的背景,康德思想形成的時代,西方哲學已經有兩千多年的歷史,康德可以說是對之前的西方哲學思想史做了一個概括性的解釋,同時也作出了發展。

他不僅僅是對傳統的哲學術語,按照他的理解進行了一種改造,而且提出了一些新的術語和哲學概念。所以讀康德如果沒有深厚的西方哲學史的知識儲備,是很難讀的。

另一方面,康德又是一個深邃的思辨哲學家,他的著作在邏輯上非常嚴密,環環相扣。如果我們讀康德,讀到後邊,把前面那些對概念的定義推演過程拋之腦後了,那麽後面是越讀越不明白。

所以我總是建議,如果讀康德,包括我們哲學專業的學生,也包括非哲學專業的,都要靜下心來,不要急於求成,讀一點弄懂一點。弄懂一點,就成為你進一步讀的一個準備了,必須得這樣。

南方周末: 西方的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的哲學,中國的孔孟、老莊思想,這些所謂「軸心時代」的智慧,都已融入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日用而不知」。在這個意義上,康德哲學跟當代的普通人有什麽關系?

李秋零: 不要說一般讀者,即便是哲學專業的學生,也不可能真正去把康德的著作全都讀上一遍。但是我覺得了解一些康德哲學的精神,知道他主要面臨的是什麽問題,他是怎樣解決這個問題的,也可能對我們的思維方式會有一定的積極影響。

如果讓我說康德哲學最重要的精神,一個是對人的尊重,康德對自己提出了三個要研究的問題,我能夠知道什麽?我應當做什麽?我可以希望什麽?實際上這裏的「我」都是一個普遍的我,是一個涵蓋所有人的我,但是它又是一個具體的我,是每一個人的我。那麽這些問題對於康德來說,都跟「人是什麽」相關。這樣一來,我們可以把康德哲學概括成,他分了三個問題,知道、做和希望,來回答「人是什麽」。我們可以簡單地做一個回答,人就是一個有知識、有道德、有希望的理性存在者。

我們談到康德的時候,覺得他在倫理學、宗教學、法哲學等等領域很重視人,實際上康德在他的純思辨著作,比如【純粹理性批判】中,也是把人放在研究的首位,比如說他研究所謂的純粹先天知識,是把人的這種先天的思維結構,視為他哲學的一個出發點,所以對於所有的康德著作來說,都洋溢著對人的高度重視、高度尊重。康德提出「人是目的」「人的尊嚴」等話題,也是這兩年學界比較重視的。

其次,是康德哲學的科學精神。相對於之前的哲學家,康德把自己的哲學命名為批判哲學,批判哲學的對立面就是獨斷論、教條主義,也就是說,他完全從人所能夠認識到的東西出發,來進行縝密的哲學思維。他力圖把所有的思想變成一種真正具有科學精神的思想。我們讀康德的著作時,經常會遇到這樣的情況,康德說某個問題是從一個我不知道的根源出發的問題,或者說,他經常會提到,某個問題是我們無法繼續探究的問題。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這一點在康德哲學中體現得非常清楚。

現在的普通人去把握康德的精神,可能最主要就是這兩點,一是人本主義,一是科學思維。

康德三百年誕辰時,康德墓前的鮮花。受訪者供圖

康德是一座橋

南方周末: 日本哲學家安倍能成把康德哲學形容為一個「蓄水池」,如何理解康德在哲學史上這種特殊的重要性?

李秋零: 蓄水池的比喻指的是,在康德之前所有哲學的精華都流入了康德哲學之中,像一個蓄水池那樣,把之前兩千多年哲學發展的精華都給保存起來了。康德以後的哲學有所謂的康德主義,也就是繼承、宣揚康德的思想,也有一些反康德的哲學家,但是沒有不談康德的哲學家。

所以在這種意義上,有人也做了橋的比喻,康德是一座橋,你從古典哲學進入現代哲學,必須經過康德這座橋。也就是所謂「說不盡的康德」「躲不開的康德」。

南方周末: 牟宗三從新儒學角度與康德對話,是中文哲學界對康德這個「蓄水池」的回應嗎?

李秋零: 牟宗三先生主要是在倫理和形而上學兩者如何打通這方面去思考的。康德提出,首先要使我們成為一個有德之人,在此基礎上,才可以去希望幸福,而幸福又不是靠人修德能夠修來的。康德哲學需要一個終極的超越性存在者,來保證人的德與福兩者的結合。

牟宗三認為,這和中國儒家所提倡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論,有很能夠貼近的地方,康德提出先要成為一個有德之人,牟宗三看來,就跟先修身後齊家非常接近。

接下來,康德要保證德與福相結合的希望,對於牟宗三來說,這又可以和治國平天下有很多對話。使德與福能夠結合的至善,牟先生在中國儒佛傳統影響下稱為圓善,試圖透過他的圓善哲學來引進康德哲學的元素,促進儒家的理論。

當然,牟宗三先生對康德最後搬出來一個終極的存在或者超越的存在,也即上帝來保證我們德福結合頗不以為然。儒家並不認為有一個造物主來解決這樣的問題,而更多的還是要靠人自身的力量去實作圓善,尤其是對聖賢的盼望,這肯定是康德所不能接受的。

現在我們中國大陸對這方面的研究,這兩年興起的自由儒學,這些儒家的研究者對康德也非常感興趣,認為在康德哲學中能夠吸取到很多營養。

南方周末: 康德對宗教的思考和處置,對今天有什麽啟發?

李秋零: 康德的宗教哲學的一個基本原則,是把宗教倫理化、道德化,牟宗三是看中了這一點。另外我跟佛教界的朋友講康德宗教哲學的時候,他們也發現康德宗教哲學跟禪宗的接近。康德所說的你只管修德,這是你要努力做的事兒,至於說福你可以有希望,但是不要去念念不忘,不要執著於福。這些思想,對我們今天可能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宗教就是讓人能夠保持一種樂觀的態度,可以相信有德之人必有福。不是因為這個造物主讓我怎麽做,我才去怎麽做,而是我怎麽做了,我才能夠希望造物主給我分配點福。

無止境的轉譯

南方周末: 你轉譯的康德三大批判,跟其他譯本,比如鄧曉芒老師的譯本相比,有什麽差異和特色?

李秋零: 這是一個比較尖銳,也比較難回答的問題。

大致上可以這樣說,1980年代之前,我們轉譯的康德著作幾乎全部是從英譯本轉譯。1980年代之後,中國新一代學者學習、掌握了德語,而且也充分體會到原文的重要性,比如我的老師苗力田先生就一直強調這一點,原文它不是指原著,哲學家本人所使用的語言才叫原文,這個原則逐漸深入人心。新的一代學者,比如說韓水法、鄧曉芒、我,都是直接從康德本人的語言出發進行轉譯的,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變化。

再一個就是,新一代譯者基本上都在大學從事西方哲學研究和教學,我們在轉譯過程中,越來越註意術語的統一性,也可以說是把多年科研的積累體現在了譯著中。不像過去那些譯本都有那種隨意性,有時候同一個術語在同一本譯著中都不統一,給研究帶來很多困惑。

而你這個問題實際上直接涉及一個比較尖銳的地方,雖然沒有明確地表達出來,就是說在康德研究界,人們經常會比較鄧譯和李譯。

在我的理解中,鄧曉芒的譯本和我的譯本沒有那麽大的差別。之所以有不同的譯本出現,一方面是研究的需要,我們對康德畢竟有不同的理解。另外也有出版、版權的原因。

從轉譯康德來說,甚至我可以說鄧曉芒是我的老師,我轉譯康德的第一本原著【純然理性界限內的宗教】,在香港出版,出版社請了鄧曉芒做這本書的審校。在這個過程中,我跟鄧曉芒有很多交流和討論,學到不少東西。

在大規模轉譯康德方面,我們倆幾乎是同時起步的,他是要做三大批判,而我一開始就定位在著作全集上,在他三大批判出齊的時候,我這邊第一卷和第二卷也就問世了,基本上是同步進行的。

如果要說我們倆的區別,我們都強調要從原文轉譯,但是康德著作全集裏包含了若幹拉丁文的原著,鄧老師他就不會去碰了,因為我不怕這些拉丁文,所以一開始我就要做全集。

另外在用語風格上,有一些我也不大贊成鄧老師的做法,我認為他對德語語法的漢語表達,是有一些拘泥的。我講究不以單詞為單位,而要以句子為單位來進行轉譯。所以我們雖然都強調轉譯的準確性,但是我不會太拘泥於語句的忠實性,這樣會造成一些轉譯上的差異。

對做康德研究的學生,我都是主張他們要把不同的譯本進行比較使用。實際上,有不同風格的譯本是一件好事,是學界的福。我的譯本出得比較晚,【康德著作全集】是2010年才完成,但在2010年之後還是出現了一些康德哲學的新譯本,比如武漢的楊雲飛教授,他就出了【論教育】【道德形而上學奠基】等譯本,我覺得這都是非常好的事情,不能說有哪一個譯本定天下。

德文版康德著作全集和李秋零主編的中譯版。受訪者供圖

南方周末: 你強調,【康德著作全集】不能叫【康德全集】,也就是說只收錄了他生前發表的著作,沒有收錄的部份還有哪些?

李秋零: 德國的【康德全集】編纂者,是把康德生前已經正式發表了的著作,作為全集的第一部份,叫做康德著作集。

第二部份是康德往來書信。包括公務往來的書信、與朋友相互應酬的信件,還有一些發表的公開聲明,全部收集進來。

第三部份統稱為康德遺著。包含了康德的一些筆記,他寫完一個紙條可能就放在一邊了,由他的老仆人蘭佩把它收起來,還有康德為講課所做的準備,甚至是多年使用,不斷地往上添加的批註;還有就是康德的一些未成型的著作,可能是為準備發表而作,但是最終沒有發表;還有康德對自己已經發表的著作所進行的一些反思;以及講演錄之類的東西,學生給他做的記錄。這個部份的體量遠遠大於康德生前發表的著作。

所以康德著作的轉譯、思想的研究還是任重道遠的。在德國,他們早已經把這個部份做完了,到了更精細的工作了。比如自然地理學是康德多年講授的課程,他們甚至要把這個東西的全部材料,康德歷年增加的新材料新批註,都要在一本著作中體現出來。比如一個紙條上,這一行字是哪一年寫的,那一行字是哪一年寫的,分別都要表現出來。當然有人也提出了這樣的疑問,我們有沒有必要完全跟著德國走?

南方周末: 大眾最熟知的就是康德的三大批判,除了三大批判之外,還有哪些著作值得向讀者推薦?

李秋零: 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是他的第一本代表作,後來又出了第二版,這兩版都是人們看重的,但是把這兩版放在一塊就是一本很厚重的書,轉譯成漢語就是五六十萬字了,可能有些人沒有耐心去啃這樣的大部頭。那康德還有一個簡寫本,【未來形而上學導論】,漢語十多萬字,完全可以作為一條捷徑去讀。

再比如康德的第二批判【實踐理性批判】。關於他的道德哲學,我們研究康德看重【實踐理性批判】以及後來的【道德形而上學】,但是在這兩本書之前,康德還寫了一本【道德形而上學的奠基】。不讀【道德形而上學的奠基】,直接去讀【實踐理性批判】就會遇到一定的困難。這個「奠基」也是本小冊子,適合我們一開始切入。

另外康德晚年的一些小冊子,可以把它視為康德哲學的套用哲學。我想對於各行各業來說,都可以結合自己的專業知識去讀,比如政治哲學、法哲學、宗教哲學,從這些不同角度去讀,都是可以的。

南方周末: 除了已經出版的【康德著作全集】,你現在主持譯註的【康德往來書信全集】進展如何?

李秋零: 我現在正在做,這個工作我也是有點拖,本來早就應該完成的,現在只完成了大約五分之四,最近一兩年之內應該能夠面世,等這個部份出版了之後,剩下的就是康德的那些遺作了。現在好多年輕研究者已經把目光轉向了那個部份,也有個別的譯文和相關的研究發表了。

成為康德

南方周末: 轉譯康德,主要困難在什麽地方?

李秋零: 真正轉譯的困難在於如何跟上康德自己的知識體系和知識儲備。康德可以說是個百科全書式的哲學家,他在人類知識的各個領域都有相當好的造詣。比如說他早期的著作,很多涉及自然科學、物理學、天文學、化學,簡直是無所不能。

更何況康德的知識是18世紀的,這些知識到了21世紀,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舉個簡單的例子,那個時代的度量衡還沒有一個國際標準,各國是散亂的,康德跟法國人談法國的事,用的是法國度量,英國是英國的度量,德國又小邦林立,這些東西我們都必須不斷去尋找材料,但有些東西是不那麽容易查到的。

更甭說,還有像【自然地理學】這樣的著作,都在講世界各國的風土人情。我們都知道有一個說法,康德一生沒有離開他家鄉的城市,卻無所不知,他靠什麽?靠大量讀別人的遊記。另外康德有個習慣就是總要請餐友一塊吃飯,請他們講世界各地的風土人情,他都記下來,成為他的知識來源了。

所以有些東西,他完全是道聽途說,某個人不知道從哪兒得到了一個資訊,比如講一個動物的名字,你查遍所有的大詞典,根本不存在這樣一個東西,你怎麽轉譯?所以我說,轉譯康德最大的困難還是如何跟上康德的知識。

南方周末: 轉譯書信,是不是要容易一些?

李秋零: 我之前轉譯過一本【康德書信百封】,現在譯註的【康德往來書信全集】,除了康德自己寫的信,還要把別人寫給康德的信都譯出來,這就涉及書信難翻的問題了,很多寫信的人教育程度不高,甚至語言不通。

有一個傳聞,說當年康德著作出來之後,流行起來了,德國的淑女就會在自己的梳妝台上放一本【純粹理性批判】,以表示她是一個有教養的上流社會的人,實際上完全是擺樣子。有些與康德通訊的上流社會的德國女性,語言實在是不敢恭維,更何況康德生活的年代,德語還沒有經過歌德、席勒的洗禮,語言本身就不是很規範,而康德生活的東普魯士更是遠離德國的大本營,被稱為文化的窮鄉僻壤,所以寫信人的水平差別很大。有些書信,只能是連猜帶懵。

它跟著作不一樣,著作當年出版的時候有編輯把關,康德自己都承認他的【判斷力批判】,出版時編輯做了很多潤色的工作,但是書信沒人潤色,就是原文排版。這也是我到現在遲遲交不出來稿的原因,有時候被一個問題給困住了,往往幾天才能轉過來那個圈,才能解決它。

南方周末: 透過康德的書信,可以得到哪些有意思的資訊,看出康德什麽樣的性情?

李秋零: 康德的著作中,你絕對讀不到德國當年是怎麽提職稱的,提職稱應該發表多少論文。透過書信,這些東西在康德申請教授職位的時候,都體現出來了,讓我們對康德本人,對當時德國的學術制度等等,增加了一份了解。

我們過去說康德是一個清教徒式的人物,那麽嚴格,時間那麽準確,他的生活肯定很單調。實際上康德是一個美食家,他對美食的追求,可以說是非常到位的。吃饞了某一個地方的蕪菁之後,每年他都不忘記問他的學生討要。

所以書信的意義不僅在於讓我們深入了解他的思想,而且透過這些書信,對當時的歐洲、德國社會,同樣可以加深理解,把康德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放在一個活生生的社會中去了。

德國1974年發行的5馬克硬幣上刻有康德像(左)。資料圖

南方周末: 你說過在轉譯過程中要先把自己「變成康德」,怎麽理解這句話?

李秋零: 這是句挨罵的話,有人已經直接攻擊了,說你狂妄到沒邊了,你想成為康德。其實這句話的真實的意思是,我們要轉譯康德的著作,要理解和研究康德,首先要設身處地站在康德那個位置上。

當然我不可能像康德那麽偉大,但是我嘗試找出康德的思路,先不把自己主觀的東西加進去,而是純然地試圖按照康德原來的思路去思考,等我真正把握住了,把它重現出來了,再用我自己的東西去研究康德。所以在之前,我說要成為康德,就是這個意思。

困難歸困難,收獲也不小,可以說讓我又把18世紀歐洲知識體系做了一個回顧。雖然在我上學的時候我們也曾開過科學史這樣的課,但都是皮毛的東西,因為康德的討論涉及非常具體的科學問題。連學校建一個塔樓,上邊安避雷針,都要跟康德探討,康德要發表意見,那我們也只能去學一學避雷針是吧?

南方周末: 畢竟中文跟德語,跟西方語言,還是有巨大的差異,包括現代漢語作為一種學術語言,也在不斷塑造的過程中,你覺得轉譯康德會有哪些遺失的資訊?

李秋零: 我一直強調的一個轉譯原則就是,我們不見得要做到語言的、詞語的對等,但是要力爭做到資訊量的對等。比如學界一直在討論Sein的問題,究竟把它翻作「存在」,還是翻作「是」,爭論不休,因為翻成任何一種,都會丟掉一些資訊。有時候我主張「得意忘言」,比如Sein對於真正的西方哲學研究者來說,它不成問題,我一看到這個詞,想到的是Sein,至於用「存在」還是用「是」來轉譯,因為已經得到了Sein這個意了,就可以把你的言忘掉,不用追著爭論。

南方周末記者 黎衡 南方周末實習生 董嘉迪

責編 劉悠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