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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到長安有幾人

2024-06-25文化

文|王崇和

嘗試著來說說禪宗公案。

禪宗公案是什麽?我覺得就是禪師們用來教學的教材和文案,然而,世界上所有的老師都是教人求知的,唯獨禪師卻是教人忘知,禪宗公案之所以難懂,原因就在這裏。

公案的形式大都是一問一答,既然來問,一般都是來求知的,公案裏面問得最多的問題是「如何是佛祖西來意?」禪師們的回答大都是「我亦不知」「待汝一口吸盡西江水,再向汝道」「問取露柱」等等,有的則是驢唇不對馬嘴,風馬牛不相及,如「麻三斤」「庭前柏樹子」,還有的則是直接棒喝,不管有講公案的人把這些回答講得如何玄妙,其實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不接話茬,讓你找不到頻道,就此短路,把你求知的心直接堵回去,最好能把那個問題直接忘掉。而那些所謂的瞎眼禪師,往往會順著來者的問題回答下去,這就是知之一路了,這在禪門裏就屬於盲人瞎馬,最後不免一起跌到溝裏。

這樣的手段其實在莊子那裏就出現過。莊子庚桑楚篇中講述了一個叫南榮趎的人,到老子那裏請教,一見面老子就問:你怎麽帶那麽多人來?南榮趎吃驚地看了看身後,發現一個人也沒有,頓時不知所措。這時候,老子問:「你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麽嗎?」南榮趎慚愧地感嘆道:「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你,我也忘了自己要來問什麽了。」( 老子曰:「子何與人偕來之眾也?」南榮趎懼然顧其後。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謂乎?」南榮趎俯而慚,仰而嘆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問。」 )可見,一句突如其來、莫名其妙、出人意料的問話或回答,確實能起到「一擊忘所知」的效用。

那麽,學生們不提問題行不行?當然也不行,學生不提問教學又怎麽能進行下去?這時候,禪師們又會施展各種手段,有的設下陷阱,有的投擲誘餌,千方百計來引誘學生們上鉤。臨濟禪師悟道前後就經歷過這麽一個過程。五燈會元中記載,臨濟在黃檗祖師門下待了三年,各項修為都很好,可能自以為修行有得,所以從來不向祖師提問題。他的師兄睦州恐耽誤了他,就竭力鼓搗他到黃檗那裏求教,結果三度登門三度被打,直打得臨濟萬念俱灰,才有了後來參大愚、搗三拳的大徹大悟,也才有了後來揚名千載的臨濟「喝」,為禪門增添了一段不朽的佳話。

既然公案求的是忘知,也就會明白所有的公案其實都不需要答案,因為一有答案,就是知的結果,又怎麽可能是忘知呢?後世有的禪師極為反對講解公案,認為公案一旦說破,就難以讓人起疑情,失了「參」的效用,未免是只見末不見本。其實,除了禪門拈花微笑這第一公案確實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外,大部份公案都是有理路可入,是可以做出合理的解釋找到合理的答案,當然,一些無厘頭故意裝神弄鬼的公案除外。然而,無論你的答案合理不合理,在明眼禪師那裏都只有吃棒的份。就像你私自改變了交通工具的用途,把客車當成貨車來用,不管你車開得多好,都只能接受處罰。

為什麽要忘知呢?

佛門講信解行證。凡是讀過幾本佛教經書的人,對佛法的道理都能知道一點,這還只是解,只是在道理上明白,「畫圖臨出秦川境,親到長安有幾人」,你知道長安在哪裏,或者看過有關長安的介紹,知道長安有多麽美多麽好,和到了長安,生活在長安,是不一樣的,佛法的教義是讓人知道長安,而禪宗的修行則是讓人親到長安,這就是證。禪家認為,解還只是明白個道理,和自己的生活沒有關系,而證,則是和禪融為一體,禪就是生活,生活就是禪,「黃鶴樓前鸚鵡洲」,一睜眼,所有的東西都清清楚楚呈現在你面前,哪裏還有什麽知不知的呢?

禪宗公案就是要讓你透過忘知直接品嘗到禪法的無上滋味。

知道長安和親到長安有什麽不同呢?

指月錄中有一則道吾和夾山的故事,講的就是知道和親到的區別。道吾和夾山的生平,我在這裏不多說,大家有興趣的可以自己去查。總之,故事發生時,道吾已經是個開悟了的禪師,而夾山還是個沒開眼的講經法師,一天,夾山上堂說法,有僧人問:如何是法身?夾山回答:法身無相。又問:如何是法眼,夾山道:法眼無瑕。道吾聽後不覺失笑,認定夾山沒有開悟。後來,夾山在道吾的指點下,到船子和尚那裏經受了一番磨練,終於大徹大悟後,再次登台說法,僧人還是問同樣的問題,夾山還是做同樣的回答,卻得到了道吾的贊許:「這漢此回方徹。」這家夥總算明白了。

同一個人,說的是同樣的話,為什麽在明眼禪師看來卻有知道和親到的不同。粗看似乎未免一頭霧水,仔細一想卻也不難明白。譬如,如果你向人問起長安,知道長安的人講起來可能會滔滔不絕,會講到兵馬俑,大雁塔、華清池等等地方,但無論他給你講得多麽詳盡,兵馬俑大雁塔華清池什麽樣,你都想象不出來。而如果你親身到了長安,親眼看到了兵馬俑大雁塔華清池,以後提到這些地方,立刻就會有一幅活生生的畫面浮現在腦海裏。一個是在紙上的,是死的,一個是在心裏的,是活潑潑的。

如果還覺得搞不清楚,我們就用儒家的東西來比方。知道長安和親到長安就像儒家說的「行仁義」與「由仁義行」,行仁義是按照仁義的標準一絲不茍地去做,有一個外在的標準,是沿著一條路在走,這是有相的。而由仁義行則像孔子的「從心所欲,不逾矩」,就像水,流到哪裏都可以滋潤萬物,這樣的水,當然可以四處漫流,隨意方圓,流水無相。

撇開禪門意義上的親到長安不談,即便在世俗的層面上,親到長安恐怕也不僅僅是指看了幾處建築幾處風景,而是感受到長安的氣象。如今到過長安的人有很多,能真正感受到長安氣象的人又有幾個呢?能把這氣象說出來的又有幾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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