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梅坤
腳魚，學名鱉，俗稱甲魚，團魚。四十年前，在我的故鄉農村，無論是塘堰裏還是河溝裏都有腳魚，那時的腳魚都是純粹野生，純粹天然的。
我們鄉下人愛吃地道的野生腳魚，常常將腳魚剁成塊。先將五花臘肉切成片，放入熱鍋中炸出油來，再倒進腳魚肉塊翻炒一會兒。然後，加上花椒、姜片、辣椒、蒜瓣和豆瓣醬一道爆炒，炒到半熟時，再加湯盛入砂缽裏，放到三個耳子的小鐵爐子上，用小柴火片燒猛火燉開後，用柴碳文火慢燉。這樣，就將五花臘肉的肉油慢慢全部滲透到腳魚裏，腳魚肉含的膠原蛋白質也慢慢滲出，在湯水的表面浮出一層薄薄的膠油，五花臘肉和腳魚肉一拉開，就會牽出一條條一寸多長的油絲。吃時再加點蔥花，火鍋滾燙，辣中飄香，腳魚肉有嚼頭，那味道真是太美了！
上世紀70年代未，我在原孫橋區陳集公社安心大隊擔任大隊長。安心大隊有九個小隊，一小隊的隊長名叫劉誌明，六小隊的隊長名叫張本林。他倆不僅都有摳黃鱔，捉烏龜，水中摸魚的絕活，更有打腳魚的絕招。每年夏秋季的農閑時間，他倆特別愛去打腳魚，改善家人的生活。
他倆都會遊泳，特別會「紮猛子」，水下功夫十分了得。紮猛子就是人鉆進水裏憋住氣向前遊，也就是現在說的潛泳。有時他倆比賽紮猛子能紮到我們羨慕的要死的時長，等到我們以為下潛者已經被淹死了的時候，他倆卻先後呼地一下鉆出水面，手裏都還舉著一條活蹦亂跳的魚，臉上滿是得意的笑。於是，當地人給劉誌明取了個綽號叫「魚鷹」，給張本林取了個綽號叫「水貓子」。
我的水性也不錯。全家人都愛吃腳魚，我曾多次要他倆教我潛入水裏捉腳魚，他倆都說：「你不知道貓教老虎的故事嗎？絕招是不能輕易傳人的。」他倆不教我打腳魚的絕招，但時不時會帶我去打腳魚。我跟隨他倆去打腳魚，雖然只有站在岸上拿魚叉擊打水面，用蛇皮袋子裝腳魚背腳魚的份，但每次總會收獲多多，歡樂多多。
1979年盛夏的一天下午，我主持召開的小隊長會議散會後，「魚鷹」和「水貓子」悄悄地慫恿我說，趁著稻谷剛低頭散粘不能收割的農閑時間，你何不組織各小隊的隊長跟隨我們出去打腳魚？那時，他倆雖是小隊長，但號召力遠高於我這個新上任的大隊長。第二天，我組織了七個小隊長，跟隨「魚鷹」和「水貓子」去打腳魚。
所謂「打腳魚」，說白了就是用魚叉擊打水面，腳魚受驚鉆進水底淤泥裏，人潛入水底從淤泥裏摳腳魚。別看野生腳魚出水後很兇，可在水裏既乖又服貼。說乖，是它很聽話，聽到一陣拍手噓喔它就能浮出水面；說服貼，它一聽到擊水聲就會潛入水底，鉆進淤泥中，它在水裏被人捉住時很溫訓，根本不咬人。但被捉出水面後，稍不註意它就會兇猛地咬住你的手不松口，甚至會咬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那天，我們帶著茶水和幹糧，跟隨「魚鷹」和「水貓子」順著安心一隊的河道南行，上午打到黃台大隊的西流河，順西流打到鐘祥縣東橋區境內的五龍河。下午，逆五龍河而上，打到高潮大隊的河溝和堰塘。每找到一道河流或一口堰塘，「魚鷹」和「水貓子」首先都要偵探此處有無腳魚。偵探方法其實很簡單，他倆先用嘴唇往嘴裏用力吸氣，然後發出「噓、噓、噓」像吹口哨的聲音；接著，將雙手掌心向裏窩用力拍打，發出「啵、啵、啵」的聲響。這就是他倆呼喚腳魚露出水面的絕招，這絕招恐怕只有經常打腳魚的農村人才知道。腳魚聽到這一連串的聲音後，就像鬼迷心巧一樣，紛紛浮出水面伸出頭來，四處張望。這時，我們用魚叉猛力擊打水面，腳魚受驚，迅速沈到水底鉆入淤泥裏。
野生腳魚在水中遊動的速度之快、動作之敏捷，堪稱水中之「鷹」。一旦被它們發現的小魚和蝦，一般都難逃脫它們的追捕。腳魚在遇險時，逃跑速度更快。按說，人是沒辦法在水裏隨意捉到腳魚的。其實不然，腳魚也有弱點，它們致命的弱點就是能聽人的拍手和呼喚聲而浮出水面，一遇險情就會潛入水底鉆進淤泥中，立馬就有一團團氣泡翻出水面，這就在不自覺中中了人的詭計，落入了人們設定的圈套。
「魚鷹」和「水貓子」用的魚叉魚竿都有四米多長，竿頭是特制的有兩根長齒的鐵叉，兩根叉齒頭上還有一個鋒利的倒鉤。打腳魚時，人只要確定了腳魚拱進遊泥的方位，將魚叉插入淤泥裏就如同漁船拋錨一樣，順著叉竿潛入水底，雙腿盤住叉竿避免身體上浮，雙手插入淤泥中捉住腳魚。然而在水裏捉腳魚也是很有技巧的，一雙手只能前後合攏擠住腳魚，不能讓它的頭和爪子伸出來，然後，用一只手緊緊摳住腳魚的兩只後腿窩，方可將它捉上岸來，否則，它會掙脫逃跑。
一般情況下，在一個大堰塘裏，透過拍掌呼喚，通常能發現兩三只甚至五六只腳魚。透過擊水拍打，受到驚嚇的腳魚會立馬潛到水底，這時水面就會冒出「咕咕咕」的水泡，這是腳魚在往遊泥裏鉆。「魚鷹」和「水貓子」認準冒泡點，分別遊到附近，插緊魚叉，順著叉竿一個猛子紮下去，水面頓時翻起更大的氣泡，不一會兒他倆便仰頭浮出水面，一只手撐著叉竿，一只手抓著張牙舞爪的腳魚，慢慢踩水遊向岸來。
當然了，有時，如果碰到了沙谷底子堰塘，由於淤泥淺，水太深，叉竿插不牢固，無法借助固定的叉竿潛入水底，就只好先用雙腳去踩腳魚了。會遊泳的人在水裏都是飄浮著的，一下子不容易沈入到水底去，雙腳又要踩住腳魚，不動就要嗆水，一動就會離開腳魚，腳魚就會迅速跑掉。往往碰到這種情況，魚叉就能派上大用場。
「這裏是一只大腳魚，堰底都是砂粒沒有淤泥，我踩不住了，誌明哥快來呀！」那天，「水貓子」在高潮二隊一口大堰塘靠邊的水底踩到了一只大的腳魚，估計有兩三斤重，腳魚駝著他在水中爬行，水深已到了下巴，腳稍一動腳魚就會跑掉，他不敢紮猛子，也來不及用魚叉，無奈之下只好向「魚鷹」求援。
「魚鷹」興奮地說：「你把它踩牢，千萬不要松腳，我馬上就來。」 他拿了魚叉奮力向「水貓子」遊去。
「快點，快點，遲了怕要跑掉了！」 由於水越來越深，「水貓子」踩在大腳魚背上有點飄，於是急急喊道，「它被我踩在腳下，還在不停地往前拱！」
「好的，我來了！」一眨眼工夫，「魚鷹」就遊了過去，順著「水貓子」的腳踩下去。
「嘿嘿，果然不錯，是只大腳魚，怕有四五斤呢。你今天運氣真好！」「魚鷹」興奮地喊道。
「你換我把腳魚踩著，我紮個猛子捉上來！」 「水貓子」說。
「水貓子」水性很好，自認為紮個猛子捉住腳魚是沒有問題的，況且這只大腳魚是他發現著的，他很想在「魚鷹」面前顯顯本事將腳魚捉上來。
「不行，這只腳魚太大了，你紮下去捉萬一搞跑了怎麽辦？還是讓我用魚叉鉤它靠得住！」 「魚鷹」胸有成竹地說。
「魚鷹」一邊說，一邊將魚叉順著「水貓子」的腿插下去，猛力往下一捅，再往上一提，然後要「水貓子」松開雙腳。瞬間，一只四斤多重的大腳魚被叉上來了。只見那只大腳魚的四爪在空中胡亂地劃著，頭也不停地伸縮著四處張望。但它被「魚鷹」牢牢地鉤在魚叉上，無法逃身了。
那天，我們一共打了一百多斤腳魚，其中有二十多只一斤多重的，十多只兩斤多重的，九只三斤多重，三只四斤多重，十多只只有幾兩重。參加打腳魚的十人打「平夥」，每人分到了十幾斤腳魚。這是我在安心大隊生活時，跟隨「魚鷹」和「水貓子」一起去打腳魚，收獲最多的一次，至今仍記憶猶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