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其行可嘆。
我在腫瘤醫院12樓的病房裏想著這句話。
坐在病床上,透過玻璃窗眺望遠方,夕陽已西下,霞光輝映染紅了半邊天,真美啊!再想看到這樣的美景,這輩子是沒有機會了。
她又從我心底走了出來,她明亮的雙眸緊緊盯著我,讓我心裏發毛,也讓我心痛不已,比胰臟癌襲來的陣陣疼痛還要痛。
她是我年輕時婚外情的女人,也是為我犧牲四年青春和孩子的有情人。
我今年62歲,退休後一年查出胰臟癌晚期,醫生說我活著的時間不多了,是3—6個月的存活期。跟了我一輩子、受了我一輩子的妻子暴怒說「你這都是缺德缺的,是老天爺對你的懲罰啊」。
是,我相信她說的話,她說的都對。
我決定放棄治療,強烈要求出院回家,走的時候,我拉著病友的手說「再見了,肯定是再見,到了那邊我們再聚,我先走一步了」。
回家後,我讓家人把我放到兩層別墅樓的二層,一是當疼痛來臨的時候盡可能不侵擾到他們,二是在二樓的陽台上可以眺望遠處的麥田。
這座兩層樓房是我當年最走狗屎運的時候,買地、設計自己建造的,當初按照城鎮規劃這裏是高檔居民區,實際情況是縣城改為向東發展,我們位於縣城的南側,當初蓋了四排別墅後就停建了,所以這座別墅樓前方有一片開闊地。
坐在輪椅上,望著遠方的田地,陽光正好照曬在我身上,感到暖暖的,但是癌性疼痛在不斷向我襲來,這是一種特殊的痛,讓人難以忍受,今天上午我已經吃了四片止疼藥了。
同時,我左眼的酸痛,像是在提醒我那些年發生的那些事情。我的左眼是假眼,是那場車禍導致的,車禍讓那個孩子死了,我的左眼飛了,她的左腿骨折,聽別人說她現在走路還是瘸的。
我的思緒好像凝固了,心裏很痛,比癌性痛還要甚,我在想,她現在還好嗎?
我對這個女人的傷害是無法釋懷的。
那年我36歲,是技校的副校長,負責辦公室和招生工作。
她姓李,28歲,從外地商業部門調入技校,已婚,她男人從事石油勘探工作,經常在全國各地跑。
那天,她到技校報到,顯然坐了很久的火車,看她的神情也十分的疲憊,但是一雙帶點淺綠色的眸子,依然清涼的像沙漠裏的甘泉一樣,清澈明亮的如同一泓碧水,她活潑開朗,思路敏捷。我對她很有好感,建議校長安排她到辦公室,負責檔收發和接待工作。
1998年是技校發展困難的開始,招生計劃不足,生源下降,為了爭取招生指標和拓寬生源,我在市裏和外地到處跑,後來和西部地區某技校達成聯合辦學的意向。
那天,市招生辦來學校考核,這次考核很重要,直接涉及計劃指標及聯合辦學的資質。帶隊的是個女主任,有50歲左右,她對考核工作很認真,考核的很嚴,並且不好溝通。我在辦公室和校長抱怨,校長建議讓小李配合我的工作,他說讓女人對付女人好辦事。我看著小李,一個28歲年輕見識少,一個50歲心思縝密或者說老奸巨猾,誰鬥的過誰啊,我心裏很沒底。
結果太出人意料,說是從不喝酒的女主任,那天喝的很盡興,小李和她以姐妹相稱,兩個人手拉著手像是認識多年的好姐妹,自然招生計劃和聯合辦學資質都超預算完成。
下一個主攻的目標是西部中等學校招生辦,有了計劃和資質,需要當地招生辦審批,並確定生源地,這是個攻堅戰。
轉天,我帶著小李乘火車奔赴西部,一路上我們溝通怎樣運作這件事,她提了很多建議,同時她表示不管有多大難題也要想法拿下。
具體過程不再細說,在我的配合下,她以人格魅力及三寸不爛之舌把主管的男主任拿下了,所有方案都按照預定的計劃完成。
我們倆得勝而歸,為技校三年的生存奠定了基礎。
她是個愛說愛笑、行為規矩的人,到技校一年,她的人緣很好,年底被評為縣級優秀教育工作者,榮耀會為職稱晉升加分。
我請了幾個不錯的同事聚餐為她慶賀,那天她很高興,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晚上酒席散去,我送她回單位宿舍。工作一年來,我們兩個對彼此都有好感,在她的宿舍內,我們聊了很多很多,酒勁未散,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事後她很激動和憤怒,要求我對今天的事負責,我無地自容的跑了。
第二天,上班後,她來到我的辦公室,對我說昨天的事她已經不怎麽在意,都是成年人,都要為自己的錯誤負責。她又說自己很長時間沒有回過家了,因為他物件工作飄忽不定,她倆還沒有安家,物件走到哪裏哪裏就是家,她要請探親假。我向校長給她請了15天的假。
她休假回來後,穿著整潔,面色紅潤,顯得更年輕漂亮了。上班一個月後,她找到我說,她懷孕了,結婚這麽多年,她們兩口子聚少散多,結婚四年沒有懷孕,這次懷孕後她很高興,說是和我一起分享快樂。我也很高興祝福她能生個大白胖的小子。
一晃她的女兒兩歲了,聰明伶俐,很招人喜歡。這些日子裏,我用心照顧她娘倆,我們倆也維持著不遠不近的關系。
那一天,是她女兒兩歲的生日,我開車帶著她娘倆去市區兒童遊樂園玩,在回來的路上,汽車左前輪爆胎,整個車闖到大貨車的肚子底下。在猛烈的撞擊聲中,我左側肋骨斷了三根,左眼報廢;她左側大腿骨折並伴頭部損傷;最要命的是她的女兒死了。
在醫院急救室,我妻子暴怒地罵著:你們兩個不要臉的怎麽不死,孩子有什麽錯,孩子沒了,多可惜啊,真是報應。
也許,這就是老天爺對成年人犯錯的報應。
她始終不能從痛苦中走出來,兩個月後,她向學校遞交調令,調去她物件的單位工作。
她走時,我無論怎樣勸她,她都不說話,只是默默流淚,最後她對我說「假如那天你想到孩子時,不要再念起我,以後不要再聯系了」。
就這樣她走了,剛開始還有她的訊息,伴隨著她不斷更換住址,逐漸失去來聯系。
她走後不久,我的好朋友、人事科科長跟我說閑話說「聽別人說她物件不能生育,我老看著那個孩子面相隨你呢」。
我心裏一震,那時忽然明白了些什麽。
我想起這樣一段話:
生命的意義就是在有生之年,在盡量不傷害別人,也不讓別人傷害到自己的前提下,在這多元的世界上,按照自己的意願度過短暫的生,追求某個理想,守護某個人,探秘某個地方,學習很多的知識,任何一種活法都可以,我們只需要從心而動。這樣,我們便無愧於生,無愧於亡,無愧於己。
如此看來,我的一生也不算「白活」,但將兩個關愛自己的女人傷害的如此之深,是這一生的遺憾。
我就要快走了,真心祈願她們好好活著,沒有病痛、健康地活著。
關註我的文字,走進你的心靈。事到知足心常樂,人到無求品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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