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一個我們常常不願深入探討的話題,是每個人不可避免的命運。每個人都將面對死亡,在那個時刻,我們或許會陷入生理和心理的困擾,感受到死亡給予我們的恐懼和焦慮。然而,當我們糾結於死亡的原因時,或許更值得我們思考的是活著的意義。
1999年,巴金先生病危入院,經過搶救,雖然生命得以延續,卻也讓他陷入了無盡的煎熬。每天要透過胃管進食,這根管子每兩個月就要更換一次,每次更換都令他痛苦不堪。長期插管導致他無法開口,甚至下巴脫臼,最終不得不切開氣管,依靠呼吸機來維持呼吸。盡管巴金本人很想放棄這種生不如死的治療,但家人和領導的堅持讓他束手無策。「每一個關心他的人都希望他活下去!」即便他陷入昏迷,即便是只能依靠呼吸機維持生命,在這樣的煎熬中,巴金在病床上掙紮了整整六年。他曾經說過:「長壽對我來說是一種折磨」。
這樣的場景也每天在醫院上演,很多病患家屬出於所謂的孝順,不願輕言放棄,即便病人針眼、插管遍布全身,已經面目全非,最後可能也只能多活半個月。相信很多人都會有疑問:「如果能自主表達,他願意要多活這半個月嗎?」
這十天裏,他沒有享受任何生命的權利,有的只是痛苦,生命的意義何在?讓一個人這樣多活十天,就證明我們很愛他嗎?我們的愛,就這樣膚淺嗎
很多病患家屬有一種愚蠢的孝順觀,因為我孝順你所以我不準你死,哪怕你臨終前痛苦萬分。而醫生則有一種傲慢的治療觀,因為我是醫生所以我必須搶救、不然我就沒有職業成就感。
醫生面對癌癥的選擇:生活質素勝於一切
2011年,美國南加州大學副教授穆尤睿發表了一篇在美國引起廣泛關註的文章——【醫生選擇如何離開人間?和我們普通人不一樣,但那才是我們應該選擇的方式】。文章揭示了一個令人深思的現象:許多美國醫生在面對絕癥時,往往選擇與普通人截然不同的方式度過生命的最後時光。
穆尤睿講述了他的導師查理的故事。幾年前,查理在手術探查中被確診為胰臟癌。盡管負責手術的是美國頂尖專家,查理卻毫不動心。手術後的第二天,他就出院了,從此再也沒有踏進醫院。他選擇用最少的藥物和治療來控制病情,將精力投入到享受余生中。查理的日子過得非常快樂,充滿了質素。
穆尤睿發現,這不僅僅是查理的選擇,許多醫生在面對絕癥時也作出了類似的決定。「醫生們不遺余力地挽救病人的生命,可是當醫生自己身患絕癥時,他們選擇的不是最昂貴的藥和最先進的手術,而是選擇了最少的治療。」穆尤睿寫道。醫生們在人生的最後關頭,集體選擇了生活的品質,而不是無盡的治療和痛苦。
對於那些奄奄一息的病人,現代醫學的手段有時顯得極其殘酷:病人被開刀、插管,最後被維持生命的機器所束縛。穆尤睿指出,「這是連懲罰恐怖分子時都不會采取的手段。我已經記不清有多少醫生同事跟我說過:如果有一天我也變成這樣,請你殺了我。」
當一個失去意識的病人被送進急診室時,家屬通常會變得無所適從。當醫生詢問「是否采取搶救措施」時,家屬們往往會立即回答:「是。」然而,這往往意味著患者的痛苦才剛剛開始。
為了避免這種噩夢般的結局,許多美國醫生在重病後會在脖子上掛一個「不要搶救」的小牌,或者幹脆把這句話紋在身上,以提示在奄奄一息時不要被搶救。穆尤睿強調,「這樣‘被活著’,除了痛苦,毫無意義。」
穆尤睿的文章不僅揭示了醫生們在面對絕癥時的獨特選擇,也引發了人們對生命質素和治療意義的深刻思考。醫生們的選擇表明,在生命的最後階段,生活的質素遠比無盡的治療和延長生命更為重要。這或許是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深思並借鑒的態度。
英國的死亡質素為何全球第一?
【經濟學人】釋出的【2015年度死亡質素指數】顯示,英國在全球排名第一,而中國大陸則位居第71位。那麽,什麽是死亡質素呢?它指的是病患在生命最後階段的生活質素。
英國為何在這一方面表現如此出色?當面對不可逆轉、藥石無效的絕癥時,英國醫生通常建議並實施緩和治療。
緩和治療是什麽呢?當一個人罹患絕癥,任何治療都無法改變病程時,緩和治療便旨在減輕病痛癥狀,提升病人的心理和精神狀態,使其最後一程走得完滿而有尊嚴。
緩和醫療有三條核心原則:
- 承認死亡是一個正常的過程;
- 既不加速也不延後死亡;
- 提供減輕臨終痛苦和不適的辦法。
英國建立了眾多緩和醫療機構和病房。當患者所罹患的疾病已經無法治愈時,緩和醫療的人性化照顧被視為理所當然的基本人權。在這一階段,醫生除了「提供減輕臨終痛苦和不適的辦法」外,還會向患者家屬提出多項建議和要求:
- 要多抽時間陪伴病人度過最後時光。
- 要尊重病人希望在何地離世的願望。
- 傾聽病人的人生故事,記錄他們的音容笑貌。
- 協助病人彌補人生的種種遺憾。
- 幫助病人回顧人生,肯定他們過去的成就。
這些措施不僅提升了患者的生活質素,也使其在生命的最後階段感受到更多的關懷與尊重。這種對臨終關懷的重視,正是英國在死亡質素指數中名列前茅的原因所在。
中國的死亡質素為何如此低下?
為什麽中國的死亡質素指數遠遠落後於許多國家。
可能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治療不足,二是過度治療 。
在中國,治療不足的情況非常普遍。許多人因為缺乏足夠的資金,無法接受及時和有效的醫療,只能在痛苦中等待死亡。而另一面,過度治療的問題同樣嚴重,許多患者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仍在接受創傷性治療,極大地增加了他們的痛苦。
北京軍區總醫院原腫瘤科主任劉端祺,40年行醫生涯中經手了至少2000例死亡病例。「錢不要緊,你一定要把人救回來。」「哪怕有1%的希望,您也要用100%的努力。」
這些話,他幾乎每天都能聽到。他雖然點頭應允,心中卻常常感嘆:「這樣的搶救其實有什麽意義呢!」
在那些癌癥病人的最後時刻,劉端祺經常聽到各種抱怨:「我只有初中文化,現在才琢磨過來,原來這說明書上的有效率不是治愈率。為治病賣了房,現在還是住原來的房子,可房主不是我了,每月都給人家交房租……」還有病人說:「就像電視劇,每一集演完,都告訴我們,不要走開,下一集更精彩。但直到最後一集我們才知道,盡管主角很想活,但還是死了。」這些病人不僅受盡了折磨,還花費了大量冤枉錢。
數據顯示,中國人一生75%的醫療費用花在了最後的無效治療上。
有時,劉端祺會直接對癌癥晚期病人建議:「買張船票去全球旅行吧。」結果病人家屬投訴他。不久後,病人賣了房來住院,沒多久,病床換上新床單,人卻離世了。
在醫院裏,劉端祺最不願意去的地方就是ICU,盡管那裏配備著最先進的器材。他感嘆道:「在那裏,我分不清‘那是人,還是實驗動物’。」花那麽多錢、受那麽多罪,難道就是為了插滿管子死在ICU病房嗎?
中國在面對絕癥時的治療方式,無論是治療不足還是過度治療,都亟需反思和改進。只有提升死亡質素,才能讓病人在生命的最後階段過得更加有尊嚴。
我們必須承認,或許在生命的最後階段,陪伴可能才是最好的治療。有時候,最深情的告白就是告別。放手也許才是最深刻的挽留。正視死亡,才能真正擁抱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