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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主義在當代有一個名字,叫……

2024-04-28歷史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殷之光】

2024年4月24日,這個世界發生了許多事。

以色列殖民政府持續對巴勒斯坦人民進行種族滅絕式屠殺,美國警察在大學校園裏逮捕和平抗議以色列種族滅絕屠殺的師生,美國國會透過了對以色列等國的軍事援助,還有英國議會偷偷摸摸批準了向盧旺達「遣送」難民的法案。

「這是世界和平的好日子」。在簽署完一份高達953.4億美元的對外「援助」法案之後,老邁的總統拜登在鏡頭前念出了這句準備好的台詞。「援助會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安全」,能延續「美國對世界的領導」,讓「我們的盟友更強大,更好地保護他們自己」。

在這份能讓「世界變得更美好」的法案中,包含了600.6億美元對烏克蘭的軍事「援助」,可以讓美國軍火商們販賣更多的武器,來填補過去兩年因「援烏」而減低的美國軍火庫存。所以,也不知道這個法案到底讓誰的「世界變得更美好了」?

除了花在自己國家身上的「援烏」錢之外,法案中第二高的支出就是「援助」以色列的141億美元。除了這筆錢之外,「援以」的資金還包括,取消對聯合國近東巴勒斯坦難民救濟和工程處(United Nations Relief and Works Agency for Palestine Refugees in the Near East)的撥款。因為,根據以色列的指控,該國際組織的12名聯合國工作人員,參與到了哈馬斯的「襲擊」中。

此外,這筆讓「世界和平」,讓日子變得「更美好」的巨額援助款還給了48.3億美元,用來讓印太地區變得「更美好」;給了紅海地區24.4億美元,用來跟也門的胡賽武裝打仗。

就在美國國會山老爺們援助以色列的「自衛」行動時,巴勒斯坦加沙地區南部發現了一個亂葬坑。裏面有多達300余具屍體,不少還是婦女、兒童。這座亂葬坑,就在加沙城內的希法醫院附近。在這之前,以色列國防軍為了「自衛」,猛烈襲擊,並占領了這座加沙城內唯一還在執行的醫院。

4月21日,以軍撤出汗尤尼斯後,巴勒斯坦衛生工作者在納賽爾醫院發現多具屍體。

就在美國國會山老爺們忙著創造「和平」時,全副武裝的美國防暴警察開進了美國高校,逮捕了550余名學生。他們唯一的罪狀,就是呼籲美國政府,不要繼續支持以色列政府對巴勒斯坦人民的種族滅絕屠殺。

就在美國國會山老爺們忙著讓世界「變得更美好」時,大西洋對岸的英國也悄無聲息地透過了一份法案。從此,英國政府可以「合法」地將本國難民遣送至盧旺達。支持這個法案的說辭有兩個,一個叫「人道」,一個叫「發展」。

正如打著「和平」與「安全」旗號的美國「援助」法案那樣,英國這份名為【盧旺達安全(庇護和移民)安全】的法案號稱,目的是為了「保護與威懾那些透過不安全與非法途徑進入英國的非法移民」。

這一法案的基礎,是2022年4月13日英國與盧旺達政府簽訂的【移民與經濟發展夥伴關系】(Migration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Partnership)協定。根據這份協定,所有被認定為「非法」入境英國的難民都將被強制遣送到盧旺達。作為交換,英國將給盧旺達提供「3.7億英鎊的發展基金」。此外,頭批300名難民遣送至盧旺達之後,英國政府還會額外支付給盧旺達政府1.2億英鎊。在協定生效之後的五年中,英國每向盧旺達遣送一名難民,就需要支付最多17.1萬英鎊。與美國近千億的「援助」資金相比,這筆生意簡直太微不足道了。

英國內政大臣普麗蒂·帕特爾(左)和盧旺達外交部長Vincent Biruta(右)於2022年4月14日共同頒布「盧旺達庇護計劃」

向第三國遣送難民的行為,嚴重挑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的國際人權與難民秩序準則。它將難民視為可以隨意處置的物品,用一種處理垃圾的方式,將難民運送到第三國,並為此支付一筆「服務」費用。

在一個資本主義全球化的等級秩序中,西方富有的國家可以向貧困的國家支付一筆微小的金錢,讓他們處理自己造成的所有問題。在此之前,以色列便早已用同樣的辦法,向盧旺達與烏幹達遣送了許多來自厄利特尼亞和蘇丹的「滲透者」。

資本主義全球化與現代化向世界許諾了一個市場創造的自由流動、物質富裕、和平美好的烏托邦。對這個世界的最廣大人來說,這個烏托邦從未存在過,也不可能存在。它更像是少部份國家、少部份人的烏托邦,是那些坐在國會山裏的老爺們、那些英國議會裏西裝革履的議員與爵士們、那些拿槍瞄準巴勒斯坦人民的以色列人們、那些占據著資本主義全球財富金字塔1%的人們,建立在世界所有人血肉與幸福之上的烏托邦。

這種烏托邦有另一個名字,叫做帝國主義。

美國與英國的兩個法案,代表了帝國主義透過強制與幹涉而形成的全球等級秩序。在這種秩序結構下,人被當做沒有意誌的消耗品,可以被管理、安排與任意移動。當看到以色列在巴勒斯坦土地上「清除」巴勒斯坦人時,當看到美國為他們的「盟友」送去昂貴的美國武器時,當看到英國「安全地」向盧旺達運送那些不被需要的人時,我們發現,那個曾經迷惑過我們數十年的「自由國際秩序」顯出了它本來的面目——一個從16世紀資本主義全球擴張時便開始形成的殖民帝國主義全球秩序。

這種以市場為中心的秩序既將人作為一種資源,也將「多余的人」視為一種障礙。用各種方式實作對人的強制是這種市場中心秩序的基本治理術。這種強制,遠不止將人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也不止是對人的生命的控制與棄置。它本質上再現和增強了一群人對另一群人,少數的市場獲益者對絕大多數的人,世界少部份地區對大部份地區之間的等級制度。

在資本主義的歷史中,這種對人的強制既表現為對印第安人與澳洲原住民的屠殺、對非洲黑人的奴役、對中國印度契約勞工的壓迫,也透過戰爭、挑釁、幹涉主義、難民處置、以及對巴勒斯坦人的屠殺延伸到當代。

今天,英國向盧旺達遣送難民,被描述成為一個「經濟發展」專案。美國對以色列、烏克蘭的「援助」,也同樣被視為一種保護全球和平與經濟利益的行動。同樣,這種以經濟發展、國際安全、全球穩定為理由的霸權行動,也是18、19世紀資本主義帝國的自我辯護詞。

英國向盧旺達「遣送」難民,並不是什麽新鮮的發明。實際上,那種希望將有色人種、移民、難民、甚至社會底層、貧困人口離岸化處理的思路,是殖民帝國主義者的基本治理模式。

大西洋奴隸貿易是人被強制遷移的最有力的提醒。殖民者將奴役的黑人送去遠離本土的殖民地種植園,強制他們進行勞動,建設白人自己的「定居者殖民地」。除了對奴隸的經濟剝削外,對印第安人的肉體移除對於美國的土地並購、擴張和建立也至關重要。

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聖博尼費斯印第安工業學校墓地。從1819年「印第安人文明開化法案」開始,美國實施一系列旨在所謂同化印第安人的法律政策,在全國範圍設立或資助寄宿學校,強行安排印第安兒童入學。有學者估計,150多年時間裏,可能直接或間接導致多達4萬名印第安兒童死亡。新華社發(曾慧攝)

在英國本土,蘇格蘭和英格蘭的殖民者從17世紀初開始從愛爾蘭人手中奪取土地。在蘇格蘭高地和島嶼上,從十八世紀後半葉到十九世紀中葉,英格蘭的霸權者們強制驅逐了蘇格蘭的佃農。這些清理的方法包括,迫使蘇格蘭佃農們因為貧困被迫遷徙到更貧瘠的土地,也包括死亡和迫使他們移民到帝國的其他地區。

在18、19世紀,隨著航海技術的進一步發展,將本土罪犯、窮人送去海外殖民地則成為了歐洲資本主義帝國的常用做法。它即是一種懲罰、威懾人口的手段,也是資本主義帝國在城市化現代化行程中,用來管理貧富分化,以及大量城市赤貧人口的重要途徑。

其中最著名的,便是英國向澳洲強制運輸本土罪犯的操作。這既反映了一種資本主義式的「脫貧」手段,也是動員「冗余勞動力」,幫助英國進行海外殖民地擴張的手段。

在這種霸權秩序管理的空間中,存在多重形式的法律安排。1899年,盧旺達「正式」成為德國帝國殖民地的一部份。隨著一次世界大戰德國的戰敗,盧旺達在當時國聯的「安排」下,成為比利時的「保護國」。

這個時代的盧旺達,由德國和比利時共同進行著「間接統治」。所謂「間接統治」就是在盧旺達原有的社會秩序結構中,扶持一批親殖民者的力量,然後用這批力量實作對當地的統治。這種治理邏輯將社會等級視為一種必要的統治工具。種族分類在這一殖民統治需求下被引入了殖民地。盧旺達胡圖族與圖西族的劃分,便在這個背景下被從一種階級關系轉化為一種本質主義的種族範疇。

以市場為中心的帝國主義秩序還將空間轉化為可被剝削的物件。對20世紀初的德國和比利時來說,盧旺達是生產咖啡與茶等經濟作物的土地。對21世紀的英國來說,盧旺達是接納英國不需要的難民的收容所。就像對美國來說,烏克蘭是消耗俄國,消費美國武器的市場,印太地區是遏制中國、維護美國全球經濟霸權的前線。就像對以色列來說,巴勒斯坦是需要被清理的場所。在帝國主義者眼裏,這些空間中的人,都是需要被移動的、強制抹除的、市場利潤的障礙。

究竟是什麽樣的一群人,在一場全世界人民都親眼目睹的種族滅絕慘劇面前,反復念叨著為兇手送去屠殺武器的世界是一個「更美好」的世界?究竟又是怎樣的一群人,努力將一個陳舊的殖民帝國主義秩序,拼命包裝成為一個自由的、普遍的、促進經濟發展的新秩序?

也許,在前些年,這個問題的答案還不那麽明晰,帝國主義的現代面具還多少能掩蓋住他們背後的腐朽嘴臉。那麽現在,在巴勒斯坦人民的鮮血下,在美國被逮捕的師生們的抗議聲中,在艾倫·布殊納爾英勇自焚的火焰之上,在被強制遣送至盧旺達的難民眼睛裏,我們,整個世界的期盼新秩序的所有人們,便一定能看到答案。也一定能看到那也許尚未真正顯現的,通往未來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