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新華廣播電台，XNCR，現在開始播音……」1940年12月30日晚間從延安土窯洞裏發出的這段清脆女聲，拉開了中國紅色廣播的序幕。與同期播音的其他電台比較，延安新華廣播電台在報時方式、播音風格及電台主旨等方面都別具一格，呈現出紅色廣播獨有的一些特點。
曲折開播歷程
事實上，為廣泛地宣傳我們黨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政策和主張，黨中央、毛澤東早在1937年就提出在延安建立廣播電台的要求。但限於當時的技術和電力條件，這一要求短期內難以實作。周恩來赴蘇聯治病期間，爭取到了蘇聯及共產國際的理解與支持，並於1940年2月帶回一部共產國際贈送的1000瓦蘇式舊短波機，為廣播電台的建立提供了機器器材。隨後中共中央決定成立廣播委員會，領導籌建廣播電台，由周恩來任主任。周恩來赴重慶工作後，由朱德接任並主持籌建工作。承擔具體建台任務的是中央三局九分隊。經過無數個日夜的奮戰，延安新華廣播電台終於落成開播。
1943年春，延安新華廣播電台因機器故障停播。之前電台的每日播音時間和播出次數有過幾次更改，但播音內容基本固定，主要是中共中央的重要檔、【新中華報】【解放】周刊及【解放日報】的重要社論和文章、國際國內的時事新聞、名人演講、科學常識、革命故事、日語節目等，此外還有以抗日歌曲為主調的音樂戲曲類節目。1945年抗戰勝利後，延安新華廣播電台於當年8月復播。至新中國成立前，電台曾更名為陜北新華廣播電台（1947.3）、北平新華廣播電台（1949.3）和北京新華廣播電台（1949.9），但呼號及其黨的中央級喉舌的內容始終未變。
「上海時間」
提高紅色廣播辨識度
「標準時」「法令時」等概念的提出及現代時分秒的設定，是近代西學東漸的產物。而某種法定標準時間的推行，在幫助人們建構想象的共同體方面，顯然具有深遠而不易察覺的影響。1883年，美國人發明標準時計時制並推行後，到20世紀30年代初，各國重要天文台每日均用無線電廣播標準時刻。中國的時間統一工作開始於清末。1902年，大清海關以東經120度經線的時刻為沿海各關通用的時刻，叫作「海岸時」（後也稱「上海時間」）。各沿海鐵路城市逐漸統一采用「海岸時」，也就是根據標準時制訂的東八區時間。1912年後，北洋政府中央觀象台將全國劃分為包括中原區、隴蜀區、回藏區、昆侖區和長白區在內的五個區和五個時制。中原區使用東八區標準時，名為「中原時間」（GMT+8）。這一計時方式與早年的「海岸時/上海時間」和今天的「台北時間」一致。國民黨中央廣播電台開播後報時用的就是「中原時間」。但在1939年南京政府西遷重慶後，國民政府行政院規定，「為謀軍事上之便利」，全國一律采用重慶所在的隴蜀時（東七區，GMT+7， 比中原時間慢一小時），並規定國民黨中央廣播電台從6月1日起，每日以長短波兩種波長報告各三次。這種比中原標準時慢一小時的「隴蜀時」廣播報時，成為抗戰中後期區分一家廣播電台是否屬於國統區的重要標識。
抗戰結束後，南京國民政府再次著手制訂和推行標準時，南京中央廣播電台則重新開機「中原時間」報時制度。1948年，南京國民政府頒布【全國各地標準時間推行辦法】，規定中央廣播事業管理處負責辦理報時，全國民營電台一律遵照中央廣播電台報時。
同期延安新華廣播電台報時采用的則是「上海時間」，即與「海岸時」一致的東八區時制，電台的報時方式被明確記載為「剛才最後一響，是上海時間*點整」。雖然更早的報時方式至今未見明確記載，不過從中央軍委1940年3月頒布的【新聞台於公開戰報台之工作條例】看，延安新華廣播電台首次開播到1943年停播前，使用的也是與上海時間一致的時制，而不是當時國民黨政府規定的「隴蜀時」。
由此，在當時各電台通行的「隴蜀時」「中原時」之外，延安新華廣播電台的「上海時間」報時成了一個具有高辨識度的聲音符號。
「憎愛分明」傳達黨的聲音
「如若他們怙惡不悛，繼續胡鬧，那時，全國人民忍無可忍，把他們拋到茅廁裏去，那就悔之無及了。」這是1941年皖南事變發生後，延安新華廣播電台女播音員播送的毛澤東【為皖南事變發表的命令和談話】一文，語調中充滿了對敵人的蔑視和對人民力量的自信。
在當時艱苦的戰爭環境下，延安台的播音員認真對待稿件，嚴格要求自己，力爭準確傳達稿件內容，並在不斷探索播音業務的過程中形成了感情充沛、抑揚頓挫的播音風格。他/她們善於將對敵鬥爭的稿件讀得嚴肅有勁，對抗日根據地群眾的稿件讀得和顏悅色，把黨的意見說得娓娓動聽。如1947年5月中旬，毛澤東與周恩來在陜北王家灣收聽到播音員錢家楣關於蟠龍大捷和真武洞祝捷的播音後，就由衷地贊嘆：「這個女同誌好厲害！罵起敵人來真是義正詞（辭）嚴！講到我們的勝利也很能鼓舞人心，真是憎愛分明。這樣的播音員要多培養幾個！」
這一播音風格的形成，在於早期的紅色播音員們認識到，當他/她在話筒前播音時，發出的不是他/她自己的聲音，而是集體的聲音、組織的聲音、黨的聲音。正如1941年寫成的【XNCR之歌】說的那樣：「我們是XNCR，我們是革命戰士，我們播送黨的聲音，我們放射黨的光芒。」而這種「代表黨中央發言」的意識灌註，自然融入其播音時的一字一句，形成與民營廣播和國民黨官辦廣播迥然不同的節奏與力度。
「大家辦廣播」做人民的喉舌
黨的聲音，人民的喉舌，既是延安紅色廣播的根，也是它的魂。在戰時狀態下，電台播音員「憎愛分明」、擲地有聲地代表黨中央發出聲音，同時還盡力替人民大眾發出他們的訴求：「你們有什麽話要XNCR替你們說的，有什麽新聞要XNCR報告的，請趕快告訴我們，我們就可以很快地播送出去。尤其是大後方和‘收復區’的聽眾，你們心裏有很多話沒有地方說，有很多新聞，沒有地方登，你們想看民主進步的報紙，不容易看到。那麽就請你們多多要XNCR為你們服務。」1946年9月5日，延安台播出時任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陸定一的【延安廣播電台一周歲】和本台宣言【大家都來說話——XNCR周年紀念廣播】，指出「我們的廣播事業，從它存在的第一天起，就為中國的獨立、和平、民主事業服務，就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服務」。「我們創辦這個電台，有個真誠的願望，就是我們說的話，不僅僅要代表人民的利益，而且我們願意把它變成全國人民說話的地方。」「我們播音的內容，和國民黨統治下的電台的播音，根本不同。我們播的，是國內跟國際的最真實的訊息和動向；是解放區人民的生活和各種建設的情況；是中國人民的政黨中國共產黨的政策和時局的主張；是對於國民黨當局腐敗黑暗統治的無情的揭露；是蔣介石統治地區廣大人民的呼聲。這些聲音，從國民黨統治下的電台，是聽不到的。」「XNCR，它是全中國人民的聲音。它願意代你們講話。你們有什麽要說的話呢？你們有什麽痛苦要向社會控訴呢？你們有什麽話無處可說呢？寫信來吧！來信請寄到延安新華社新華廣播電台。我們是願意為你們忠實服務的。我們正在熱情地等待著你們的回音哩！」
為此，延安台明確提出了「人民大眾的號角要人民大眾來鼓吹」「大家辦廣播」的號召。
所謂「大家辦廣播」包括兩個方面的內容，一方面是大家聽，另一方面是大家講，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延安台希望一切有收音機的單位和個人，每天按時收聽延安廣播，同時希望國統區的聽眾把自己在國民黨統治下不能說、不敢說、沒有地方說的話寫給延安台。在延安台及其領導者看來，只有這樣才能把延安廣播辦成「人民的喉舌，民主的呼聲」。
根據聽眾來信，延安台還部份改進了廣播宣傳工作。而這種任務性與物件感極強的廣播思想及實踐，顯然是中國共產黨「全黨辦報」「群眾辦報」理念的自然延伸。
這種對民眾參與的熱誠呼喚，得到了進步聽眾的積極反饋。盡管國民黨報紙、廣播不斷宣稱延安廣播是「顛倒黑白」「捏造謠言」的「反動宣傳」，很多愛國青年卻因收聽了延安台的播音而認清了現實和真相，毅然奔赴解放區，顯示出紅色廣播強烈的「燈塔」效應。
（作者系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學院教授）
作者：艾紅紅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2024年1月25日第282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