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圖|陳士榘
1995年4月，恰逢陳士榘將軍86歲大壽，幾個老同誌都提議要給將軍祝壽。
當時有關部門也提出，願意負擔過壽的費用，只要做一個預算，然後請將軍在上面簽個字就成，工作人員花了幾天功夫做好了預算，興沖沖的去找陳士榘將軍簽字：
「陳司令，給您做壽，您看看需要改進什麽？」
陳士榘將軍那時病勢已經十分沈重，一見秘書遞過一張單子，趕緊強撐著病體坐起來，戴上老花鏡審視起來，他還以為是有什麽要緊的工作任務，哪成想卻是為自己過壽的事兒：
「是誰讓你們這個搞的？」
「這是大家的一片心意。」
工作人員解釋道。
「大家的心意？」陳士榘不滿的搖搖頭，然後批評道：
「我陳士榘什麽時候這樣幹過？不要因為生日把我一生的作風改變了！我們黨歷來有紀律，不能用公款請客吃飯，我一輩子都遵守了。明知有紀律，還寫報告要錢，這是給軍委領匯出難題啊。「
等到了陳士榘將軍過生日那天，大家一來都有些傻眼，因為按照將軍的囑咐，秘書直接端來一壇清水，一群人就圍坐著這麽一壇清水，以茶代酒談天說地。
據說陳士榘將軍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民國時期馮玉祥將軍就以清廉著稱，據說有一次下屬給他送禮送來一壇清水，將軍不僅不生氣，反而很高興，這不僅僅是在告誡他，同樣也是在告誡他身邊的人：
「為官要像水一樣清白。」
遺憾的是，就在過完生日幾個月後，陳士榘將軍便因病去世，享年86歲。
一
陳士榘、張震都是華野出身。
1949年初，根據中央軍委的統一命令，華東野戰軍改稱第三野戰軍，原華東野戰軍參謀長陳士榘因出任第八兵團司令，所以參謀長的職務則交給了原來的副參謀長張震頂替。
應該說除了在華野工作過的一段經歷外，兩人唯一有交集的應該是在井岡山上的時候。
陳士榘比張震要大五歲，兩人早年都有過學徒的經歷，不同的是，陳士榘在老家參加了農會，後來到了武漢，被分配到武漢國民革命軍第二方面軍總指揮部警衛團工作，不久之後，陳士榘跟隨隊伍參加秋收起義上了井岡山。而張震因為老家是湖南平江人，所以直接在老家參加了平江起義，後來是跟著彭老總平江起義的隊伍上了井岡山。
兩人一個在紅四軍、一個在紅五軍，一個在紅一軍團、一個在紅三軍團，抗戰時期兩人也是一個在山東，而另外一個在河南，在不同的部隊、不同的地區，兩人自然難有交集。
不少的文章裏面偏要說他們早有耳聞，互相傾慕，我想大概率不可能，但如果說為了一個最終的革命目的，他們走到了一起，我想這或許才是唯一正確的解釋。
抗戰勝利後，陳士榘擔任的是新四軍兼山東軍區參謀長。
首先，山東當時實行的是黨政軍一元化領導，羅榮桓出任山東軍區司令員，後來為了響應中央「向北發展，向南防禦」的戰略方針，羅榮桓就帶著山東軍區大部份的隊伍去了東北了，這樣一來，就造成了山東地區的空虛。
考慮到這樣一種情況，中央當時考慮，讓陳毅率領新四軍軍部以及大部份的隊伍充實到山東軍區，並讓陳毅以新四軍軍長的身份兼任了山東軍區司令員，陳士榘也與此同時升任新四軍兼山東軍區參謀長。
不過，陳士榘不是新四軍的老人，他是八路軍115師的，當年羅榮桓率領山東軍區部隊到東北，在山東軍區還留了一部份老部隊，王建安、陳士榘等將軍都沒有帶走。
張震與陳士榘不同。
抗戰爆發後，張震就被調到了山西，他的特殊之處在於，他不是隸屬於115師、120師、129師任一部隊，而是屬於八路軍駐晉辦事處，積極奉行中央政策，開展統戰工作，到1938年才被調到河南確山，出任新四軍第四支隊第八團留守處參謀長。後來成立了豫皖蘇抗日根據地，是當時全國聞名的19塊抗日根據地之一。
也有的文章中稱，兩人後來在發展的道路上，都不約而同的向參謀的方向發展了，但這其實也是不正確的。
張震、陳士榘都擔任過軍事主官，更何況就算是擔任參謀長的工作，也不代表著他們一定打不了仗。
比如陳士榘將軍，1943年，陳士榘將軍指揮贛榆縣戰鬥中，僅以傷亡3人的代價，就全殲了偽軍2000余人，打破了日偽軍對根據地的掃蕩與蠶食。
張震將軍從調到河南確山那天開始，就一直在配合彭雪楓指揮戰鬥，少則數十人，多則上千人的戰績，那都是實打實的打出來的，而且就在戰鬥間隙，張震將軍也沒忘了著書立說，撰寫了【東征以後】【周年回憶】【三個月來反頑鬥爭在軍事上的初步總結與今後任務】【論宿東遊擊戰爭經驗】等文章，總結平原遊擊作戰和反頑鬥爭的經驗。
抗戰勝利以後，為了適應形勢的需要，華東解放區進行過一系列調整，首先是成立華中野戰軍，粟裕任司令員、譚震林任政委，而張震將軍當時任華中野戰軍第九縱隊司令員兼政委（這裏需要註意的是，和許世友的華東野戰軍第九縱隊不是一回事兒）。
到1946年1月7日，津浦路前線野戰軍改稱山東野戰軍，陳毅任司令員、黎玉任政委，但需要指出的是，當時任山東野戰軍參謀長的是宋時輪，而陳士榘擔任的是山東軍區參謀長。
到華中、山東兩大野戰軍合並以後，大致上就形成了我們後來所看到的那樣，陳毅任司令員兼政治委員，粟裕任副司令員，譚震林任副政治委員，陳士榘任參謀長，唐亮任政治部主任，劉先勝、張元壽任副參謀長。
這時華東野戰軍的規模已經相當的大了。
而原來的華中野戰軍第九縱隊與二縱合編，仍稱二縱，韋國清出任縱隊司令員兼政委，張震任副司令員。
等於說到這時開始，張震反而還被降了半級。
也大概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張震才正式與陳士榘有了一定的接觸。
只不過在解放戰爭中，華東解放區承擔的任務一度非常中，華野十多個主力縱隊經常是內外線交替，陳士榘雖然是華野參謀長，但更多的時候出任的是兵團級的主將，而出任華野副參謀長的張震，則更多的是肩負正職的作用，所以改稱三野後，陳士榘正式出任第八兵團司令員，而張震則是升任三野參謀長，也算是恰如其分。
二
與許多老戰友的情況都不同，陳士榘的晚年顯得有些寂寂無名。
陳士榘將軍建國後出任過工程兵司令員，曾圓滿的完成了為「兩彈」建造基地的工作，1964年年底，一次聯歡會上， 毛主席高興地握住張愛萍（時任國防科委副主任）和陳士榘的手說：
「祝賀你，你們（指工程兵）立了功。他們（指國防科委）出了名，你們做窩（指建兩彈基地），他們下蛋（指爆炸原子彈），你們立了大功！」
一直到晚年，陳士榘將軍始終對此事影響深刻：
「萬裏長城只有4000多公裏，我們修建的國防工程才是真正的萬裏長城。」
不過也可以想象，幹國防工程這件事情本身就是高度保密，就算是立下了不世之功，也不可能在大範圍內進行宣傳。
而且在60年代初時，還發生了一件事兒，讓陳士榘將軍不可避免的受到影響。
上世紀60年代初的一天，滿洲裏當地派出所截住了一個身穿軍裝的年輕人，因為這個年輕人坐在火車上，不停的打聽去蘇聯的路，當時中蘇關系交惡，邊境地區的局勢可以說是極度緊張，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不由得讓人浮想聯翩。
圖|陳士榘將軍
等到把人扣下問清楚以後，一群人才傻了眼，原來眼前這個年輕人名叫陳華，是陳士榘長子，也許是過去聽了太多有關蘇聯故事，以至於對蘇聯產生了強烈的好奇，不自覺的想要前往。
人後來雖然是被安全的送回來了，可陳士榘將軍自己卻說不清楚了。
因為社會各界流言紛紛，認為陳華之所以要問到蘇聯的路，是受了父親的指示。
面對這些質疑，陳士榘將軍也是有口難辯。
當時主持中央軍委工作的是林彪，林彪原來是陳士榘的老上級，是後來到了解放戰爭時期才分開的，也許是他也考慮到了當年井岡山上戰友的革命情誼，後來為陳士榘說了話：
「對陳士榘要狠狠的批評，狠狠的信任，狠狠的重用。」
盡管陳士榘將軍免去了一場劫難，但不可避免的是仍然還要小心謹慎一些。
1968年2月，毛主席在工人體育館接見全國軍隊系統的領導人，陳士榘作為工程兵司令員，自然也在其中，但他不願意出風頭，所以趁著和大家一起鼓掌的時候，退到了後面。
關鍵時刻，是毛主席從人群中一眼看到了他，並將他從後面拉到了前面來：
「你站在前面。」
當時在現場的記者也把毛主席這一舉動抓拍下來。
圖|1948年3月，陳士榘和陳賡在洛陽戰役時
1969年，陳士榘將軍又出任了中央軍委委員。
一直到1975年，陳士榘將軍正式卸任工程兵司令員，在這個工作崗位上，他一幹就是21年。
到1978年，陳士榘將軍又從軍委顧問的崗位上卸任，正式過上了離休的生活。
三
忙碌了一輩子的陳士榘將軍，突然之間閑了下來，其實有很大的不適應。
對於絕大多數從戰爭年代走過來的老將軍，都有這樣的一些問題，而陳士榘將軍所面臨的問題，很明顯更多一些。
有一次，陳士榘將軍的房屋漏水，打電話給有關部門修繕，結果一連幾天沒有人處理，到後來才被告知不予批準，因為卸任了以後，安排出行的轎車也被換掉，陳士榘將軍晚年患心臟病，去醫院的途中兩次壞在半路上，氣得將軍直接打電話：
「我沒有要求過什麽待遇，現在看病而且是心臟病，汽車停路上，拋錨兩次，你們做是什麽意思。」
沒辦法的情況下，陳士榘將軍打電話給老戰友楊得誌。
陳士榘將軍資歷比楊得誌將軍更老一些，兩人都是紅一方面軍出身，抗戰時期陳士榘是八路軍115師343旅參謀長，而楊得誌則是團長。
一聽戰友兼首長的陳士榘打電話，楊得誌在電話那頭直接表示：
「我給你解決。」
不久以後，有關陳士榘將軍待遇的問題得到了解決，仍然是享受大軍區正職待遇。
不過，話又說回來，將軍從來計較的都不是待遇問題，而是一個公正的評價，因為一直以來，將軍對於自己的衣食住行就從來沒有過特殊要求。
陳士榘將軍的秘書李柱江回憶：
「他家的生活水平也就剛夠溫飽。」
陳士榘將軍家裏子女眾多，有六個孩子還有一個養女，家裏還有老人，收入也就是一個剛夠開銷的水平，況且還要時刻接濟身邊的人，開支更是大打折扣，因為經常捉襟見肘，在陳士榘將軍住的小樓前，還專門蓋了個豬圈來養豬，但常年累月只有一頭，因為沒有飼料，養到四五十斤重就宰了。
對待家裏的子女，陳士榘將軍幾乎到了苛刻的地步。
上世紀60年代，天安門廣場開煙火晚會，陳士榘將軍家裏幾個孩子都跑去看煙花，後來在觀禮台附近找到了一個煙花降落傘，就帶回家來玩兒。
可沒想到的是，被陳士榘將軍看見後，強硬要求子女將東西送到工程兵軍務處：
「公家的財產一分錢也不能多沾。」
軍務處的辦事人員看著幾個孩子送來的東西，無奈的搖頭道：
「 陳司令對你們的要求也太嚴格了些。 」
值得一提的是，陳士榘將軍擁有很多戰友關系，諸如楊得誌、張震等等，哪一個不是中央領導幹部，只要他能提一提要求，或者說是為子女說一說，就能有很大的便利，但是他從來也沒有提過。
陳士榘將軍晚年很關心國家建設，哪怕是自己身體很不好的情況下。
1992年，張震出任了軍委副主席，高興之余陳士榘還特意打電話給他：
「 好好幹吧，這是中央的信任。 」
1995年，張震病重，張震特意在百忙中抽出時間專門去看望老首長，從清晨一直坐到了中午，一直到看著陳士榘吃了飯，他才放心離開。
時任國防部長的遲浩田原來也是華野老兵出身，也常上門探望，並積極勸說陳士榘將軍安心養病：
「在華東的老首長中，你是唯一健在的頭腦清醒，思路敏捷，你要渡過這個難關，爭取活到120歲，給老紅軍創一個紀錄！」
遺憾的是，陳士榘將軍最終沒能實作遲浩田將軍的話。
在陳士榘將軍追悼會上，張震將軍帶著一些華野的老人出席，現場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華野的首長都走了，將來誰來送我呢？」
一句話，令在場眾人忍不住紛紛淚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