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頭條 > 歷史

大清相國陳廷敬(34)

2024-01-21歷史

時近年關,紫禁城裏張燈結彩,一派喜氣。原是早幾日傳來捷報,台灣收復了。皇上選了吉日,擺駕暢春園淡寧居,各國使臣都趕去朝賀。皇上吩咐使臣們一一上前見了,各有賞賜。

禮畢,明珠奏道:"啟奏皇上,而今正是盛世太平,萬國來朝。台灣收復,又添一喜。臣綜考輿圖所載,東至北韓、琉球,南至暹羅、交趾,西至青海、烏思藏諸域,北至喀爾喀、厄魯特、俄羅斯諸部,以及哈密番彜之族,使鹿用犬之區,皆歲歲朝貢,爭相輸誠。國朝聲教之遠,自古未有。"

皇上頷首笑道:"朕已禦極二十二年,夕惕朝乾,不敢有須臾懈怠。前年削平三藩,四邊已經安定;如今又收復了台灣,朕別無遺憾了!"俄羅斯使臣跪奏道:"清朝皇上英明,雖躬居九重之內,光照萬裏之外。"

北韓使臣也上前跪奏:"北韓國王恭祝清國皇上萬壽無疆!"

使臣們紛紛高呼:"恭祝皇上萬壽無疆!"皇上笑道:"國朝德化天下,友善萬邦,願與各國世代和睦,往來互通。賜宴!"

沒多時,宴席就傳上來了。皇上就在禦座前設了一桌,使臣跟王公大臣通通在殿內席地而坐。皇上舉了酒杯,道:"各位使臣,各位臣工,大家幹了這杯酒!"眾人謝過恩,看著皇上一仰而盡,才一齊幹杯。張善德剝好了一個石榴,小心遞給皇上。皇上細細咀嚼著石榴,道:"京城冬月能吃上這麽好的石榴,甚是稀罕。這石榴是暹羅貢品,朕嘗過了,酸甜相宜,都嘗嘗吧。"使臣跟王公大臣們又是先謝了恩,才開始吃石榴。

皇上忽見陳廷敬望著石榴出神,便問:"廷敬怎麽不吃呀?"陳廷敬回道:"臣看這石榴籽兒齊刷刷地成行成列,猶如萬國來朝,又像百官面聖,正暗自驚奇。"皇上哈哈大笑,道:"說得好!陳廷敬是否想作詩了?"廷敬忙拱手道:"臣願遵命,就以這石榴為題,作詩進呈皇上。"皇上大喜,道:"好,寫來朕看看。"張善德立馬吩咐下面公公送來文房四寶,擺在陳廷敬跟前。陳廷敬跪地而書,很快成詩。公公捧了詩稿,呈給皇上。皇上輕聲念了起來:

"仙禁雲深簇仗低,

午朝簾下報班齊。

侍臣密列名王右,

使者曾過大夏西。

安石種栽紅豆蔻,

火珠光迸赤玻璃。

風霜歷後含苞實,

只有丹心老不迷。"

皇上吟罷,點頭半晌,大聲道:"好詩,好詩呀!朕尤其喜歡最後兩句,風霜歷後含苞實,只有丹心老不迷。這說的是老臣謀國之誌,忠心可嘉哪!"陳廷敬忙跪了下來,道:"臣謝皇上褒獎!"皇上興致甚好,道:"今日是個大喜的日子,朕命各位能文善詩的大臣,都寫寫詩,記下今日盛況!"眾臣高喊遵旨。

高士奇還得接收南書房送來的折子,喝了幾杯酒就先出來了。正好碰上索額圖急急地往淡寧居趕,忙站住請安:"奴才見過索大人!皇上又要重用大人了,恭喜恭喜!"索額圖冷冷地問道:"你怎麽不在淡寧居?"高士奇道:"南書房每日都要送折子來,奴才正要去取哪!"索額圖又問:"今兒皇上那兒有什麽事嗎?"高士奇回道:"見了各國使臣,賜了宴,又命臣工們寫詩記下今日盛況。皇上正禦覽臣工們的詩章。陳廷敬寫了幾句詠石榴的詩,皇上很喜歡。"索額圖哼著鼻子說:"我就看不得你們讀書人這個毛病,寫幾句詩,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高士奇忙低頭道:"索大人教訓得是!"索額圖瞟了眼高士奇,甩袖而去。高士奇沖著索額圖的背影打拱,暗自咬牙切齒。索額圖到了淡寧居外頭,公公囑咐說:"皇上正在禦覽大臣們的詩,索大人進去就是,不用請聖安了。"公公雖是低眉順眼,說話口氣兒卻是棉花裏包著石頭。索額圖心裏恨恨的,臉上卻只是笑著,躬著身子悄聲兒進去了,安靜地跪在一旁。皇上瞟了眼索額圖,並不理他,只道:"朕遍覽諸臣詩章,還是陳廷敬的【賜石榴子詩】最佳!清雅醇厚,非積字累句之作也!"陳廷敬再次叩頭謝恩,內心不禁惶恐起來。皇上今日多次講到他的詩好,他怕別人心生嫉妒,日後不好做人。皇上又道:"陳廷敬督理錢法,功莫大矣!倘若錢法還是一團亂麻,遲早天下大亂,哪裏還談得上收復台灣!"陳廷敬愈加惶惶然,叩頭道:"臣遵旨辦差而已,都是皇上英明!"皇上同臣工們清談半日,才望了眼索額圖說:"索額圖,你也閑得差不多了,仍出來當差吧。"索額圖把頭叩得梆梆響,道:"臣願為皇上肝腦塗地!"皇上又道:"你仍為領侍衛內大臣,禦前行走!"索額圖叩頭不已:"臣謝主隆恩!"明珠心裏暗驚,卻笑瞇瞇地望著索額圖。索額圖不理會明珠的好意,只當沒有看見。 過了幾日,索額圖抽著空兒把高士奇叫到府上,問道:"說說吧,皇上怎麽想起讓老夫出山的?"索額圖靠在炕上,閉著眼睛抽水煙袋。高士奇垂手站著,望著前面的炕沿兒,索額圖並沒有叫他坐的意思。他就只好站著,說:"皇上高深莫測,士奇摸不準他老人家的心思。"索額圖仍閉著眼睛,問:"士奇?士奇是個什麽勞什子?"高士奇忙低頭道:"士奇就是奴才,奴才說話不該如此放肆!"索額圖睜開眼睛罵道:"你在皇上面前可以口口聲聲稱士奇,在老夫這裏你就是奴才!狗奴才,放你在皇上身邊,就是叫你當個耳目,不然老夫要你何用!"高士奇忙跪下,道:"奴才不中用,讓主子失望了!"索額圖拍著幾案斥罵道:"滾,狗奴才!"

高士奇回到家裏,氣呼呼地拍桌打椅。侍女遞上茶來,叫他反手就打掉了。侍女嚇得大氣不敢出,忙跪下去請罪。高士奇厲聲喝道:"滾,狗奴才!"侍女嚇得退了出去。高夫人道:"老爺,您千萬別氣壞了!老爺,我就不明白,您連皇上都不怕,為什麽要怕索額圖呀?"高士奇咬牙道:"說過多少次了你還不明白,皇上不會隨便就殺了我,索額圖卻可以隨便搬掉我的腦袋!"高夫人道:"索額圖哪敢有這麽大的膽子?"高士奇說:"索額圖是個莽夫!以索額圖的出身,他殺掉我,皇上是不會叫他賠命的。"高夫人說:"既然如此,咱趁皇上現在寵信你,不如早早把索額圖往死裏參!"高士奇搖頭道:"婦人之見!咱們這皇上呀,看起來好像是愛聽諫言,其實凡事都自有主張。只有等他老人家真想拿掉索額圖的時候,我再火上加油,方才有用。"高夫人哭了起來,說:"怕就怕沒等到那日,您就被索額圖殺掉了!"高士奇聽了夫人這話,拍桌大叫:"索額圖,我遲早有一日要食其肉,寢其皮!"

徐乾學從戶部衙門出來,正要往乾清宮去,碰上了高士奇。兩人見了禮,並肩而行。高士奇悄聲兒問道:"徐大人,咱皇上怎麽突然起用索額圖了?"徐乾學笑道:"高大人入值南書房日子比我長多了,您看不出來,我怎麽看得出來?"高士奇說:"徐大人不必謙虛,您入值南書房後連連擢升,做了刑部尚書又做戶部尚書。為什麽?您腦子比我好使,皇上寵信您!"徐乾學忙道:"哪裏哪裏!既然高大人信得過,我不妨瞎猜。我想,許是明相國要失寵了。"高士奇問道:"難道皇上想搬掉明珠,重新重用索額圖?"高士奇見徐乾學點了點頭,他恨恨道,"我倒寧願明相國當權!"徐乾學笑道:"高大人此話,非丈夫之誌也!"高士奇歪頭望了徐乾學半日,問:"徐大人有何打算?"徐乾學悄聲兒說:"既不能讓明珠繼續把持朝政,又不能讓索額圖飛揚跋扈。"高士奇問道:"那我們聽誰的?"徐乾學搖頭笑笑,嘆息起來。高士奇知道徐乾學肚裏還有話,便問:"請徐大人指教!"徐乾學停了半晌,一字一句悄聲兒說道:"你我取而代之!"高士奇怔了會兒,長嘆了口氣道:"唉,士奇真是慚愧!我殿前行走二十多年,蒙皇上寵信,得了些蠅頭小利,就沾沾自喜。真沒出息!"徐乾學說:"只要你我同心,一定能夠把皇上侍候得好好的!"高士奇異點頭道:"好,我就跟徐大人一塊兒,好好地侍候皇上!"徐乾學說:"對付明珠和索額圖,不可操之太急,應靜觀情勢,相機而行。眼下要緊的是不能讓一個人出頭。"高士奇問:"誰?"徐乾學笑道:"不用我明說,您心裏明白。"高士奇立馬想到了陳廷敬,便同徐乾學相視而笑。

兩人正說著話,突然望見前頭宮門高聳,忙收起話題,躬著身子,袖手而入。兩人進了南書房,陳廷敬等早在裏頭忙著了。見過禮,各自忙去。過了晌午,皇上召南書房大臣們去乾清宮奏事。明珠、陳廷敬、徐乾學、高士奇趕緊進宮去了。南書房自然是收到折子若幹,連同票擬一一扼要奏聞。皇上仔細聽著,準了的就點點頭,不準的就聽聽臣工們怎麽說。念到雲南巡撫王繼文的折子,皇上甚是高興。原來王繼文上了折子說,雲南平定以來,百姓安居樂業,民漸富足,氣象太平,請於滇池之濱修造樓閣,擬稱"大觀樓",傳上不朽事功於千秋!皇上點頭不止,道:"王繼文雖然是個讀書人,五年前隨軍出征,負責督運軍餉、糧草,很是幹練。雲南平定不出三年,竟有如此氣象,朕甚為滿意。不知這大觀樓該不該建?"明珠聽皇上這意思,分明是想準了王繼文的折子,便說:"啟奏皇上,王繼文疏浚滇池,不僅治理了滇池水災,利於雲南漕運,又得良田千頃,一舉多利。王繼文真是難得的人才,臣以為他折子所奏可行。"陳廷敬當然也聽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卻道:"按朝廷例制,凡有修造,動用庫銀一千兩以上者,需工部審查,皇上禦批。因此,臣以為,大觀樓建與不建,不應貿然決定。"徐乾學說:"臣以為,我皇聖明之極,並非好大喜功之人主。然而,修造大觀樓,不僅僅是為了光昭皇上事功,更是為了遠播朝廷聲教。"陳廷敬道:"大觀樓修與不修,請皇上聖裁。只是臣以為雲南被吳三桂塗炭多年,元氣剛剛恢復,修造大觀樓應該慎重!"陳廷敬說得雖然在理,皇上聽著卻是不快,但又不便發作,只得叫大臣們好生議議。可是沒幾日就快過年了,衙門裏都封了印,待議諸事都拖了下來。

很快就到陽春三月,皇上駕臨豐澤園演耕。禦田旁設了黃色韓帳,皇上端坐在龍椅上,三公九卿侍立在側。四位老農牽著牛,恭敬地站在禦田裏。明珠領著四個侍衛擡來禦犁架好,然後上田跪奏:"啟奏皇上,禦犁架好了。"皇上點點頭,放下手中茶盅。索額圖拿盤子托著禦用牛鞭,恭敬地走到皇上面前,跪奏:"恭請皇上演耕!"皇上站起來,拿起牛鞭,下到田裏。四位老農低頭牽著牛,四個侍衛扶著犁,皇上只把手往犁上輕輕搭著,揮鞭策牛,駕地高喊一聲。高士奇提著種箱緊隨在皇上後頭,徐乾學撒播種子。皇上來回耕了四趟,上田歇息。公公早端過水盆,替皇上洗幹凈腳上的泥巴,穿上龍靴。明珠、索額圖、陳廷敬等三公九卿輪流著耕田。皇上望著臣工們耕田,又同明珠、陳廷敬等說話,道:"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各安其業,要獎勵耕種,豐衣足食。去年受災的地方,朝廷下撥的種子、銀兩,要盡快發放到百姓手裏。速將朝廷勸農之意詔告天下。"明珠低頭領旨。皇上又道:"治理天下,最要緊的是督撫用對了人。朕看雲南巡撫王繼文就很不錯,雲南百姓都喊他王青天。"明珠道:"皇上知人善任,蒼生有福。"皇上突然想起王繼文的折子,問:"王繼文奏請修造大觀樓,折子都上來幾個月了,怎麽還沒有著落?"陳廷敬奏道:"啟奏皇上,臣等議過了,以為應叫王繼文計算明白,修造大觀樓得花多少銀兩,銀子如何籌得。還應上奏樓閣詳圖,先請皇上禦覽。"皇上說:"即便如此,也應早早地把折子發還雲南。"陳廷敬回道:"啟奏皇上,折子早已發還雲南,臣會留意雲南來的折子。"皇上不再多問,陳廷敬心裏卻疑惑起來。他見朝廷同各省往來文牒越來越慢,往日發給雲南的文牒,一個月左右就有回音,最多不超過兩個月,如今總得三個月。王繼文上回的折子,開年就發了回去,差不多三個月了,還沒有訊息。

原來,各省往朝廷上折子、奏折的,都必須事先送到明珠家裏,由他過目改定,再發回省裏,重新抄錄,加蓋官印,再經通政使司送往南書房。明珠只道這是體會聖意,省裏官員也巴不得走走明珠的門子。這套過場,南書房其他人統統不知道。

這日夜裏,明珠府上客堂裏坐了十來個人,都是尋常百姓穿著,正襟危坐,只管喝茶,一言不發。他們的目光偶爾碰在一起,要麽趕緊避開,要麽尷尬地笑笑。他們都是各省進京奏事的官差,只是互不透露身份。明珠的家人安圖專管裏外招呼,他喊了誰,誰就跟他進去。他也不喊客人的名字,出來指著誰,誰就站起來跟著他走。

安圖這會兒叫的是湖南巡撫張汧的幕僚劉傳基。劉傳基忙應聲而起,跟著安圖往裏走。安圖領著他走到一間空屋子,說:"你先坐坐吧。"劉傳基問:"請問安爺,我幾時能見到明相國?"安圖說:"老爺那邊忙完了,我便叫你。" 劉傳基忙道了謝,安心坐下。安圖又道:"我還得交代你幾句。你帶來的東西老爺都收下了,我家老爺領了你們巡撫的孝心。只是等會兒見了老爺,你千萬別提這事兒。"劉傳基點頭道:"庸書明白了。"安圖出去一會兒,回來說:"你跟我來吧。"

劉傳基起身跟在安圖後面,左拐右拐幾個回廊,進了一間屋子。明珠坐在炕上,見了劉傳基,笑瞇瞇地點頭。劉傳基施了大禮,道:"湖南巡撫幕賓劉傳基拜見明相國。"明珠笑道:"你們巡撫張汧大人,同我是老朋友。他在我面前誇過你的文才。快快請坐。到了幾日了?"劉傳基道:"到了三日了。"明珠回頭責怪安圖:"人家從湖南跑來一趟不容易,怎麽讓人家等三日呢?"安圖低頭道:"老爺要見的人太多了,排不過來。"明珠有些生氣,道:"這是處理國家大事,我就是不吃不睡,也是要見他們的。"劉傳基拱手道:"明相國日理萬機,甚是操勞啊!庸書新到張汧大人幕下,很多地方不懂禮,還望明相國指教。"明珠搖頭客氣幾句,很是感慨的樣子說:"替皇上效力,再辛苦也得撐著啊!皇上更辛苦。我這裏先把把關,皇上的擔子就沒那麽重了。"

劉傳基連忙點頭稱是。明珠道:"閑話就不多說了。湖南連年災荒,百姓很苦,皇上心憂如焚哪!你們巡撫奏請蠲除賦稅七十萬兩,我覺得不夠啊!"劉傳基大喜道:"明相國,如果能夠多免掉些,湖南百姓都會記您的恩德啊!"明珠說:"免掉八十萬兩吧。"劉傳基跪了下來,說:"我替湖南百姓給明相國磕頭了!"明珠扶了劉傳基,道:"快快請起!折子你帶回去,重新起草。你們想免掉八十萬兩,折子上就得寫一百萬兩。"劉傳基面有難色,道:"明相國,救災如救命,我再來回跑一趟,又得兩個月。"明珠道:"這就沒有辦法了。你重新寫個折子容易,可還得有巡撫官印呀!"劉傳基想想,也沒有辦法,道:"好吧,我只好回去一趟。" 明珠道:"折子重寫之後,直接送通政使司,不要再送我這裏了。要快,很多地方都在上折子奏請皇上減免賦稅。遲了,就難說了。"

劉傳基內心甚是焦急,道:"我就怕再回去一趟趕不上啊。"明珠不再說什麽,和藹地笑著。劉傳基只好連連稱謝,告辭出來。安圖領著劉傳基,又在九曲回廊裏兜著圈子。安圖問道:"下面怎麽辦,你都懂了嗎?"劉傳基說:"懂了,明相國都吩咐了。"安圖搖搖頭,道:"這麽說,你還是不懂。"劉傳基問:"還有什麽?安爺請吩咐!"安圖道:"皇上批你們免一百萬兩,但湖南也只能蠲免八十萬兩,多批的二十萬兩交作部費。"劉傳基大吃一驚,道:"您說什麽?我都弄糊塗了。"安圖沒好氣,說:"清清楚楚一筆賬,有什麽好糊塗的?你們原來那位師爺可比你明白多了。告訴你吧,假如皇上批準湖南免稅一百萬兩,你們就交二十萬兩作部費。"劉傳基問道:"也就是說,皇上越批得多,我們交作部費的銀子就越多?"安圖點頭道:"你懂了。"劉傳基性子急躁,顧不得這是在什麽地方,直道:"原來是這樣?我們不如只請皇上免七十萬兩。"安圖哼了一聲,說:"沒有我們家老爺替你們說話,一兩銀子都不能免的!"劉傳基搖頭嘆道:"好吧,我回去稟報巡撫大人。"

三日之後,明珠去南書房,進門就問:"陳大人,雲南王繼文的折子到了沒有?"陳廷敬說:"還沒見到哩,倒是收到湖南巡撫張汧的折子,請求蠲免賦稅一百萬兩。"明珠聽著暗自吃了一驚,不相信劉傳基這麽快就回了趟湖南,肯定是私刻官印了。他臉上卻沒事似的,只接過折子,說:"湖南連年受災,皇上都知道。只是蠲免賦稅多少,我們商量一下,再奏請皇上。"

夜裏,明珠讓安圖去湖南會館把劉傳基叫了來。原來劉傳基擔心再回湖南跑一趟蠲免賦稅就會落空,真的就私刻了巡撫官印。劉傳基自然知道這是大罪,卻想那明珠伸手要了二十萬兩銀子,他知道了也不敢說的。 安圖領著劉傳基去見明珠,邊走邊數落道:"劉師爺,你也太不懂事了。咱家老爺忙得不行了,你還得讓他見你兩次!咱老爺可是從來不對人說半句重話的,這回他真有些生氣了。"劉傳基低頭不語,只顧跟著走。明珠見劉傳基進了書房,劈頭就罵了起來:"傳基呀,你叫我說你什麽好呢?你竟敢私刻巡撫官印,你哪來這麽大膽子?張汧會栽在你手裏!"劉傳基心裏並不害怕,卻故意苦著臉道:"庸書只想把差事快些辦好,怕遲了,皇上不批了。不得已而為之。"明珠搖頭不止,道:"你真是糊塗啊!你知道這是殺頭大罪嗎?事情要是讓皇上知道了,張汧也會被革職查辦!"劉傳基道:"這事反正只有明相國您知道!求您睜只眼閉只眼,就沒事。"明珠長嘆道:"張汧是我的老朋友,我是不會把這事稟報皇上的。皇上已經恩準,蠲免湖南賦稅一百萬兩,你速速回湖南去吧。"劉傳基跪下,深深叩了幾個頭,起身告辭。明珠又道:"傳基不著急,我這裏還有封信,煩你帶給張汧大人。"劉傳基接了信,恭敬地施過禮,退了出來。安圖照明珠吩咐送客,劉傳基猶豫再三,吞吞吐吐地說:"安爺,請轉告明相國,二十萬兩部費,我們有難處。"安圖生氣道:"你不敢當著咱老爺的面說,同我說什麽廢話?我正要告訴你哩,部費如今是三十萬兩了!"劉傳基驚得合不攏嘴,原來明珠抓住他私刻官印的把柄,又多要了十萬兩銀子。劉傳基瞪著安圖道:"皇上要是只免七十萬兩,湖南這兩年一兩銀子也不要向百姓要。如今皇上免我們一百萬兩,我們就得向百姓收三十萬兩。哪有這個道理?"安圖道:"張汧怎麽用上你這麽個不懂事的幕僚!別忘了,你私刻官印,要殺頭的!"劉傳基本來就是個有脾氣的人,他這會兒再也忍不住心頭之火,拂袖而出。第二日,劉傳基並不急著動身,約了張鵬翩喝酒。原來劉傳基同張鵬翩是同年中的舉人,當年在京城會試認識的,很是知己,又一直通著音信。

張鵬翩後來中了進士,劉傳基卻是科場不順,覓館為生逍遙了幾年,新近被張汧請去做了幕賓。劉傳基心裏有事,只顧自個兒灌酒,很快就醉了,高聲說道:"明珠,他是當朝第一貪官。"

張鵬翩忙道:"劉兄,你說話輕聲些,明珠耳目滿京城呀!"

劉傳基哪管那麽多,大聲說道:"我劉某無能,屢試不第,只好做個幕賓。可這幕賓不好做,得昧著良心做事!"

劉傳基說著,抱著酒壺灌了起來,又嚷道:"為著巡撫大人,我在明珠面前得裝孫子,可是我打心眼裏瞧不起他!我回去就同巡撫大人說,三十萬兩部費,我們不出!"

張鵬翩陪著劉傳基喝酒直到天黑,送他回了湖南會館。從會館出來,張鵬翩去了陳廷敬上,把劉傳基的那些話細細說了。

陳廷敬這才恍然大悟,道:"難怪朝廷同各省的文牒往來越來越慢了!"

張鵬翩道:"現如今我們言官如有奏章,也得先經明珠過目,皇上的耳朵都叫明珠給封住了!陳大人,不如我們密參明珠。"

陳廷敬道:"魯莽行事是不成的,得先摸摸皇上的意思。平時密參明珠的不是沒有,可皇上都自有主張。"

張鵬翩搖頭長嘆,直道明珠遮天蔽日,論罪當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