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解放軍的五大野戰軍(加上華北野戰軍)是五個兒子。那麽彭德懷帳下的西北野戰軍無疑是家長的長子,他向來是最懂事,最吃苦耐勞,無論什麽好東西都讓給了弟弟們,卻將最艱苦、最危險的擔子挑在自己身上
綜合將領數量和兵種數量,西北野戰軍無疑稱得上兵微將寡。1947年,胡宗南率領25萬大軍突入陜甘寧邊區,開啟了所謂「重點進攻」。陜北雖然是黨中央的所在地,卻並非我軍重點經營的戰略方向。當時留守陜北的部隊僅有第一縱隊和教導旅,新編第四旅、警備第一、第三旅共1.7萬余人。後來到處扣扣搜搜,也只擴充到2個縱隊、6個旅的2萬多兵馬。
到了解放戰爭後期,第一野戰軍建軍,全軍上下不過15萬人。反觀剛剛入關的東北野戰軍,一個縱隊就有6萬多人馬,兩三個縱隊就能頂一個第一野戰軍。太原戰役後,華北第18、 19兵團馳援西北,才將第一野戰軍的兵力擴充到34萬人,但依然遠遠不能和第三、第四野戰軍相比。
而從將領方面來說,第一野戰軍所出的高級將領也是最少的,一共一位元帥(彭德懷),一位大將(許光達),五名上將(張宗遜、甘泗淇、王震、彭紹輝、賀炳炎)。至於楊得誌、周士第兩位上將,實際是華北野戰軍的。
反觀第四野戰軍,一共出了521位開國將軍,其中高級將領包括2位元帥、3位大將以及19位上將。
一野兵微將寡,所擔負的責任卻絲毫不輕。一方面,毛澤東率領黨中央一直在陜北與國民黨軍周旋,彭德懷必須擔負近衛保護之責。一旦主席有所閃失,後果不堪設想;另一方面,胡宗南部是國民黨軍的戰略預備隊,如果這樣一支強大的軍團殺入華北、華東乃至於中原,都會造成破壞性的後果。
可以說,彭德懷是一肩挑兩擔,哪一邊都不能倒。哪一邊坍塌,都可能造成整個戰局的崩塌。
然而彭德懷手中只有區區數萬人馬,卻要和胡宗南、馬鴻逵、馬步芳等人周旋,這又談何容易,簡直就是在刀尖上跳舞。網友們都說「絕境看彭總」,這句話一點也不過分。
漏屋偏逢連夜雨,山西軍閥閻錫山又插了一腳。閻錫山的晉軍渡過黃河,不斷向陜甘寧方向擠壓,讓彭德懷的西北野戰軍又平添了一份壓力。
對於彭德懷所面臨的困境,毛澤東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西北野戰軍必須得到增援,必須要得到強有力的支援。於是毛澤東將目光投向了陳賡的太嶽縱隊
在我軍之中,陳賡的地位相當突出,他精明強幹、思維縝密,打起來仗來天馬行空。解放戰爭開始後,陳賡打了一連串的大勝仗,其戰績與華東的粟裕不相上下。在中央軍委的電報中,毛澤東曾兩次向全軍表揚陳賡,而這種待遇曾經只有粟裕享受過。
有鑒於此,毛澤東打算讓陳賡西渡黃河,東扼閻錫山,西擋胡宗南――就做個當陽橋上的猛張飛。這樣一來,又可抵禦胡宗南、保衛黨中央,又可隨時支援彭德懷的西北野戰軍。
早在抗日時期,彭德懷和陳賡就是老相識、老搭檔。彭德懷脾氣火爆,而風趣幽默的陳賡則正好與其互補。太嶽縱隊中,有周希漢、陳康、查玉升、李成芳等一幹猛將,彭總帳下將星黯淡的窘境也必將得到改善,可謂是一舉多得。
1947年7月,中央軍委在小河村召開會議,進一步部署解放軍進行戰略進攻的行動。毛澤東已經做好決定,陳賡在這次會議後將西渡黃河,開赴陜北,參加攻打榆林的戰鬥。
接到會議通知後,陳賡限制讓後勤部門購買了一些木耳、蝦仁、白糖、紙煙、蘑菇、茶葉等土特產帶給中央軍委。陳賡說:
「中央機關在陜北轉戰,非常艱苦,我們解放了20多座縣城,條件比他們好,應該慰勞他們。」
7月19日,陳賡一行到達了小河村。小河村依山傍水,風景秀麗,山頂尚有古戰場遺跡。當時的黨中央就駐紮在山上。
當時的會場很簡陋,就設在毛澤東、周恩來、任弼時等人居住的大院子裏。會場臨時用樹枝搭起一個涼棚,勉強抵禦盛夏的暑氣。
誰能想象,這場決定中國命運的會議,竟然會在這樣一個條件下召開。
聽說陳賡來了,毛澤東親自走出窯洞迎接。對於這個陳賡,毛澤東可是愛的不得了。陳賡在軍中是個「活寶」,無論遇到誰都敢耍寶,即使是毛澤東也不例外。一次毛澤東主持會議,陳賡徑直走向主席台,然後拿起主席的搪瓷杯一飲而盡。然而立正報告:「主席,我口渴了,想喝水。」對於陳賡的「犯上」舉動,毛澤東非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
在小河村會議上,陳賡並沒有「耍寶」,然而毛澤東卻發了一頓大脾氣。
會議很快就開始了,周恩來首先分析了敵人對山東和陜北的重點進攻,然而又總結了這一時期的經驗和教訓。在會議上,以毛澤東為首的中央軍委提出,要立即發動戰略反攻,將戰火引向蔣管區,像一把尖刀插進敵人的胸膛,讓蔣軍首位不得兼顧。
一連幾天,陳賡都聽得非常認真。據毛澤東警衛員李銀橋所說,往日快言快語的陳賡,似乎顯得很沈默,會議當中他一直低著頭,不時在筆記上記著什麽,一言不發。
李銀橋還發現毛澤東時不時地會看陳賡兩眼,似乎在示意他說點什麽,但陳賡依然不說一句話。
會議很快就進行到了第六天。當天傍晚,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央領導在毛澤東的窯洞中舉辦了一場小型餐會,陳賡也有參加。
宴會開始後,警衛員們端來幾盤簡單的飯菜。
「來,陳賡!」毛澤東首先舉杯,直呼其名,「我和恩來請你,一為你洗塵,二為你接風,三為你慶功!」
周恩來也將酒杯舉向陳賡:「來,幹杯!」
陳賡舉杯在手,站起身一飲而盡:「謝謝主席!謝謝周副主席!」
喝完幾杯酒後,陳賡突然放下了酒杯,然後對主席說
「主席,恕我直言——你調我西渡黃河,不夠英明!」
李銀橋當時在場,酒桌前的所有人都為感到一驚,然後又為陳賡捏了一把汗。調陳賡西渡黃河,是早就確定好的戰略規劃。會議都開幾天了,陳賡不在會上說自己的意見,倒是在酒桌上發言了。李銀橋後來回憶當時的想法:這陳賡的膽子比彭老總的膽子也不小啊!
毛澤東並沒有氣惱,而是直言:「說下去,我洗耳恭聽。」
隨後陳賡用手蘸著酒水,在桌子上畫起了地圖。小河村會議決定,由劉鄧大軍挺進大別山,陳粟大軍則在魯西南進行策應。兩路大軍挺進中原,向南可以直逼武漢,向東可以威壓南京,就像兩把刀子插進了反動政府的心窩。陳賡說:
「對於主席和中央軍委的英明決策,陳賡感到非常佩服。」
然而陳賡話鋒突然一轉:「可是全國戰場一盤棋,我這枚棋你卻擺錯了地方。」
陳賡一言,舉座皆驚。質疑毛主席的戰略決策,和毛主席頂牛,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毛澤東一邊吸煙,一邊示意陳賡繼續講下去。
陳賡說:
「主席,你不該讓我西渡黃河,保衛陜甘寧;你應該把我拿出去,南渡黃河、東砍西殺,再給敵人的胸口插上一把刀!至於保衛陜甘寧,可以就近考慮;把我調過來,不謙虛地說,實在是大材小用了……我認為讓四縱回師陜北,不是主動進攻,這是消極防禦,是一招險棋。」
聽完陳賡的發言,毛澤東終於發火了。
毛澤東調陳賡進入陜北,可絕不是為了用來保衛自己,而是為了牽制住胡宗南集團,不讓輕易進入中原。
「你們都想在中原遼闊的戰場上躍馬縱橫、殺個痛快,卻不想想陜甘寧的兵力是何等空虛?你讓我就近調兵,我調哪一個?你最近,我都調不動!我曉得你曾救過蔣介石的命,難道這次想把我毛澤東拱手送給老蔣嗎?豈有此理!」
在盛怒之下,毛澤東甚至拍了幾下桌子,這可把陳賡給嚇壞了。
他連忙站起身來說:
「主席,我這只是一己之見……」話說得有些發顫,只見他臉色發白,嘴也不大聽使喚了,「我堅決執行中央的決定……」
看到陳賡如此窘迫的樣子,毛澤東突然哈哈笑了起來:
「陳賡啊,陳賡,說一句玩笑話,嚇你個半死。你怕麽子嘛!跟你說句心裏話,你同中央想到一起了!」
事實上,陳賡所考慮到的,毛澤東也早就想到了,在心裏推演了很久。毛澤東在酒桌上的「憤怒」,不過是和陳賡開個玩笑。事實上,毛澤東和黨中央早就決定改變計劃了。
在全國戰局中,西北戰場充其量也就是個次要戰場。彭德懷雖然兵微將寡,但以其蓋世英才,對付個誌大才疏的胡宗南還是手到擒來的。有彭總這個定海神針在,胡宗南入不了中原。
至於毛澤東所率領的黨中央,也是不用擔心的。我軍對陜北的地形了如指掌,而且還有人民支持,根本不怕胡宗南他們的搜捕。況且彭總也不可能讓胡宗南為所欲為。
而閻錫山呢?其麾下晉軍的戰鬥力不強,且又惦記著山西的一畝三分地,不可能大入陜北。劉鄧大軍殺入中原後,主席已經為他安排了對手。剛剛從疾病中痊愈的徐向前。有徐向前在,閻錫山也不足為慮。
因此我軍完全有力量祭出陳賡這把「大殺器」,讓他去中原殺個痛快。毛澤東說:
「劉鄧挺進大別山,搞得敵人手忙腳亂,到處調兵追堵,胡宗南又鉗制在陜北。這樣豫西的敵人不多,是個空子。你師出這裏,有戰略意義;東向配合劉、鄧與陳、粟,西向配合陜北,東西機動作戰,大量殲滅敵人,開辟豫陜鄂根據地」。這樣一來,陳賡就不是西渡黃河,而是南渡黃河了。
毛澤東又問陳賡:「你知道破釜沈舟的典故嗎?」陳賡立即心領神會:「您是要我大踏步前進,只能勝利,不能後退嗎?」
毛澤東點了點頭:「對啦!彈藥不足從蔣介石那裏要;傷員安頓靠群眾,我們從來是這樣辦的。根據地是創造出來的,不是一切搞好了采取革命。你們去好好發動群眾,依靠群眾,把人民革命的高潮推動起來,就一定能勝利。」
會議結束後,陳賡離開了小河村,毛澤東將他送到了村外。陳賡依依不舍地說:「主席,您還是過河吧!河東畢竟要安全一些。」
毛澤東大笑道:「不要擔心,你們打得越厲害,打的勝仗越多,陜北人民的安全越有保障,我的安全也越沒有問題。」
臨行前,陳賡命令他帶的警衛部隊,把繳獲的碳烯槍等好槍全部交給了中央的警衛部隊,讓他們好好保衛中央。
就這樣,陳賡回到了太嶽軍區,開始布置經略中原的事宜。
為了幫助陳賡,毛澤東不僅給了他馳騁於中原的權力,更給了他一支強大的軍隊,除了陳賡原本帶領的第四縱隊外,還給他配備了新成立的晉冀魯豫第九縱隊和光榮加入解放軍的第38軍,一共8萬余人。這支部隊由陳賡當司令員,由謝富治當政委,因此整個大軍被稱為陳謝兵團,或者是陳謝大軍。
這支部隊一度獨立於任何一支野戰軍,可以稱得上是「小野戰軍」或者是中央直屬部隊。這已經是中國唯一可以動用的機動兵團了。毛澤東在處境如此危險的情況,毅然將這支大軍派往最需要他的地區,而不是用來保護自己。堪稱大智大勇、高瞻遠矚。
劉伯承聽說陳謝兵團也要進入中原,高興地說:
「好呀!三只大軍一同出動,即陳粟、陳謝和我們大別山擺成一個鼎足之勢,我們在前面突破,2個梯隊跟著步子……3把錐子向中原錐。」
1947年8月11日,陳謝兵團大舉南征。到了8月24日,陳謝兵團突破黃河天線,殺入河南境內,切斷了隴海線。由於敵人早就被引走了,因此陳賡此行猶如一場武裝遊行,如入無人之境,一連解放了十多座縣城。
這一戰雖然殲敵不多,卻對國民黨方面造成了震撼性的影響。在台灣方面編纂的軍史上,國民黨軍史學家心有余悸地說:
「晉南陳賡部,自八月上旬起,除留置一部繼續騷擾外,親率主力,趁劉伯承穿插南下,彭德懷進攻榆林之機會,分沿太嶽、中條山區逐次秘密南移。並動員當地民眾,大量征集渡具,準備南渡……八月二十三日,陳賡部全面南渡,由晉南進入豫省西北。隴海路西段交通,迅即中斷。鄭州與西安旋告分離,豫鄂皖地區又遭淪陷矣。」
聽聞陳賡南渡黃河,柳亞子高興地寫道:
「十載征誅鐵啷當,陳郎才氣不尋常。中原萬裏縱橫意,會見紅旗下洛陽。」
陳賡在豫西站穩腳跟後,先是利用牽牛戰術,全殲李鐵軍部。而此時,劉鄧大軍在大別山面臨著白崇禧的圍剿,壓力巨大。陳賡又以其深邃的眼光,做出了破擊確山的計劃,稍稍解了大別山之圍。
鄧小平在一封電報中指出:「此次我陳粟、陳謝大破平漢、隴海路,戰績輝煌。」
隨後陳賡與劉鄧大軍頻繁互動,解放了中原重鎮——洛陽,活捉邱行湘。
陳謝、劉鄧大軍的配合,也激發了粟裕的靈感,讓他想出了三支大軍「忽集忽分」的戰法,並將之寫在了自己「鬥膽直陳」的「子養電」中。在此之後,全國戰局終於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