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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軍打不下上甘嶺,師長大罵:誌願軍一個團有兩萬人

2024-01-30歷史

一九五二年十月十四日,「聯合國軍」調集兵力6萬余人,大炮300余門,坦克170多輛,出動飛機3000多架次,對上甘嶺陣地發起猛攻。

誌願軍防守部隊進行了頑強抵抗,陣地多次失而復得。雙方隨後不斷向上甘嶺地區增加兵力和重武器,使上甘嶺發展為局部戰役規模。

十月三十日,誌願軍十二軍協同十五軍發起第一次大規模反擊,之後奉命接管十五軍四十五師陣地。

戰至十一月中旬,十二軍又一個增援的步兵團,在漫天的風雪中被車運到上甘嶺附近的梅檜裏。

這是三十四師一零六團,也是誌願軍三兵團投入上甘嶺戰役的最後一個團隊。

十一月十五日早晨,一零六團團長武效賢趕到了上所裏北山九十二團指揮所。

在山頂的觀察所裏,武效賢見到了先期到達的唐永舜副團長。唐副團長向他介紹了九十二團和九十三團的布防和與敵作戰情況。

武效賢回憶道:「當時雪後初晴,寒風刺骨,夜間最低氣溫達到攝氏零下三十多度。我和唐副團長在觀察所裏交談著,凍得直跺腳……」

武效賢入朝時間較晚。他是在南京軍事學院學習結束後回到一零六團當團長的,當時一零六團正在金城防禦陣地上。

武效賢的入朝時間是一九五二年八月一日,他沒有趕上參加五次戰役,卻指揮一零六團給上甘嶺一仗畫上了句號。

武效賢說,在他前去兵團指揮部和十二軍前線指揮所接受任務時,兵團首長和軍首長「明確告訴我,一零六團要在上甘嶺打到底,收攤子。

一零六團是不光是十二軍,也是二野數一數二的主力團,它還有一個別號——百將團,許多紅四方面軍出身的開國將軍都在這個團當過兵。

李德生對武效賢說,十二軍已上來四個團了,你一零六團拿上去就再不上別的部隊了。鞏固陣地後交給十五軍……」

武效賢肩上的擔子是相當沈重的——能不能打到底?攤子收得了收不了?

武效賢更清楚的是:上級的命令是沒有疑問的,那就是:這一仗最後這攤子,你一零六團負責最後收拾。收得了要收,收不了也要收。

那就意味著,一零六團必須頂著敵人3個師的優勢兵力火力,鞏固已經奪回的陣地,並有所進展,在十五軍重新接收陣地前不給十二軍抹黑。

此刻,十一月十五日早晨,在上所裏北山的觀察所裏,武效賢一邊聽副團長唐永舜介紹著五三七點七高地北山的陣地編成和防禦縱深的地形,一邊向南方觀察瞭望著。

說實話,武效賢這位一九三八年入伍的山西沁源人,在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中還是很見識了一些硬仗、大仗、慘仗的。他一直到晚年,仍為自己參加解放戰爭的光輝戰績感到自豪:

「定陶戰役時,打大楊湖趙錫田的整三師,多硬的一仗,我是主攻營的營長。一仗下來,連裏剩下的戰士還不如炊事員多……」

「挺進大別山,艱苦吧?風雪大別山嘛,我是開路營營長;淮海戰役我帶的主攻團;進軍大西南我又是先頭團,國民黨第五兵團司令李文就是我捉住的……」

盡管武效賢對於戰爭有著很深的閱歷,在他率一零六團開到上甘嶺參戰時心裏並沒有過分的焦慮不安。

但是當他在上所裏北山的觀察所裏初次瞭望南邊陣地的時候,內心還是為之震驚不已。

他看見,南邊遠山近嶺都被剛下過的雪蓋住了,一派銀色世界,唯獨五三七點七高地北山的一小塊地方被炮火打成一片黑色的焦土……

黑禿禿的高地上,硝煙陣陣,人影晃動一一九十三團的部隊正與敵人激戰……

戰後他才意識到,一零六團上去之前,陣地已打了一個多月,所有的陣地工事和坑道都被反反復復的炮火摧毀了。

加上氣候已進入寒冬,誌願軍守的時間又長,缺吃少喝,困難很大……」

武效賢想到、看到的確是實情。如果說到上甘嶺戰役之慘烈和殘酷,那麽一零六團將士們將經歷的苦難可以冠以「最」字。

首先,陣地早已不成陣地,當他們夜裏摸黑潛入陣地時,看到斷臂殘肢狼藉遍地,不少人真覺得是到地獄走了一回。

其次,在連日激戰中,由於陣地上的坑道被敵炮火轟擊了一個多月,再難以抗住持續猛烈的轟炸,開始出現坍塌。

在一零六團防守陣地的日子裏,陸續有三處坑道被炸塌,造成慘重的損失……

副團長唐永舜晚年回憶說:「天寒地凍,幾十人上百人擠在窄小的坑道裏。洞裏熱,人們呼出的熱氣從坑道口冒出去,像一股煙柱子,敵人的炮火和飛機炸彈很容易找到轟炸目標。「

「敵人飛機大炮一整天炸個不停,六號陣地的坑道就給炸塌了,人都給捂裏頭了……晚上反擊上去,扒了兩天也沒扒出來,又傷亡了幾十人……」

三營營長權銀剛說:「六號陣地的坑道已經被炸成半截子了,八連連長文法禮帶著二十多人在裏頭。十八號白天是他們防守的第一天,敵人來了四架轟炸機狂轟濫炸,硬是把這半截子坑道給震塌了。」

「坑道頂有十幾公尺厚,還是石頭的,硬給炸塌了,你說得用多少噸炸彈?這一下,出師不利,把我一個排人加上連長都犧牲在裏頭了……」

「我派人一連四個晚上找,都沒找到坑道口的位置。因為他們剛上陣地,對地形不熟。白天敵人進攻,又不能挖。晚上黑,找不到坑道口位置。最後失去了信心,知道人早都犧牲……」

同樣的慘禍在一營則遭遇兩次。

十一月十九日,二連的一個加強排在二號陣地的堅守中,坑道口被敵機炸塌。

營參謀長李治回憶說,「那個排實際上就是王克勤排,全排無一幸免,全部光榮犧牲。」

當時,團政治處的宣傳幹事李焰正在一營指揮所,坑道口被炸塌後,訊息一傳到營指揮所,大家全楞了,指揮所一下子全沒了聲音,空氣仿佛凝固了。

這個加強排由一個副連長指揮,配有步談機,一共四十多人,全部被埋在坑道裏……

當時,營長宜文光立刻向團指揮所報告,並派兩個班的工兵冒著炮火趕赴現場挖掘,但敵人炮火攔阻十分兇猛,一批戰士沖上去,倒下了;又沖上一批戰士……」

營長宜文光回憶起那慘痛的一幕,心情非常沈重:「二號陣地的坑道,原是馬蹄形的,敵人已炸毀一個口,只留下一個口,而且很小。」

「坑道內進了四十多人,天又突然下雪,由於坑道裏熱,早晨就從坑道口湧出一股白氣,直升到幾公尺高,被敵人發現。敵人出動數十架飛機用重磅炸彈轟擊,最終將坑道炸塌,坑道內的四十余人被埋在裏邊,全部犧牲……」

然而三天後,十一月二十三日,距二號陣地東北側不遠的一號陣地的坑道又被敵機炸塌。這次被埋在裏邊犧牲的一共有十七名。

據一零六團擔架連的代理指導員寧體元回憶,一號陣地的坑道被炸塌後,團裏給擔架連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烈士的遺體搬回來!

為了保證完成任務,我讓擔架連的功臣班——八班出動,我點了八班長劉順國的將……

這個任務對於功臣班來說也並不輕,那條坑道距敵人很近,夜裏摸上去扒坑道,既不能用鐵鍬鏟土,也不能用筐擡土,稍一發出聲音就會被敵人發覺。

更困難的是,天黑,坑道口的位置很難確定。

不過,八班不愧為寧體元信任的功臣班,他們在班長劉順國的帶領下,借著夜幕掩護爬上陣地,找到坑道口的位置,用雙手扒開坑道口。土石一堆堆被扒開,石頭一塊塊被搬走……」

每個人的手都磨得血淋淋的,直扒了三個多小時,才終於扒岀一個小口子。

劉順國帶著一個戰士爬進去,用繩子拴住烈士遺體,由坑道口外的人一具一具地拖出來。天亮時,總算把遺體全部運到營指揮所……

在這表面陣地沒有什麽工事可言、而殘缺的坑道又屢屢成為「活埋」人的絕境的陣地上,負責「打到底、收攤子」的一零六團竟熬過了二十八個晝夜。

當然,該團的損失極為慘重。一營參謀長李治曾回憶:戰鬥中部隊隨打隨補,兵員一批一批換上去,到戰後,已經沒有幾個老兵了。

我記得一連最後清點人數時,第一批上陣地的人只剩下一個新戰士馮希孔和一個炸斷腿的副排長了。他們一營進入戰鬥時有七百多人。可實際參戰人員先後累計達到了兩千一百多人,等於換了幾茬人……」

一九三七年入伍的團政委於永賢說:我從三七年打仗,像上甘嶺這麽殘酷的仗我沒遇到過。最大的困難是沒工事。他們團上去時,野戰工事一點也沒有了,只剩兩個半截子坑道,也被炸得隨時會塌掉……

反擊上去容易,打一陣炮就上去了。但要想守住太難了……部隊傷亡大,一邊打,一邊補,兵員補了七次,前三天打得最激烈,損失慘重。」

十一月十五日的早晨,武效賢和副團長唐永舜從觀察所回到團指揮所的時候,確實是憂心忡忡。

武效賢看到指揮所窄小的坑道裏,值班參謀和九十二團首長圍在一個用彈藥箱架起來的小桌邊,桌上的煤油燈因坑道氧氣不足而顯得昏暗,人們的面色顯得沈重不安……

那天,武效賢從九十二團首長的介紹中,已經預感到一零六團將會遇到極其嚴峻的考驗。

他意識到,與九十一團防守的五九七點九高地不同,五九七點九地勢高,利於防守,而五三七點七高地北山則低於敵人占據的五三七點七高地主峰,在敵人三面火力壓制下,很難防守……

武效賢知道,九十二團只打了三天就頂不住了。現在九十三團二營和三營也拿上去了,恐怕也只能撐個三四天……這樣看來,讓一零六團最後「收攤子」絕非易事。

若幹年後,武效賢回想起當時的心情,仍不無自豪地說:「那次才知道什麽叫責任,什麽叫擔子……」

比武效賢預料的時間還要短些——九十三團的兩個營從十四日夜陸續進入陣地,只經過短短兩天時間就難以支持了。

十一月十七日,李德生副軍長命令三十四師一零六團接替三十一師九十三團在五三七點七高地北山的爭奪與鞏固陣地的任務。

然而,戰鬥的激烈和殘酷程度卻是武效賢事先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岀的。

一零六團一營進入陣地的時間是十七日晚上,由於九十三團三營剩余人員沒有及時撤出坑道,加上坑道口倒塌,人只能爬著進入。

這樣,部隊在暴露的地形上停留了幾個小時,遭敵炮擊,傷亡幹部戰士二十多人。

一直到天明時,營一線分隊才在參謀長李治的率領下接替了一、二、九號陣地及三號陣地的馬蹄形坑道,其余陣地均被敵人占領。

進入陣地時,每人只帶一壺水、兩包曲奇和兩個蘿蔔。戰士們就憑這點東西與敵人對峙了六天。

最難忍受的就是口渴,尤其是三號陣地坑道內的四十余名戰士,由於補給供不上,他們最後全部犧牲。

八連三排副排長劉永年是四川內江人,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入伍。入伍時,他正在重慶一所中學讀高中,並且「還有八個星期就畢業了」。

參加上甘嶺作戰時,劉永年雖然擔任了副排長,但由於過去是當報話員,沒直接帶過兵,也沒經歷過大的戰鬥,因此他心情相當緊張。

劉永年所在的三營八連,是十七日傍晚六時左右,由梅檜裏向上甘嶺五三七點七高地北山陣地開進的。

據劉永年回憶說,十七日夜裏的反擊還是順利的,主要的戰鬥在十八日白天。

北韓和中國有一個小時的時差,天亮得早。大概早上三點來鐘,敵人就出動八架F-84型飛機對陣地輪番轟炸掃射。

第一批飛機走了,又來第二批飛機;第二批飛機走了,炮彈又鋪天蓋地砸下來……

打得一直到天大亮了,十來公尺內還什麽也看不清,連眼也睜不開,只覺得天空中灰黃一片,人也成了灰黃色……」

上陣地前,團裏指示,一個連守二十四小時才算完成任務。劉永年所在的八連近兩百號人,打到十八日黃昏,陣地上只剩六個人了,還不包括劉永年本人在內。

這時候,八連副連長張發園帶著兩個炊事員摸上了陣地。上陣地前,張發園背了四五十個蘋果,兩個炊事員一個背了一袋蘿蔔,一個背了十幾壺水。

結果,張發園的蘋果兜子,被一排高射機槍子彈橫掃過去,漏了,蘋果只剩下六個。而背水的炊事員則在坑道前不遠處犧牲。

張發園和背蘿蔔的炊事員來到坑道口,劉永年等人看見副連長來了,熱淚不由得流下來。大家相互抱在一起,痛哭失聲。這個故事後來被改編進電影【上甘嶺】中

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的確是「只因未到傷心處」。三營營長權銀剛三天三夜沒吃飯,卻抽光了三條大生產牌香煙。他「眼見著一天打掉一個連,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十八日,三營八連打光了;十九日,七連打光了;二十日,九連又拿上去了。權銀剛知道,這是三營最後一個連了,但是沒辦法,只有拼,反正陣地不能丟在他們手裏。

說到九連,權銀剛感到很內疚,他說,「九連指導員帶隊反擊,腿給打傷了,沒撤回來,派一個班找了幾個晚上也沒找回來……」

「副連長的死跟我也有關系。那天,我看到敵人老是反擊上來,就讓九連副連長帶人去摸敵人的隱蔽點,結果他兩次都沒成功。」

「我一問,他是派一個班長去的。我火了,說,你這個副連長是不是怕死?你給我親內建隊去!他就親內建一個班去了,摸到了敵人的屯兵處,打了一家夥,還弄了幾條槍回來。」

「結果在撤回的路上犧牲了……唉,要是我不叫他出去,他也犧牲不了……那天,九連也打光了,我三個連差不多都報銷了,教導員忍不住了,抱著頭嗚嗚直哭,男子漢傷心的哭聲,我從來沒有聽到過……」

面對如此慘烈的激戰,作為一團之長的武效賢或許是因為壓力太大的緣故,顯得情緒時常激動而難以控制。

對一營,武效賢發了脾氣。原因是營長宜文光報告團指揮所:一號陣地已經被攻占。但是,兩天後,三十一師反映說,一號陣地他們交給一零六團,讓他們給丟了。

武效賢一聽火了,用望遠鏡向一號陣地觀察了一陣,也發現不對勁。

武效賢回到團指揮所,拿起電話就要給宜文光打。「我要他給我拿下一號陣地,拿不下來我撤了他!」

武效賢吼叫著拿起電話,但是沒有打出去——政委於永賢上前按住了電話,勸武效賢息怒,把情況搞搞清楚再說。

這件事按照一零六團副團長唐永舜的說法,是「陣地編號不明確」。

他說:「一營參謀長李治把一號陣地當成三號陣地,一直說沒拿回來,我說不對,一號陣地他們控制著,他是把三號當成一號陣地了……」

對三營營長權銀剛,武效賢也發了一次脾氣。原因是三營的三個連隊打光後,二營的連隊上來接替。

這時,權銀剛想:「他們部隊都打沒了,三營上來接替,二營有二營的領導,我這三營長也該下陣地了吧?」

不料權銀剛一請示團指揮所,武效賢卻不讓他下陣地。

權銀剛開始不理解武效賢的用意,不免在電話中向武效賢發幾句牢騷;可這一來,把武效賢的火點著了。

武效賢不客氣地質問:「你是不是怕死?你要怕死就撤回來,不怕死就給我留下!」

「人家二營的領導都在,我三營營長指揮二營打,這不順吧?」權銀剛有他的道理。

「這你別管,我統一安排交代……」

於是,權銀剛留在了陣地上,繼續協助指揮二營戰鬥,發揮了很重要的作用。

若幹年後,提起這段往事,武效賢笑道:「權銀剛開始對我不滿意。他資格老,也是一九三八年入伍的。我讓他留在二營,他有意見。現在他明白了我當時的用意,在二營指揮所一直堅持到最後……」

確實,武效賢把權銀剛留在陣地上,協助二營領導指揮戰鬥是有利於作戰的措施。

權銀剛三天打光三個連,三天抽光了三條大生產牌香煙,的確得到了寶貴的經驗教訓,從而釆取措施,使戰況出現有利的轉機。

二十日晚上九點多,二營五連開上陣地。當時,連長朱國法和指導員王潤成,到營指揮所接受任務。

據王潤成說,由於任務緊急,營首長來不及細談,在地圖和沙盤上做了簡單交代後,就領著他們觀察前沿陣地。

由於天黑,只能看到從敵人各個工事噴岀的一條條火舌,交織成密密麻麻的火力網……

那時候,營參謀長王滿卷告訴朱國法和王潤成:「敵人已占領了我六號陣地,要求五連務必於拂曉前拿下六號陣地。」

時間異常緊迫,根本來不及仔細商議作戰方案。連長朱國法建議,將全連分為三個梯隊:一排由朱國法帶領作為第一梯隊先行;副連長陳洪範帶二排作為二梯隊;指導員王潤成帶三排和炮排作為預備隊繼後。

這樣,在接受任務一小時後,隨著我方炮火準備的開始,五連投入了對六號陣地的反擊。時間是十一點二十分。

攻擊的隊伍一腳深一腳淺地在被炸松的塵土中行進,猶如在汙泥中行走一般。

當部隊行至距敵陣地三百米左右時,敵人突然射出三顆照明彈,將整個山谷照耀得如同白晝,使五連完全暴露在敵人的火力下。

霎時,指導員王潤成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連隊遭到屠戮:

上百發炮彈呼嘯著在山坡上落下,機關槍子彈急風驟雨似的掃來。連長帶領的一排被堵在半山腰進退不得,戰士們一個個倒下去了,連長朱國法也飲彈而亡。

副連長陳洪範帶著二排十八個戰士冒險前去接應,不想,他剛躍起身,一排子彈迎面掃來。

他身子搖晃了幾下,擡起握槍的右手指了指前方,嘴裏好像喊著什麽,慢慢向前仆倒……其他十幾名戰士見此情形,急忙沖上前去,均壯烈犧牲……

這時,王潤成急忙喝住二排那些還要向上沖的戰士,遂用報話機向營長王聚新匯報了情況。營長的指示是:「待照明彈熄滅後再行強攻。」

二十日夜裏五連強攻未果。王潤成發現天空已微微泛白,眼見任務難以完成,急得頭腦發漲……

而在營指揮所裏,三營長權銀剛、二營長王聚新等人得知五連強攻受挫,連長和副連長相繼陣亡的訊息後,都心急如焚。

權銀剛等人一致認為再不能這樣搞下去了,必須改變攻擊方法。遂決定沖擊前不進行炮火準備,利用夜暗以偷襲的戰術手段懲治敵人。

二十二日晚上八點,五連指導員王潤成將唯一實力未損的三排作為突擊分隊,由排長胡升高率領,利用夜暗從四四八高地向六號陣地運動,悄悄透過了約一千米的敵封鎖區。

九時左右,七、八班已按預定計劃進至沖擊出發位置。七班甚至摸到了六號陣地主峰下端四十米處,敵人尚未發覺。

三排長胡升高以步話機向營指揮所發岀到位訊號。至二十一點十分,權銀剛和王聚新等人得知各班均已到位,並完成了一切準備,遂發出沖擊訊號。

此次反擊相當順利,激戰不過十分鐘,殲敵一個半班,我僅傷四人,六號陣地又回到我方手中。

這次反擊的成功,使權銀剛等人從困境中看到了希望。他們幾個人商量以後,向團指揮所提出改變戰法的建議。

權銀剛等人的建議提得正是時候,其時,團長武效賢等人也正在琢磨改變打法的事,可謂上下不謀而合。

但是,武效賢沒有料到,當他們將改變戰法的建議上報到軍前指後,並沒有很快得到肯定的答復。李德生副軍長要他們到德山峴軍前線指揮所面議。

武效賢和政委於永賢一起來到德山峴軍前線指揮所。當時,武效賢心裏打定主意一定要堅持改變戰法。他對李德生說:

「打法不改不行。按三十一師的打法,先是炮火準備,然後炮火延伸步兵沖擊,可敵人摸著規律了,一看我炮火延伸,敵人就開炮,使他們損失很大。我三天給打掉四個連……這樣不行!」

隨後,武效賢等向李德生詳細匯報了改變戰法的具體方案。之後,李德生副軍長沈了一陣,提岀一個問題:

不改變戰法,一零六團需要幾天時間全部恢復並鞏固北山陣地?改變戰法後需要多少時間?

武效賢的答復是:如不改變戰法,按前一階段我團四個連隊打三天計劃,還可與敵爭奪四至五天;如改變戰法,兩個星期後可恢復並鞏固陣地,可以打到底、收攤子……」

李德生說:「時間要縮短,一周,七天時間!」

武效賢沒敢答應。他大膽向李德生解釋為什麽七天拿不下來:

其他困難能克服,人和炮彈卻不能共存。戰士從坑道出來,要走五百多米才能至陣地,幾排炮就給拍光了。再勇敢,見不到敵人的面,就完了。

所以誌願軍必須有充分的準備時間。白天可用火力封鎖陣地,讓敵人也上不去;晚上以少數人控制制高點,主力展開構築工事,在山上挖貓耳洞,五十米挖一個。

第一晚上挖成個小的;第二晚上再擴充套件成可藏兩個人的;第三晚上再擴成可藏一個小組;到半山腰再挖一個屯兵坑道,離主峰三十米……

這樣既可迅速出擊敵人,又可躲避敵人火力,鞏固陣地不失守。可是要做到這些都需要一定的時間……

但李德生還是嫌武效賢提出的兩個星期的時間太長。當時三兵團已決定十二軍從上甘嶺撤退休整,因此李德生想盡快交出滿意答卷。

但不管怎麽說,前方指揮員最有發言權,總不能脫離實際要求部隊。

武效賢這樣想著,見同來的於永賢政委和師參謀長蔣科都不敢多說什麽,只得自己鬥膽陳詞。

他對李德生說:「李副軍長,你要不采取我的意見。那我一零六團打光拉倒,到我犧牲為止;要按我的打法,鞏固不了北山陣地你殺我的頭!」

問題僵在這兒了。沈默片刻後,武效賢終於長籲一口氣,他看到李德生把帽子一摔:「那就按你們的意見打吧,不過要盡量快一點。」

作戰方案確定後不久,李德生就率十二軍前線指揮所撤離了上甘嶺。而一零六團被留下來,歸十五軍二十九師指揮,繼續完成恢復並鞏固五三七點七高地北山陣地的作戰任務。

這以後,一零六團的戰鬥,用該團於永賢政委的話說,「仗給打活了。」

他們不再堅持以往的「陣地每失必反」,而是集中力量守往主要陣地,對其他陣地則以火力控制,即使敵人占了,無非是徒然增大傷亡,最終還得撤下去。

在進攻中,武效賢吸取前幾批參戰部隊的教訓,盡量不讓敵人摸到規律,一零六團有時前半夜進攻,有時後半夜,有時大白天進攻。

進攻前,有時炮火準備,有時不炮火準備,采取偷襲,搞得敵人防不勝防。

在防守中,一零六團用小兵群戰法,你來一個連,我只出一個班;你來一個排,我只出一個三個人組成的戰鬥小組。

這樣一來,一零六團不再以守住陣地為唯一目的,而是以多殺傷敵人為目的,即使派出去作戰的人全打光,誌願軍也是以少勝多。

當然,更重要的是部隊一面作戰,一面搶修坑道工事。

在敵人炮火下修坑道是極困難的,選擇坑道口既要註意隱蔽,又要適合作戰需要。要先除掉被炮火打松了的浮土,挖掘只能用鍬鎬,挖深後才能用炸藥。

而排煙、出渣都要隱蔽進行,防止坑道口被敵人發覺後進行轟炸破壞。戰士們邊作戰邊挖掘工事,體力消耗相當大,因此一零六團那時確實也無法派出更多部隊去守山頭。

經一周緊張作業,北山陣地上又形成了新的工事體系:在一號陣地上共挖五條坑道,各長十七米,另有屯兵洞十二個;

在二號陣地上挖坑道一條,長二十米;九號陣地修復了一條長十九米的坑道;在六號陣地主峰巖石下開掘了一條堅石坑道和五個避彈坑……

這些工事基本上可以容納一個營的兵力和團以下的火炮及糧彈儲存,使防守部隊越打越主動,逐步站穩了腳跟。

十二月十六日,十五軍向三兵團上報了上甘嶺戰鬥情況,重點表揚了一零六團:

該團自十一月十八日五時參戰至十二月十五日共二十八天,圓滿地完成了戰鬥任務,取得了上甘嶺戰役的最後勝利。

該團是在友鄰與敵反復爭奪、陣地無工事情況下投入戰鬥的, 上下一致努力,英勇頑強,機智靈活地對敵鬥爭,終於鞏固了陣地。

武效賢回想當年,自豪地說:「我一個一零六團打了美七師、偽二師、九師七個團。守陣地二十多天,完成了打到底,收攤子的任務。

當時,偽軍的報話機罵一零六團,讓一零六團負責監聽的轉譯聽到了:敵人罵一零六團最狡猾,最難以對付。

負責指揮上甘嶺作戰的美第七師師長韋恩·C·史密斯少將對美偽軍三個師一直拿不下一零六團守備的上甘嶺陣地也是一肚子惱火。

當第八集團軍司令範弗裏特來電話質問上甘嶺戰況時,惱羞成怒的史密斯少將大罵:「活見鬼了,中國軍隊一個團怎麽打都打不完,我懷疑他們一個團有兩萬人!」

打完上甘嶺後,四十五師師長崔建功特地宴請一零六團連以上幹部和戰鬥英雄吃了頓紅燒肉和餃子;十五軍軍長秦基偉請武效賢給全軍團以上幹部介紹經驗。

在歡送一零六團勝利歸建的晚會上,十五軍參謀長張蘊鈺代表十五軍贈送給該團一面錦旗,上面繡著「主動靈活,英勇頑強」 八個大字。

殘酷的廝殺終於停止了,然而,許多幸存下來的人卻並不覺得欣喜,因為有太多戰友倒在了黎明前的黑暗中。

八連的副排長劉永年永遠忘不了一位名叫侯超的烈士。

在劉永年等人堅守六號陣地的激戰中,全排的力量陸續都投入了戰鬥。廝殺中,戰友們一個接一個倒下,人越打越少。

在最緊張的時刻,敵人眼看要攻上五號陣地了,營長權銀剛在步談機中用明語直接向劉永年喊話:「六號,六號,五號陣地有人沒有?五號陣地有人沒有?」

劉永年在煙塵中向五號陣地望了一下,回答權銀剛:「營長,我看不清五號陣地,不過,敵人肯定沒上來!」

權銀剛說:「五號要是沒人了,我就用炮轟敵人!」劉永年建議:「先不要炮襲五號陣地,可以打陣地的東南和東北。」

劉永年的建議被權銀剛采納了。果然,五號陣地上還有八連的戰士。

劉永年事後得知,機槍班長王安良在五號陣地與敵人整整打了一天,使敵人始終沒上來。然後,連裏給王安良申報特等功孤膽英雄,給他立了個一等功。

有的英雄連名字甚至都沒有留下,評功時的遺漏是在所難免的。一零六團幹事李焰就遇到這樣一件事:

十二月三日,敵機將二號陣地一個加強排的坑道炸塌,四十多人全被埋進坑道。

前去救援的兩個班傷亡很大,埋在坑道裏的人無法救出,而敵人則不斷地向二號陣地發起進攻。

這時,營長宜文光果斷集中全營炮火和各陣地的火力,一齊轟擊進攻二號陣地的敵人……

打到將近黃昏時,李焰被指導員王銀虎叫到瞭望孔前向陣地觀察。

李焰和王銀虎在瞭望孔處,突然看見二號陣地主峰下側的枯樹根旁冒出兩個人頭,轉眼又增加到五個人頭,顯然是敵人摸上來了。

李焰正在發楞時,就見冒起一股白煙,跟著傳來悶雷似的爆炸聲,五個敵人全倒下了。此後,陣地歸於寂靜,天色也昏黑了。

這位拉響爆破筒和敵人同歸於盡的戰士是誰?李焰立即打電話並派通訊員去二連調查,結論說是二排的戰士,但查不岀姓名。

因為二排四十多人下午被炸塌坑道口,全部犧牲在坑道裏了。這個唯一沒被埋在坑道裏的戰士很可能是派出的觀察哨,卻又與敵人同歸於盡了……當然,這位戰士的姓名無從查考。

還有兩位戰友的犧牲讓副排長劉永年難以忘懷,一閉眼就想起他倆犧牲的情景。

劉永年是在打退敵人當日第十五次進攻後,返回崖石背後隱蔽時發現八班長高書全負傷的。

他被一塊炮彈片橫腰掃過,劃破腹腔,流出許多腸子,他兩手把腸子捂回肚子,靠在石崖背後昏迷著,渾身衣服破爛不堪。衛生員鐘興全趕來為他包紮。

劉永年等人正想把高書全背回坑道,敵人又攻上來了,於是又返回前邊打……

再次擊退敵人回來,就看見另一個班長朱金元的兩條腿斷了一一被大炮彈皮截斷的,兩條大腿根的主動脈都斷了,血止不住。他自己爬了不到一公尺就昏迷在那裏。

劉永年等人趕緊用急救包給朱金元大腿紮死,止住血……

這時候,上來兩個擔架員,一副擔架,先擡哪個傷員呢?

劉永年說:「開始,看見高書全腸子捂回肚裏了,血是流在裏邊,以為流血不太多,可朱金元兩條大腿斷了,只有一點肉皮連著,斷口處露岀骨頭,肉皮育拉著,就想先擡朱金元。

可是朱金元指指高書全,讓先救高書全,說高負傷在先,可以救活,自己怕是不行了……

擔架員又去擡高書全。高書全勉強睜開兩眼,說,同誌,不要擡我了,擡朱金元吧。他可以救,我擡下去也沒用了……

最後,還是先擡走了斷兩條腿的朱金元。高書全就那麽靠在崖後石頭上犧牲了……

當夜他們把陣地交給七連後撤下陣地,一打聽,才知道,朱金元還沒有給擡下陣地,在半路上就犧牲了……"

十一月十八號那天,在向上甘嶺陣地行進的路上,一零六團政治處保衛幹事寧體元和一連指導員陳大章開起了玩笑:

「老陳,你小心吧!你死了我去擡你。」寧體元拍著陳大章的肩膀說。「是你死還是我死,還不一定呢!」陳大章笑著回了一句。

寧體元沒料到這句玩笑話真的應驗了——當天晚上,擔架連指導員王春雲負傷,要他去擔架連代理指導員……

他到擔架連不久,就聽說陳大章犧牲了——一連打得很慘,只剩下一個副連長和一個名叫馮希孔的新戰士了,那句玩笑話,就成了他們最後的訣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