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五年（1632年）正月十五，山東，登州城，焰火照亮了半個夜空，一聲聲巨響震天動地。
是在放煙花嗎？
不是！
是城外孔有德率部正在炮擊城墻，多門20倍口徑的紅夷大炮擺列成一行，伴隨著「錘線左三分」、「規平上四度」、「板下楞一眼」、「藥減二兩七錢」的校正口令聲，發射出的10斤炮彈曳出一道道流光，準確的命中城樓，將磚石擊成齏粉。
120門中小口徑火炮也在遞近齊射，將城頭守軍壓制得不敢露頭。
登州城內，一身紅色官服的登萊巡撫 孫元化 ，此時面如死灰——登州城，很難守住了，他太知道城外這支火器部隊有多麽強大了。
因為，這支火器部隊就是他親手苦心孤詣打造出來的，也耗費了大明朝的金山銀海。
而現在，這支火器部隊卻反戈一擊，攻打登州城！
原因，竟然是一只雞引起的……
01
自萬歷四十七年（1619年，後金天命四年）的薩爾滸之戰之後，大明與後金在遼東攻守易勢，明軍不得不依賴堅城火炮來對抗後金軍。
尤其是在天啟六年（1626年）正月，袁崇煥以紅夷大炮在寧遠城重創後金八旗軍，甚至將老奴打吐血，使得大明與後金都深刻意識到了火炮的重要性。
寧遠大戰之後，大明再次透過葡萄牙人，經由澳門購買大量的紅夷大炮，並引入大量的鑄炮工匠以及軍事技術人才。
經過數年發展，大明不但已經能夠獨立批次制造中小口徑的火炮，同時還能夠仿造大口徑的紅夷大炮，而經過葡萄牙軍官專業培訓過的炮手數量也在持續增加。
在時機成熟之後，終於在山東登州籌建了一支專業化的火器部隊——登州火器營。
之所以選擇在登州，就是因為要與山海關、寧遠方面東西呼應、海陸並行，以圖恢復遼東。
為了這支登州火器營，大明可謂下足了血本，花出去的是金山銀海，一開始就裝備了紅夷大炮23門，其他中小火炮236門，火銃1380支。
而直接負責建設與主持登州火器營的，則是上海人孫元化。
孫元化是朝堂大佬、科學大家徐光啟的弟子，雖然有舉人功名在身，卻不愛八股愛數學，撰寫了【幾何用法】、【泰西算要】以及【幾何體論】等多部科學專著。
最主要的還是喜歡鉆研火炮，是當時有名的火炮專家。
在其所著的【西法神機】當中，將數學幾何知識與火炮技術緊密結合，可實作準確的子藥計算與彈道測量，與同時代的西方火炮彈道發射測量相比，絲毫不遜色。
02
面對日益糜爛到了遼東局勢，大明也開始不拘一格用人才，只有舉人功名的孫元化被一路破格提拔，從小小的兵部職方司主事，經山東右參議，到登萊巡撫，主持登州火器營。
而當時的監軍僉事王徵、總兵張燾，同樣是精通火器。
而火器營教官西勞經、陸若漢等，則都是來自葡萄牙軍隊，在豐厚的待遇之下，這些葡萄牙軍官也確實是兢兢業業，先後培訓出上千名專業的火炮射手人才。
此外，在登州火器營當中還有大量來自西班牙、葡萄牙的鑄炮工匠。
而且還在廣東從英國人那裏購買了26門艦炮，建造炮船。
可以說，為了這支登州火器營，大明上下已經下足了賭註。
而在開始的時候，這支登州火器營也確實沒有讓人失望，在崇禎三年（1630年）即配合山西總兵馬世龍、錦州總兵祖大壽、山東總兵楊紹基等部，收復了永平、灤州、遷安、遵化四城，史稱「遵永大捷」
這些地方都是後金在關內建立起來的據點。
當時登州火器營的紅夷大炮大發神威，連日炮擊，盡毀城樓，雖然後金守將為阿敏、貝勒碩托、納穆泰，都是一世人傑，但也扛不住紅夷大炮的猛擊，損失慘重，最終只能全線撤退。
而炮船也曾多次援助皮島，以艦炮猛轟沿海的後金軍隊，使得後金「畏縮奔於八十裏之外，不敢附近海岸」。
一時間，朝野上下都對登州火器營寄予厚望，也都想將登州火器營當成大明火器發展的種子。
但是，天命隨便開一個玩笑，歷史就會發生一個急轉彎。
崇禎二年仿造紅夷大炮，重兩千，發射10斤鐵彈，現藏於國家博物館
03
崇禎四年（1631年，後金天聰五年）七月，後金軍在皇太極的帶領下，發兵5萬圍攻遼西走廊東段的要沖——大淩河。
此時大淩河城城墻雉堞尚未修完，守將祖大壽壓力頗大，急盼援兵。
在大淩河之戰當中，松山、錦州方面曾三次發兵救援，但都在半路被後金軍擊敗。
最終大淩河城內糧草斷絕，陷入絕境，祖大壽率軍降清。
實際上，在大淩河之戰剛剛開打的時候，登萊巡撫孫元化就派遣遊擊將軍孔有德率領登州火器營主力前往遼東。
明廷原本的打算是在登州火器營主力到位之後，配合松山、錦州方面共同出兵增援大淩河。
然而，孔有德率軍先走的是海路，卻遇到風浪未能成行。於是復走陸路，經過滄州吳橋縣的時候，需要補充給養。
但是孔有德部下與當地人發生了沖突，導致當地人都拒絕賣東西給他們。
在當地有一個豪門望族，名王象春，乃東林黨幹將（【東林點將錄】中的浪裏白條）。其家仆在市場上買了一只雞，在回來的半路上遇到了火器營的一個軍士。
這個軍士正在為買不到東西而惱火，見到之後即強買之。
這下就捅了馬蜂窩，王象春帶人將該軍士抓起來，「穿箭遊營」，可謂極盡羞辱。
最後引發軍士的怒火，殺人，嘩變。
孔有德已然無法約束部眾，這可是砍頭的死罪，於是索性主動叛變，回師山東登州，一路上憑借先進的火炮接連攻陷臨邑、陵縣、商河、青城等多個城市，史稱「吳橋兵變」。
04
登州參將 耿仲明 ，是孔有德的舊交，在城中當內應，於是在炮擊的第二天淩晨登州城即陷落。
登萊巡撫孫元化、監軍僉事王徵、總兵張燾，三人作為最高長官，全被孔有德活捉。
隨後，孔有德將孫元化、王徵、張燾全部放走。
但這三個火器專家型官員，孫元化、張燾被崇禎處死，王徵被流放。
大明朝廷對於登州火器營的叛變，可謂驚怒交加，於是發兵圍剿。
隨後，在 孔有德 與 耿忠明 的帶領下，登州火器營乘船渡海，前往遼東，判明降清。
攜帶有甲兵1.2萬人，紅夷大炮20門，中小火炮310門，戰馬3000匹。
最主要的是那些火炮鑄造工匠以及接受過正規訓練的專業炮手。
史載：皇太極欣喜若狂，親迎於10裏之外——此乃後金最高規格的「報見禮」。
可以說是天上掉了一個足球場那麽大的餡餅。
05
實際，在寧遠之戰之後，後金就認識到了紅夷大炮的厲害，於是皇太極命令歸降漢人 佟養性 等嘗試仿造，同時也收集一些繳獲和拾獲的明軍火炮編練。
但是，火炮這個東西，不論是鑄造，還是發射，都是專業性非常強的。
雖然只要放進去火藥與鐵彈就能發射，但沒有準確性就是白扯。
而在孔有德與耿忠明帶來登州火器營之後，可以說是一夜暴富。
後金天聰八年（1634）即創立 「烏真超哈」，滿語「沈重的兵器」，其實就是火炮部隊，也是八旗漢軍的前身。
而後金在入關之後，之所以能夠順利攻占各處大城，就是因為有紅衣大炮（他們把「夷」改成了「衣」，此地無銀）的支持。
與一般想象的不同，清軍每次攻城都非常依賴紅衣大炮，往往都是先轟擊城頭多時，待有缺口之後再步軍沖擊。
大明朝金山銀海砸進去所搞到的紅夷大炮及其鑄造技術，不僅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人家穿起嫁衣還回頭搶走了自己的新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