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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近山之女王媛媛講述「司機爸爸」的苦難童年

2024-02-01歷史

開國中將王近山之女王媛媛

我的司機爸爸朱鐵民,1917年出生在南京市,5歲和9歲分別失去了父親、母親,成了孤兒,流浪在城市的街頭。11歲時他開始在一家照相館裏當學徒。

那時的學徒工首先要伺候老板一家人的吃喝拉撒,還要給人家看小孩,動不動就挨打受罵,根本就學不到手藝。尤其是到了冬天,爸爸的兩只小手整天在冰水裏泡著,整個手都泡爛了。從手指到手背,一眼看去滿是血紅的肉,爸爸仍舊咬著牙幹活。

爸爸回憶說,有一天早上掃地,因為手背上沒有皮,手只要一攥,頭上就疼得冒汗,掃把都拿不住,當然就掃不幹凈地。老板看見了,問他;「為什麽掃地不用力?」他說「手疼!」老板叫他伸出手給他看,他就把手伸給老板看。老板問:「哪疼?」他就指著手背,還沒來得及說話,老板就拿起雞毛彈子,用黃藤條,對著爸爸的手背一頓猛打。嘴裏還咬牙切齒地說:「我叫你疼!我叫你疼!」當時對於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來說,只得眼淚往肚子裏流,咬緊牙關承受住一切。

到了晚上,手疼的實在睡不著覺,爸爸就爬起來從破棉襖裏揪出一團爛棉花燒成灰,塗在爛肉上,就算治療了。因為他知道,只要往外一跑,不要說吃,就是連個住的地方也找不著。他忍受著這種非人的待遇,只盼著能早日學到技術熬出頭。這樣的日子過了好幾年,他的手經常是舊疤長新肉,好了又爛,然後又結痂。

說起爸爸的那雙手,我想起一個辛酸的故事。我小的時候,爸爸悉心地照料我,卻因他的大手太粗糙,總是在我漂亮柔軟的衣服上劃來劃去,竟然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有一次還劃破了我最喜歡的小裙子。嬌氣的我為此還不高興,向媽媽告狀,嫌棄爸爸的手太粗。媽媽跟我說,爸爸小時候吃了很多苦,給資本家當童工,那雙手不論春夏秋冬泡在水裏都泡爛了,所以才成了現在的樣子。

——我永遠忘不了爸爸那可憐巴巴的眼神,好像犯了錯誤的孩子。我捧著爸爸的那雙大手仔細地端詳著:那深深的疤痕、粗粗的裂紋,竟有很深的大口子!尤其是到了冬天,有的時候還流血呢!我問爸爸:「你還疼嗎?」爸爸憨憨地沖我笑著說:「不疼,早就不疼了!」我恨舊社會,恨那個萬惡的資本家,我問爸爸那個資本家還在嗎?他說,應該是已經不在了,即便還在,也早就應該被人民政府給鎮壓了!當時我認真地對爸爸說,要是知道他在哪裏,我一定去找他,給爸爸報仇。

童年的王媛媛與司機爸爸、美卿媽媽合影

那時我後悔極了,心疼極了,為了表達我的心意,特意把爸爸媽媽每星期給我坐車去學校的錢攢了下來(我自己步行走到學校),給爸爸買了一盒蛤喇油,那時大概也就七八分錢,但在當時可不算便宜呢。我開啟那只精致的、貝殼裝的蛤喇油盒,蘸上一些,輕輕地塗抹在爸爸的傷口上,還用小嘴在爸爸的那雙大手上輕輕地吹著,好像那樣就能減輕爸爸的疼痛似的。爸爸感動極了,假裝告訴我說,我一吹他就一點都不疼了,可靈呢!他和媽媽還逢人就誇我懂事,知道體貼和心疼他們了。

後來很多年,爸爸一直抹著我給他買的擦手油。爸爸經常修車,他的手總是暴露在外面,尤其是在冰天雪地的冬季,手又紅又腫的,還開裂,有時甚至露出很深的肉,看著很讓人心疼。

在苦水中泡大的爸爸,平時用心看師傅做活,晚上趁著夜深人靜偷偷地跟師傅學藝,後來師傅看他聰明伶俐,這才教他學了一些照相的手藝。一有空閑,他還拿起筆來寫寫劃劃,學習文化知識。到了15歲,總算熬到學徒期滿了。

爸爸學會了一門手藝,就開始到處去給人打工。但作為掙紮在舊社會底層的手藝人,總被人欺負,加之同行之間競爭激烈,他的年齡又小,動不動就挨打受氣,後來索性就改行了。

記得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司令爸爸有時帶著我們這些孩子們去公園玩。司機爸爸就挎著司令爸爸的一部老式「蔡斯」牌照相機,給我們照相。那時還很少有人有照相機,更不會擺弄那麽「高科技」的東西,這回可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了,司機爸爸可神氣呢!

照完相後,他在家裏設計搭建一個簡易的暗室,連沖帶洗帶放大,還會上顏色,弄得可專業呢!我們家過去的好多相片都是他親自拍照、親自沖洗、親自上顏色。他還會兩次曝光、兩次照相,一個人、一張照片,就能照出「雙胞胎」來呢。那時的我經常陪著他,有時是幫著他「幹活」,眼看著一張白紙泡在顯影水裏漸漸地露出了影像,然後再放入定影水裏浸泡一會兒,一張張照片就這樣出來了。那個過程我至今難忘!……那時的我,總喜歡靜悄悄地望著他那神情專註的樣子,覺得爸爸真的好神奇!

司令爸爸授銜時的照片,頭發有些淩亂,臉上還有小黑痣。司機爸爸拿在手裏仔細地端詳著,表示不滿意。於是他就鉆到那間小黑屋子裏去了。不記得過了多長時間,他興高采烈地拿著一張修好的新版照片給我看。「咦?」司令爸爸的那幾根淩亂的頭發和小黑痣都不見了。我問他是怎麽搞的?他說是把底片修理了一下就好了。當時我只覺得司機爸爸就像是會變戲法似的。

爸爸常向我談起當年他感悟最深的一件事情。當年,可惡的洋鬼子為了占領中國的香煙銷售市場,開始在櫃台上擺放他們生產的香煙,敞開供人吸食,不要錢。等你抽上癮了,對不起,已經沒有那不要錢的煙了。爸爸就是因為那時候年紀小、又好奇,也沒人管,就抽著玩兒,結果一抽就是一輩子!

那時候的煙有很多種,爸爸還抽過水煙袋、鴉片。他說那時候在南方,尤其是在雲南、兩廣地區,有的駐店一進門就是一個很大的炕,炕頭上擺放著各種煙具,誰來了都要先躺上去吸兩口,好像是專門招待他們這些跑路人的,很普遍。爸爸說那時的煙其實就是鴉片,有的人吸上了癮,什麽也幹不了了,生活都沒了保障。他說幸好他沒有吸食成癮,否則後果也是不堪設想。

後來爸爸學會了開車,他很喜歡這個職業,不到二十歲就開始開著大貨車跑長途,走南闖北,幾乎跑遍了大半個中國。主要是在上海、四川、雲南、兩廣地區跑長途給人家拉貨。那時就有車匪路霸,經常打劫過往貨車,碰上這種情況,他就跟那些人鬥智鬥勇,躲過去了算是幸運,躲不過去,就跟著他們走,反正是一個人浪跡天涯,走到哪算哪。

爸爸說,那時正好是在抗日戰爭期間,全民都在抵禦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就在滇緬公路上,他還開著車為戰鬥在前線的中國軍隊運送過軍火及抗戰物資。後來國民黨軍隊一名軍官看他又會寫字,腦子又靈活,就讓他穿上了軍裝,當了一名文書,主是給車隊記考勤。期間,他親眼看見國民黨軍隊搜刮、掠奪百姓,還克扣他們的糧餉。有一次,他們一起開車拉貨的哥們的老娘生病急需用錢,當官的只顧自己掙錢就是不肯借給他錢,弟兄們都很生氣,想幫助他。爸爸當時車上拉了很多洋布,他就把一車的布都給賣了,把賣來的錢都給了那位哥們。為此,爸爸被國民黨軍官打得皮開肉綻,被關押了起來。後來,還是那些哥們一起攢錢把爸爸贖了出來。爸爸恨透了國民黨,就趁他們不註意開著車溜了。

爸爸開車,跑的地方多,經歷也多,見識也廣。他所吃的苦、受的罪,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但是他堅強、勇敢,在磨難中頑強地生存。他說,困難是專門欺負那些軟弱的人的,只要你不怕它,它就會怕你,勇於克服它,它就會向你低頭。

開車跑長途,又苦又累,山高路險,天寒地凍,什麽意外都可能發生,爸爸因此積累了許多駕駛經驗。後來在我學車時還常跟我念叨:雨雪天剎車要慢踩,山路彎道要盡量靠山而行,遇緊急情況要穩住勁,不能慌,最重要的就是膽大心細。他還經常跟我炫耀:開了一輩子車,從來沒有出過大的事故!也是,幾十年專職開車不出事故,真不容易啊!

王媛媛(右一)當兵之前與司機爸爸和美卿媽媽的合影

爸爸在舊社會生活和經歷了三十多年,他恨那個讓他痛不欲生的年代,更恨國民黨軍隊、資本家和黑心老板,那些人根本不把窮苦大眾當人看待。他期望著有一天能消滅這些黑惡勢力,翻身得解放,早日過上人人平等的幸福生活。

1949年,祖國即將解放了。國民黨不得人心,被共產黨的軍隊打得節節敗退。爸爸親眼看到國民黨倉皇出逃,並且帶著好多人往台灣跑。他當時的老板叫他也跟著跑,說台灣那邊怎麽怎麽好,去了那裏就能過上好日子。爸爸心想:「天下烏鴉一般黑!你說得好一定不會是真的好。」他聽說共產黨的軍隊是為勞苦大眾謀幸福的,他對新生活憧憬著、期待著。他希望能夠改變自己的人生之路,共產黨既然能打敗國民黨,那就一定會解放我們這些窮苦的老百姓。他堅定地拒絕離開他所熟悉的地方,當時車行老板氣急敗壞,還想用解雇來威脅他,爸爸就動員和他一起開車的工人們集體罷工,離開了車行。

他毅然決然地留在了大陸。他說,我的職業就是開車,又是跑長途,一出車就是一千多公裏。而台灣只是一個小島,去那麽小的地方開車多不過癮,跑不了多遠就到頭了。中國這麽大的國家,天高地廣,有自己的家鄉,又有自己的愛人,遼闊大地任我闖蕩,我何必要跑到那麽個小地方去呀?

後來他說他的決定是正確的。

司機爸爸朱鐵民的戎裝照

1949年的5月,他光榮地加入了中國人民解放軍。

【本文作者簡介】王媛媛,曾用名朱媛媛,王近山將軍的第六個孩子,1953年11月生於北京。1969年參軍,服役於南京軍區某部醫院。197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77年復員回京。1978年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業部儲運局工作。1989年後歷任中國商業建設開發公司辦公室主任、業務部經理等職。其間多次被評為部級優秀黨員、新長征突擊手。2008年底退休。

本文系【祖國】雜誌社宋誌嬌據王媛媛著的【司令爸爸 司機爸爸】一書中的內容編輯整理。轉載請註明來源和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