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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朝統一天下的最大功臣,為何在歷史上神秘消失了?

2024-02-01歷史

酷烈血時代(50)

主筆:閑樂生朱暉

肥累之戰,秦國十萬大軍為趙將李牧所滅,嘗到了前所未有的失敗,秦王嬴政審時度勢,遂暫停了對趙國的用兵。況且,目前並吞南韓的時機已經成熟,南韓一下,對其他五國的震懾力是不可估量的。秦王嬴政與李斯早已擬好統一天下的通篇大計,那就是先滅韓,再滅趙魏燕,最後滅楚齊,由近及遠,由易及難。

在這種情勢下,南韓自然感受到了秦王的殺氣,於是,公元前233年,韓王安為求「安」,派公子韓非出使秦國,韓非子乃是法家集大成者,天縱巫師,秦王是他的熱心讀者,所以一見面就封其為客卿,欲以大用。

秦王之所以喜歡韓非,是因為韓非在其老師荀子的思想基礎上更進一步,為帝王打造了一整套成熟的君權理論體系,他認為,身為國家最高領導人的國君,需「寂乎其無位而處,漻乎莫得其所,明君無為於上,群臣竦懼乎下。」為什麽呢?因為「冠雖穿弊,必戴於頭;履雖五采,必踐於地」。意思說,再破爛的帽子也要戴在頭上,再漂亮的鞋子也必須踩在腳下;也就是說,君主再壞,終究是君主,臣民再好,終究是臣民;所以「人主雖不肖,臣不敢侵也」。甚至就連堯、舜、湯、武等聖王,韓非都認為他們的禪位、弒主,乃「反君臣之義,亂後世之教」。在他的描繪下,國君幾乎成了無形無體又無處不在,在冥冥之中操縱著生殺予奪大權的至上神。這一套鼓吹君權至上理論簡直太對嬴政脾氣了(註1),事實上,戰國百家爭鳴中,所有學說都認為權力同責任、義務有對應的關系,只有秦國法家主張君主對臣民有絕對的支配權,甚至握有生殺大權,亦即權力無限大,卻不必承擔任何責任。而韓非子將這一整套學說給理論化、系統化了,所以史書記載的是三個字,「王悅之」(註2)。

可惜,韓非畢竟不能為秦所用,因為他是南韓國君的兒子,考慮一切問題的出發點都是為了南韓的根本利益,所以他屢次上書,要求秦王存韓滅趙,其理由是:「今釋趙之患,而滅內臣之韓(註3),則天下明趙氏合縱之計矣。」

韓非的這個觀點似乎不錯,卻從根本上阻礙到了秦統一天下的基本國策,這是秦國統治層所不能容忍的。要知道,當年三家分晉,若不是韓氏臨陣的時候反戈一擊,強大的知氏決不會被三家滅掉,如今到了生死存亡之秋,南韓又想玩這一招了。

然而,嬴政可不是自大愚蠢的知伯,此前車之鑒,豈能再蹈乎?

於是李斯對秦王嬴政說:「韓非,韓之諸公子也。今王欲並諸侯,韓非終為韓不為秦,此人之常情也。王不可用之。」

秦王嬴政點頭,道:「子之言是,然則逐之乎?」

李斯冷笑一聲,道:「韓非有才,縱之還國,卒為秦患,不如殺之,以恫嚇韓王,並剪其翼。」

秦王以為然,乃囚韓非於雲陽,李斯使人送毒藥於非,令其自殺。韓非長嘆一聲,以冠纓自勒其喉而死。

韓非是一個天才學者,但他的思想將矛盾沖突與政治鬥爭過於絕對化,提出的策略帶有很強的偏激、冷酷色彩,缺乏回旋余地與靈活性,其某些理論甚至有些反人類反人性,所以雖然他的命運比孫臏還悲慘,但並沒有獲得人們太多的同情。倒是司馬遷,有感於自己也是因為說錯了話而慘遭橫禍,而對韓非的遭遇頗能共情,甚至在韓非子的傳記中全文錄引了他的【說難】,並嘆說:韓非明知遊說之難,卻最終因為遊說不成而死於秦國,不能自脫,豈不悲哉?

圖:荀子學派

韓非一死,韓王安大懼,秦殺韓使,看來嬴政滅韓的心是堅如磐石了,這時候有大臣勸韓王稱臣於秦,以保社稷。

韓王安無奈,只好向秦國納地效璽,請為藩臣。

就在秦王嬴政加緊統一六國步伐的同時,秦國外交官頓弱也在邯鄲城內開始了他的黃金攻勢。

他要找的第一個人,就是郭開。郭開貪財無行,又得趙王寵信,正是最好的一個突破口。

可是頓弱不認識郭開啊,怎麽辦,沒關系,錢可通神嗎,何況一個郭開。結果頓弱一出手就是一萬金!郭開雖好聚財,卻也未曾一次見過如此大的數目,趕緊對仆人說,別傻楞著了,趕快叫財神爺進來啊。

頓弱一見郭開,開門見山就問:「子以為李牧此人如何?」

郭開曰:「國之良將也。」

頓弱一笑:「誠如子所言,然牧可西禦秦而存趙幾年乎?」

郭開遲疑道:「這個……」

頓弱又笑:「李牧年已五十矣,還可為將幾年?彼倘遭不測,趙尚有何人可禦秦乎?」

「這個……」

「夫秦卒之與山東之卒,猶孟賁之與怯夫也。以重力相壓,猶烏獲之與嬰兒也。故趙有李牧,期年而亡;若無李牧,則不過半年耳。當適時,子將如何自處?」(孟賁、烏獲,都是秦國歷史上鼎鼎有名的大力士)

「吾將於齊、楚之間,擇一國而托身焉。」

頓弱搖頭道「子之言差矣。秦有並吞天下之勢,齊、楚猶韓、趙也。為君計,不如托身於秦。秦王恢宏大度,屈己下賢,於人無所不容。」

郭開大驚,急起道:「汝何人也!」

頓弱大笑:「吾乃何人,足下還不知麽?此一萬黃金,非我之物,實乃秦王贈子也。」

郭開愕然:「秦王所贈?此是為何?」

「秦王知君能得趙權,故命吾交歡於子,君若使趙亡,秦當以上卿授子。趙之美田宅,惟君所欲。」

郭開心內念頭急轉,趙國肯定是沒救了,早晚而已,不如趁此機會投靠秦國,為秦國立它幾個大功,如此吾之富貴猶可不失也……好,就這麽辦!

於是郭開側席再拜曰:「真如此,開受秦王厚贈,若不用心圖報,即非人類。」

頓弱大喜,忙道:「秦王欲攻趙,心憂李牧之能,子可為秦去之乎?」

郭開沈思良久,道:「肥累一戰,李牧之威名,如日中天,去之恐非易事。秦可再來攻趙,李牧倘稍有小敗,吾則有言矣!」

——哼,李牧啊李牧,你可別怪我喲,你身為大將軍,無數軍費從你手中流過,卻一點都肯不拿出來孝敬我們這些朝中大臣,簡直就是迂腐吝嗇到了極點,像你這樣的天下第一大傻瓜,還不該死麽?

數日後,秦王嬴政收到了頓弱的書信,大喜,即刻命令大軍立即出發,與頓弱的反間活動雙管齊下。

趙幽繆王四年(公元前232年),秦軍兵分兩路攻趙,南路出鄴城,攻趙之南長城;北路則出太原,攻打太行山要塞番吾(今河北平山縣),兵鋒直逼原中山國都靈壽。

這一次,秦軍可謂是大興兵了,不但太原、河東、河內、河間、鄴城各地秦軍傾巢而出,韓魏兩國也被逼出兵助拳。

這一次,秦國的用兵方向也值得註意。從前南韓未入臣,趙國南長城又相當堅固,秦國並不敢大舉興兵由鄴城攻趙,因其糧草、兵員的補給線要穿過豫西通道至韓境,多有後顧之憂,但如今韓既已徹底歸服,那就不如來個兵分兩路,南北夾擊。畢竟李牧太厲害,一路終究攻他不成,不如來個兩路夾攻,讓他首尾不得相顧,他就算再牛,也沒辦法分身吧!

是的,李牧是沒有辦法分身,但別忘了,他可是趙國最優秀的救火隊員呀,長途奔襲正是他的拿手好戲!——你們不就是欺負我沒法兒分身嗎,好,那我李牧就讓爾等看看,什麽叫做移行幻影,什麽叫做兵貴神速!

李牧這次跟秦國人賭上了,他命令自己的副手司馬尚率十餘萬步兵死守住趙南長城,自己則率所有車騎部隊,往北狂奔番吾而去。

從邯鄲到番吾大概有四百裏,步兵要走十天,但李牧的鐵騎一天多就趕到了,兩軍在番吾西方二十裏處狹路相逢,秦軍十萬,趙軍只有一萬多騎兵,兩萬車兵還在後面狂追。

李牧管不了那麽多了,打!

此舉當真出乎秦軍意料之外,他們萬萬沒想到趙軍這麽快就打來了,而且騎兵剛到就開打,簡直就是亂來嘛,怎麽也得等一等後面的步兵吧。

可是一切已經來不及讓他們驚訝了,趙國這一支最精銳的部隊已經從兩翼席卷而來,他這些身經百戰的李牧嫡系部隊,將為了趙國的存亡,以一敵十,浴血沙場!

秦卒「好戰樂殺」是靠利誘,而趙卒「臨戰勇不畏危」更多的是靠傳統,比將起來,趙國的勇士們的確令人更加欽佩。

大戰開始了,趙國的鐵騎繞著秦陣一面轉一面射箭,以極高的機動性對抗十倍於己的秦軍,他們不愧為趙軍精銳中的精銳,竟以如此劣勢的兵力,把十萬秦軍打了個措手不及,陣型大亂。

秦軍完全被趙軍的氣勢給震住了,他們從來沒有面對過如此兇悍的敵人,狹路相逢,勇者勝。

李牧笑了,果然是我親手調教出來的好兄弟,幹得好!哈哈,打成現在這個局面,秦軍已經算是輸了,你們以為我後面的都是步兵嗎?錯!到時給你們致命一擊的東西,將會讓你們大吃一驚!

幾個小時後,李牧的兩萬車兵也到了,這是一只獨立戰車部隊,也就是當年白起給趙括最後一擊的那個奇特兵種,他們速度稍遜騎兵,機動性與攻擊力卻遠超步兵,實乃大規模野戰的不二王牌!

秦軍敗了,事實上,他們在被趙一萬騎兵沖亂陣腳的時候就已經敗了,這兩萬車兵一上,更如摧枯拉朽,打的秦軍暈頭轉向,所謂虎狼之師,在李牧面前,其實也不過如此。

眼見於此,秦將楊端和迅速下了一個明智的決定,撤!好漢不吃眼前虧。

秦軍如潮水般往後撤去,且戰且退,李牧下令不要追擊,兵法所謂「歸師勿遏」,敵方兵力畢竟更為雄厚,只要將他們打退,自己已經完成了任務,何況下一步,他還要馬不停蹄的回軍南援,司馬尚那邊,情況也非常危急。

是的,在李牧與楊端和激戰的同時,司馬尚也陷入了苦戰之中,秦軍二十萬,加上韓魏聯軍十萬,在趙南長城的各個城隘發動了一輪又一輪的猛攻,司馬尚雖奮力死守,仍是捉襟見肘,幾個外圍堡壘已然失去,戰鬥減員如沖天牛市般狂漲不止。

就在這個關鍵時刻,李牧回來了,救世主回來了,短短四五天的時間,他竟急行軍九百裏,在趙國南北打了一個來回,還擊敗了十萬秦軍,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只要有李牧在,趙軍就算是有了定海神針,其戰鬥力不可同日而語,拿句俗不可耐的話來說——他們變身了!

這一次,李牧一改從前堅守待機的那一套老路子,趁著大家士氣正盛,來了個主動出擊!

善用兵者,戰無常法。要是每次都使用同樣的招數,那豈不是很容易被人破解?此非名將所為也。

秦軍萬萬沒有想到,剛才還在死守的趙軍,竟突然間作風全變,跑出關來玩兒命了。打了幾仗,秦軍占盡下風,無奈只得撤退,李牧又一次生生扼住了秦軍前進的步伐,嬴政在鹹陽宮內暴怒不已。

——廢物,統統都是廢物,數十萬大軍,還有韓魏幫忙,居然搞不定區區一個李牧,寡人還要爾等作甚!

肥累與番吾兩戰,趙國雖然勝了,但付出的代價也是巨大的,李牧帶來的近十萬代兵,傷亡過半,再加上邯鄲的趙軍,損兵超過十萬之眾。當然,秦韓魏三國傷得更慘,損兵將近二十萬,是趙國的一倍。但秦國底子厚,耐操;趙國就不行了,由於當時東亞氣候持續變冷,趙國的糧食產量持續下降,再加上連年累月的戰爭,人口銳減,更讓這個苦難的國家千瘡百孔,就算是李牧永生、趙奢廉頗不死、趙武靈王復活,一樣積重難返,無力回天。

如果光是損傷兵員,那也還沒什麽,偏偏老天也似乎非要跟趙國過不去一般,卯著勁兒去折騰它:

番吾之戰後第二年(趙幽繆王五年,公元前231年),趙國代地發生八級以上特大地震,有多大?地上竟開裂出一道長達數百公裏、寬達一百多米的大溝。自樂徐以西,北至平陰,幾乎整個趙國北部地區都受到了影響,數十座城池房屋墻垣坍塌殆盡,數萬百姓死傷、數十萬災民流離失所,趙王無力賑災,又無國際援助,弄得民怨沸騰,哀聲遍野。

這還沒完,再一年(趙幽繆王六年,公元前230年),趙國境內又爆發了大規模旱災,土地顆粒無收,全國大饑;趙軍糧不繼,士兵每天都在餓肚子,李牧一籌莫展,心急如焚。

見此景,秦國間諜頓弱大喜過望,他用重金收買了一些趙奸四處造謠,歌道:「秦人笑,趙人號。以為不信,視地生毛。」不久,邯鄲郊外地裏果然生出尺餘長的白毛來,趙國百姓大恐,民心低落,人人自危。

其實,地生毛,不過是地震央或地震後的一種自然現象。它應該屬於真菌或某些礦物的表現。在中國地震歷史資料中,關於地生白毛的記載很多。例如 535年12月「都下(南京)地震生白毛,長二尺」;548年10月江南地震也有同樣現象;788年3月「京師(長安)地震生毛,或黃或白,有長尺余者」;832年3月、1180年6月、1475年5月蘇州、北京、 松江等地地震都有地生白毛的記載。1479年5月「江蘇常州府地震有聲,生白毛,細如發,長尺余」。古人不懂科學,以為這是大兇之兆,借此散播謠言,制造恐慌情緒,這也算是一種心理戰吧。

於是,趁著趙王惶惶不可終日,郭開趕緊趁機進讒:「今趙屢遭大災,地削民弱,不堪與秦戰,秦若再來,趙必亡矣。」

趙王大急:「誠如子所言,為之奈何?」

郭開道:「武安君數與秦戰,秦王深恨之,王不如殺牧,以結秦好。」

趙王聽了這個餿主意,竟深以為然,回過頭就要下令,沒想到關鍵時刻,竟然是一個秦人跳出來救了李牧一命。

這個秦國人,就是秦相呂不韋的門客司空馬。當年,呂不韋被秦王罷免驅逐,司空馬就逃到了趙國,在趙國擔任假相(代理丞相)。這個人對秦國的情況非常熟悉,亦深知秦王嬴政的廟算,他清楚這一定是秦國的反間計,於是向趙王進諫道:「武安君屢破秦軍,秦甚懼之,王若殺武安君,秦再無患,必來攻趙,如此,趙不過半年而亡矣!」

趙王本來就是個沒主心骨的人,他一聽司空馬說的也對,就打消了殺李牧的想法。司空馬也因此為郭開所嫉恨而罷官。

透過這件事兒,頓弱明白了他所做的工作花的錢還遠遠不夠——郭開畢竟孤掌難鳴,自己需要建立一支更加強大的第五縱隊,以「三人成虎」之勢對趙王發動一輪更淩厲更猛烈的攻勢。

於是頓弱開始廣撒鈔票,廣結善緣,用糖衣炮彈轟倒了一大批趙國高層,其中還包括趙王身邊三個非常重要的人物:趙王母倡太後與他的姘頭春平君,以及趙王寵信的另外一個奸臣韓倉。我們在前面趙武靈王篇就曾說過,趙自建國以來,就有北方派與南方派的矛盾,所以像李牧這樣的長年駐紮邊郡的胡化將領,根本不可能得到邯鄲貴族們的信任,再加上收了秦國人的錢,他們就更加有動力去搬倒李牧了。

另外一邊,秦王嬴政又暫停了對趙國的用兵,他在為吞並天下做最後的準備。

秦王政十六年(公元前231年),嬴政「初令男子書年」,也就是開始在名籍性質的戶籍之外編制年籍。目的是為了掌握秦民尤其是新兼並地區的六國臣民的應役年齡,而為接下來的大規模統一戰爭準備翔實的征兵資料。

同年,嬴政命內史騰(註4)加兵於韓,韓王安大恐,乃割地求和。九月,秦國發卒受韓南陽地,以內史騰為假守(代理太守)。魏不甘人後,亦獻地於秦。秦置麗邑。之後,秦國全境展開了一次大規模的人口普查,令男子書年(登記年齡),以便征發兵卒,為接下來更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作準備。

次年秦王政十七年(公元前230年),內史騰再次攻韓,虜韓王安,盡納其地,命曰潁川郡。至此,南韓宣告滅亡。總結南韓這近百年來的歷史,內部傾軋,對外無能,下跪到死,可謂一無是處,早死,也算是早超生吧。

好了,現在「看得見」與「看不見」的戰線均已齊備,秦王嬴政準備給趙國最後一拳,將這個難死的蟑螂小強徹底滅掉。

再過一年,秦王政十八年,也就是趙幽繆王七年(公元前229年),秦王嬴政派出他的頭號王牌王翦掛帥,率秦軍關外各地主力傾巢而出,大軍直壓趙境。

這一次,秦國做了非常充足的準備,其用兵規模也遠超前兩次。秦大軍一共兵分三路:南路,由大將楊端和率軍十萬,出河內,策應進攻趙南長城,與司馬尚的南軍對決;北路,由大將李信與羌瘣率軍十萬,兵出太原,橫攻趙國北部的代郡,以牽制趙國邊軍的留守騎兵不能南下馳援李牧;西路,則由主帥王翦率二十萬秦軍主力,由太原出太行山直逼井陘關(註5),與李牧主力對決。

如此豪華的陣容,秦軍可謂精銳盡出了,嬴政就不信了,他手下一幹猛將,再加上他的「人間大炮」王翦,難道就轟不爛一個小小的李牧?

這下子可有好戲看了,秦國的王翦,對趙國的李牧,戰國最末的兩位戰神,終於相遇!!!

不過這一次相遇,還真是超級不公平的,王翦這邊兒,是四十多萬挾多年橫掃六國威勢的虎狼之師,李牧這邊兒,卻是十萬不到連遭大災軍糧不繼且無外援的疲敝之旅,此消彼長之下,天下恐無一人看好李牧,秦國鯨吞之勢,幾已成定局。

但李牧卻不這麽想,秦國氣勢洶洶,吾雖攻則不足,守則有余矣!他命令各條戰線堅壁清野,聯營數裏,秦三路軍馬竟皆不敢進,戰爭陷入了僵局。

而李牧的帥營所在,就是天下雄關井陘,此地距離石家莊僅百公裏,背負太行,扼晉冀交通咽喉,是天下九塞的第六塞,也是當時唯一可以橫跨太行山中段供軍隊打仗的大道,只要有李牧在此,別說是王翦 就算是神仙,也休想跨進趙境一步。

王翦算是領教了李牧的厲害了,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論攻擊強過趙奢,論防守超越廉頗,簡直就是趙軍歷代名將之集大成者!還好這家夥沒有生在秦國,否則我這個秦國第一名將的位置,恐怕就要讓給他了。

兩軍對峙,相持不下。王翦數次變換打法亦都被擊退,他心急如焚,派人送去書信到趙營,曰:「爾數月不敢與吾戰,實乃婦人耳!」

李牧一笑,回書曰:「子天下名將,豈無奈何一婦人耶?」

王翦得書,暴跳如雷,大呼:「吾不撲殺此獠,非人類也!」

戰神們雖沒有正面生死相搏,但高下已分——李牧略強於王翦。

許久,王翦的心情才平復過來,冷靜冷靜,我現在一定要冷靜。我幹嘛要著急呢?我幹嘛一定與他硬碰硬呢?別忘了,我大秦還有一把軟刀子沒用呢?現在,是時候了!

像李牧這樣的絕世名將,想在戰場用真刀真槍將他殺了,那簡直就是世界上最難完成的任務,但是無形無跡的軟刀子就不一樣了,那一刀下去,百煉鋼軀也要化作繞指棉花。

像李牧這樣的絕世名將,他的殘障軀體能於千軍萬馬之中縱橫馳騁而不倒,可是當自己人在他後面偷偷捅一軟刀子,他就得完蛋!

於是王翦接著寫信予李牧,與他打起了嘴仗,兩軍信使你來我往,雙方鬥的是樂此不疲。

與此同時,邯鄲城內,一條看不見硝煙的戰線已悄然發動,趙悼倡後、春平君、郭開、韓倉四大禍害一齊出手,向「趙王」進饞道:「吾等聞李牧與秦私自講和,約破趙之日,分王代郡,王若不信,可速察之。」

趙王大驚:「寡人待武安君不薄,彼何負我耶?」乃急命左右往趙營暗查李牧。

左右回報,確實見有秦信使往來於李牧軍中大帳。

趙王頹然癱坐,趙國的精銳部隊全掌握在李牧手裏,萬一他真的率大軍投降了秦國,那趙國就徹底沒戲唱了,怪不得他幾個月都只守不攻呢,原來是早有異心!

見趙王已然動搖,郭開趕緊抓住機會痛下殺手:「大王,李牧早有異心,萬萬不可再信哪!」春平君等一幹邯鄲貴族也紛紛表示,先不管此事是否屬實,此趙國危急存亡之秋,還是讓宗室將領趙蔥替換掉李牧更保險些。

趙王一看,大家都這麽說,那還有什麽好說的呢?於是立刻傳旨,召李牧、司馬尚回邯鄲,而以趙蔥、顏聚代領二人之職。

趙蔥、顏聚到得軍中,宣趙王之旨,命李牧交出兵符將印。

李牧大驚,他萬萬沒有想到,在此關鍵時刻,趙王竟然要自毀長城,這是何道理?

「兩軍對壘,國家安危懸於一將,雖有君命,吾不敢從!」李牧聲如雷霆,怒發沖冠道。

顏聚心內一震,慌忙道:「汝,汝敢抗王命耶?」

趙蔥卻神態倨傲,把顏聚往身後一拉,冷笑道「國是一樣國,兵是一樣兵,難道除了你李牧,我大趙就沒有能打仗的將軍了嗎?大膽驕將,還不速速交出帥印!」

李牧屬下的將士們氣壞了,紛紛拔劍,你趙蔥算哪根蔥,竟敢代替李將軍指揮咱們,什麽張命王命,先殺了你再說!

李牧趕忙阻攔道:「大廈將傾,國成危卵,不思禦敵於外,而起內亂,此非吾所願也。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吾不可不遵君命也。諸公且退,吾當自去邯鄲與大王辨明此事,一切分曉之後,再來與諸公相會。」說完,李牧將大印交給趙蔥二人,連夜往奔邯鄲而去。

椎牛饗壯士,拔距養奇材。

虜帳方驚避,秦金已闇來。

旌旗移幕府,荊棘蔓叢台。

部曲依稀在,猶能話郭開。

——宋 司馬光【五哀詩·李牧】

數日後,李牧來到邯鄲王宮之內,要求面見趙王,然而,等待他的並不是趙王的召見,而是奉令來殺他的韓倉。

李牧出離了憤怒,趙王竟然不聽他一句分辨就要殺他,這是何道理!難道我李牧的一片丹心,竟然就是換來如此下場嗎?不,我寧願戰死沙場,也不願如此窩囊的喪命於自己人之手!我,我不甘心哪!

「吾何罪也!」李牧拔劍,怒視韓倉。

韓倉嚇得倒退幾步,躲在幾名侍衛的身後,壯著膽子說:「汝手擁重兵,居心叵測,欲投敵謀反,王已察之!」

「可有證據!」

「有人報汝與王翦有書信往來,可有此事?」

李牧一楞,終於想起自己與王翦有過那麽一封搞笑的「婦人」信,大怒:「書信何在?」

韓倉傻了,是啊,所謂書信,根本就是捕風捉影的事兒,這叫他去哪裏找去?

李牧橫劍怒斥道:「大王竟因此莫須有之書信而欲殺我耶?」

韓倉冷汗直冒,良久,突然一拍腦袋,胡亂找了個茬出來:「昔日將軍戰勝,王觴將軍。將軍為壽於前而捍匕首,可見早有不軌,當死。」

李牧一下子懵了,我什麽時候在給大王祝酒的時候拿過匕首了,這不是冤枉人嗎?一低頭,突然看見了自己右手的假肢,恍然大悟——莫不是我這假肢被他給當成匕首了吧,天哪,我右手有殘疾,天下皆知,你們竟拿這種笑死人的理由來治我的罪,這也太扯了吧!

「吾因長期身處北疆,患有風濕殘疾,故右手曲攣,身高臂短,跪不能及地,起居不敬,恐獲死罪於前,故使工人為木杖以接手。大王若不信,臣可示之於王。」說著李牧從袖中取出假肢給韓倉看。那假肢狀如木橛,纏以布條,哪裏是什麽匕首。

韓倉本來就是胡說八道的,哪裏會給李牧分說的機會,於是他冷冷說道:「臣乃受命於王耳,王賜將軍死,不赦。臣不敢言。將軍請盡早自裁,以安王心。」說完不顧而去。

李牧的心徹底涼了,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幾十年的不世戰功,竟不抵奸臣們的幾句讒言。——那麽好吧,你們左右都是要我去死的,我如你們所願就是。我一死,趙國也完了,你們就開開心心的去做亡國奴吧,沒有看到家國破碎,對我而言,或許還是一件幸事!

可是祖國啊祖國,我縱有沖天之才,淩雲之誌,畢竟無法救你於水火之中,數十年南征北戰,東奔西跑,也不過就是垂死掙紮罷了,最終,還是一場空,一個夢,一通泡影。

李牧狂笑,繼而大哭,口中狂叫,狀若癲狂。

——人之雲亡,邦國殄瘁。人之雲亡,心之悲矣!

侍衛們亦跟著涕泣不已,淚水隨著一輪清月灑下,宮內悲風四起,吹動漫天楊絮。

李牧癡癡的望了望趙王的寢宮,躬身拜了一拜,橫劍就要自刎,轉念又一想:我不能死在這兒,朝堂乃趙國至聖之地,血汙不祥。

於是李牧疾趨而出,出了宮門,舉起右手欲引劍自殺,可是他右胳膊實在太短,寶劍夠不到脖子,他只得以嘴銜住劍尖,將劍柄抵在柱子上,身體往前一傾——

只聽得「噗哧」一聲,寶劍從他的嘴巴直穿後腦而過,鮮血從柱子上直淌而下,順著台階一級一級的流下去,在月色的照耀下,發出碧綠碧綠的寒光。

與此同時,趙王的寢宮裏傳來了悠揚的絲竹聲,音浪靡靡,仙樂飄飄。

趙幽繆王八年(公元前228年)五月,趙武安君李牧死,三個月後,趙軍為秦大將王翦所敗,趙蔥被殺,顏聚亡去,井陘易手於秦,邯鄲變成一座孤城。

再兩月,秦軍進圍邯鄲,趙王無力再戰,舉城投降。至此,邯鄲為郡,乃稱巨鹿。

得到捷報後,秦王贏政親自駕臨邯鄲,大報其仇,將自己小時候在趙國時欺負他們母子的人全部坑殺。就是這麽記仇,就是這麽任性。

坑完後,秦王只覺神清氣爽,於是從太原、上郡這條路線返回鹹陽,這一路都是沿著北方秦、趙長城,或許,此時嬴政已經在規劃日後的萬裏長城大工程了。

與此同時,趙王遷則被贏政流放到了湖北房陵的神農架大山中,日日夜夜淚水洗臉,每天跟個祥林嫂似的,翻來覆去的嘮叨:「使李牧在此,秦人豈得食吾邯鄲之粟耶?」這個時候才後悔,已經晚了,沒過多久,趙王就唱著「良臣淹沒兮,社稷淪亡。余不聽聰兮,敢怨秦王!」的亡國之曲,在房陵關押他的石室中抑郁而終。

至於那個幾乎以一人之力連續擊敗了兩大絕世名將(廉頗李牧),為秦國統一天下立下了卓越功勛的趙相郭開,史書上卻並沒有記載他的結局,無論【史記】還是【戰國策】都未提及趙亡後他的去向,他在史書中神秘消失了。這是相當反常的,畢竟郭開可是這段歷史中影響大局的關鍵人物,而事出反常必有妖。

明代野史小說【東周列國誌】則說,趙亡後,郭開帶著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金銀財寶準備去秦國享福,不料半路上被「盜」給殺了,金銀財寶也被搶了精光,有文學評論家說這些「盜」應該就是嬴政派來的——堂堂秦王的錢可是那麽好賺的的麽?那得賠本帶利息,再搭上一條命。

至於那個與郭開配合的相當好的的趙悼倡後,史書上也未記載她的結局。只有西漢末年文獻專家劉向在其著作【列女傳】中,說他被憤怒的趙國臣民們抄家滅族了。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做到了國母還對金錢擁有如此執著而深沈熾熱的愛,倡後也算是求仁得仁死而無憾了!

趙國亡後,趙公子嘉(趙故太子,趙王遷之長兄)率領著趙國的最後一點抵抗力量逃奔到代地,自立為代王,與燕合兵,做最後的垂死掙紮。

一年後,秦王嬴政二十年(公元前227年),向來與秦國交好的燕國太子丹因畏懼於秦國的兼並之勢及其主持的國際恐怖主義行動(註6),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派遣刺客荊軻入秦刺殺嬴政,不幸功敗垂成。秦王嬴政暴怒:從來只有我刺你們,你們怎敢刺我!於是命王翦大舉攻燕,與燕師、代師戰於易水之西,大破之。

再一年,公元前226年十月,王翦拔燕都薊(今北京),燕王及太子丹率其精兵東保遼東。

再四年,秦王嬴政二十五年(公元前222年),秦國再次大興兵,使王賁(王翦之子)攻遼東,虜燕王喜,繼而攻代,虜代王趙嘉。

至此,世出名將的軍事強國燕趙,在苦苦抗爭了五十余年後,最終還是未能抵擋住天下歸一的歷史大勢,化作一縷清風,消散無蹤,只留一曲慷慨激昂的燕趙悲歌,無可奈何的燕山易水之間,往來回蕩。

一年後(公元前221年),最後一個負隅頑抗的齊國也舉手投降,至此,六國全滅,天下歸一,秦王嬴政終履至尊,變身為始皇帝,大聲宣告亂世結束,新的時代駕臨天下。

但這一切與李牧都沒有關系了。他死後,後代世居雁門,稱雁門李氏,根據【後漢書】【隋書】【新唐書】記載,李氏家族從漢至唐(五代以後暫沒有考察),還不包括臨時「參知政事、參政」,就出現過20多名宰相,如東漢李固,隋朝李德林,唐朝李吉甫、李德裕等——名將之後竟成了名相世家。

註1:兩年前嬴政逼死呂不韋,除了奪權之外,更在於他討厭呂不韋的思想。呂不韋商人出身,驟上高位,所以希望用道統影響帝統,走相容百家的綜合主義路線。畢竟,秦法雖高效,卻缺乏內在的價值追求與超越現實的人文關懷,於是他召集門客,編撰【呂氏春秋】,希望透過更人性化的設計,改變秦一味尊法的治國路線,開創出一條自己的新路子,來作為秦統一天下後的帝國指導思想。故呂不韋曰:「君雖尊,以白為黑,臣不能聽;父雖親,以黑為白,子不能從。」(【呂氏春秋·有始覽】)可嬴政卻表示:「皇帝並有天下,別黑白而定於一尊。」(【史記·秦始皇本紀】)

註2:秦王嬴政雖然是法家,但與之前秦國的歷代法家都不同。以商鞅為代表的秦國法家本是源出於魏、齊的「法派」,這一派以法為最高準則,即便是國君,也必須遵從於法。正如【管子·任法】所言:「夫生法者,君也……君臣上下貴賤皆從法,此謂為大治。」原始的「法派」法家認為理想的君主應該「信賞必罰」,是法的來源,是法的典範,也是首席大法官與最高仲裁者,其身份類似於羅馬的「第一公民」(鼓吹極度專制的【商君書】大多並非商鞅所作,其創作年代大致在秦昭襄王以後)。但嬴政顯然並不喜歡這種,他更喜歡申不害、韓非子這一派的「術派」,這一派主張擡高皇權,立法也是為了維護皇權對國家的控制,這最終導致秦帝國「專任刑法而欲致治」,並沈迷於對民眾無止盡的征斂與汲取,走火入魔,最終二世而亡!

註3:韓長期入貢於秦,形同內臣,故雲。

註4:在李斯的獻計下,秦王嬴政對六國君臣實施了收買與刺殺行動,「諸侯名士可下以財者,厚遺結之;不肯者,利劍刺之。」(【史記·李斯列傳】)

註5:內史本為朝廷內掌管法令、擬定文書的行政官員,閻步克在【史官主書主法之責與官僚政治之演生】中認為商鞅變法後秦國內史擁有副丞相的地位。後來秦統一天下,設定內史為一個行政區,掌管京師鹹陽及京畿40余縣,轄地約為今關中平原和商洛地區,則內史又成為地方行政官員。另外,根據【秦律】的【金布律】,內史還掌管著秦政府中央財政的田租與口賦部份,稱「大內」,負責國家財政支出;而少府則掌管著山川之稅、鹽鐵之利及其他商業稅,稱「少內」,負責皇室財政支出。到了漢初,漢中央與各諸侯國的京城與京畿一帶也都被稱為內史,而與周邊其他郡作區隔(郡的設定本就有邊區之意)。如漢初名臣周苛、周昌與晁錯都擔任過內史,不過漢初內史已將其財政職能剝離而分給了治粟內史,其地位比秦時有所下降。

註6:秦軍如此選擇,相當明智。北路與邯鄲遠隔太行山,只能起到牽制作用;南路雖可逼近邯鄲,但秦軍需渡過漳水與攻破南長城,難度頗高;只有西路由太行山居高臨下以攻河北,勝算最大,所以秦軍兵力最多,主帥王翦也在這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