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月15日至25日,解放軍席卷大西南,十天之內抓了兩萬多俘虜。因為追擊的是是殘兵敗將,所以俘獲的軍官較多——小兵能跑的早就跑了,所以一個土坑裏可能藏著好幾個將校,就連蔣系陸軍總司令部副總司令、參謀長兼第八兵團司令湯堯,也在一條小壕溝裏被捉了,他手下的第八軍軍長曹天戈跑進灌木叢,被抓出來的時候就像一只刺猬。
因為抓到的蔣軍將校太多,解放軍不得不在蒙自、個舊、建水、元江四個地方修建了戰俘營,還設立了一個「俘虜軍官眷屬大隊」,當年的戰地新聞記者王永春看到了這樣有趣的一幕:「在緊靠元江南岸的一個小村旁,有一些穿著各種衣服的軍官太太,有的在洗菜淘米、燒火做飯,有的在洗衣服、曬太陽,有的在抱小孩,打撲克、說笑話、拉家常。」
軍官家屬們過得很安逸,他們的丈夫就更離譜了,時任三十七師政治部宣傳科長、戰俘營營長兼政委崔敬修也氣得夠嗆:「在俘虜軍官大隊的一間茅草屋裏,一群軍官正圍坐著一張木桌打牌賭錢。他們手揮銀圓,嘴叨香煙,大喊大叫,吵吵嚷嚷,把一間小小的茅草屋裏弄得烏煙瘴氣。」
優待俘虜的政策,讓這些軍官渾然不以戰敗為恥,就連他們的「最高長官」湯堯,也因為接連幾天的好吃好喝養胖了——他被俘前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只剩一把骨頭,被俘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飯吃,一頓就吃掉了兩碗大米飯和一盤子牛肉炒花菜。
吃飽喝足的湯堯面對王永春的采訪有問必答,還主動講述了他與李彌、余程萬等人在逃跑路線上的爭執,這就給讀者諸君留下了比較有趣的問題: 陸軍總司令部中將副總司令、參謀長兼第八兵團司令湯堯 想退到瀾滄江、怒江以西再建新的巢穴,原第十三兵團中將司令、第八軍軍長李彌則想在滇南「打遊擊」,實在不行就逃往越南、老撾,原第二十六軍中將軍長余程萬對前面兩個方案都表示反對,他要逃往海南島——這三個中將的妄想,哪一個幫他們逃脫?如果湯堯按照白崇禧指給他的「活路」走,結果又會如何?
李彌和余程萬在與湯堯一路潰逃的時候,還有另外的職務,但那些職務說出來不好聽,咱們還是按他們原先的職務來稱呼,反正那些臨時職務沒當幾天也就因為部隊大部被殲滅而不存在了。
從這三個人的職務和軍銜上,我們就能看出老蔣在用人方面實在很亂套,就跟淮海戰場一樣,徐州「剿總」副總司令杜聿明是中將,手下的兵團司令黃維、邱清泉、李彌是中將,兵團下面的軍長也是中將,一人一把號,各吹各的調,誰也不聽杜聿明的,而「上將總司令」劉峙滿腦袋漿糊,把爛攤子丟給杜聿明,自己跑到蚌埠躲了起來。
按照當時老蔣的安排湯堯是余程萬和李彌的絕對上級,1949年12月12日,老蔣和顧祝同給尚在雲南的湯堯發電報,在明確任務的時候,再一次強調了湯堯的職務和許可權:「湯堯任陸軍副總司令兼參謀長,監督雲南軍政事務;任命曹天戈兼第八軍軍長,原任二十六軍副軍長彭佐熙升任該軍軍長;將第八軍、第二十六軍、第八十九軍合編為第十九兵團,以王伯勛為司令官,曹天戈為副司令官,負責指揮第一線軍事,‘討伐’盧漢,營救李彌、余程萬。」
湯堯沒能打進昆明,這一點大家都知道,但是大家可能不知道李彌和余程萬是怎麽逃出昆明並與湯堯匯合的。
當年與李彌余程萬一起被盧漢扣押的沈醉,在回憶錄中寫了李、余二人如何逃脫,自己在起義通電上簽過字後又被關進陸軍監獄的原因—— 這幫家夥都假意贊同起義,背後卻結為「七兄弟」要伺機反撲 :「七個人都不甘心於舊時代的死亡,時時研究如何能取得自由後,再來一次報復性的行動,把已解放了的雲南重新置於老蔣和自己的統治之下。大家把扯下來投入字紙簍的勛標和領章等重新拾起來保存著,準備再用。」
透過沈醉回憶錄,我們也能知道李彌和余程萬當時的職務:「第八軍軍長兼雲南區訓練司令李彌、第二十六軍軍長余程萬、第二十六軍第
一九三
師師長石補天、憲兵司令部副司令兼憲兵西南區指揮李楚藩、憲兵西南區指揮部參謀長童鶴蓮、空軍第五軍區副司令官沈延世、國防部保密局雲南省站站長兼雲南綏靖公署保防處處長沈醉。12日上午,李彌發起,我們七人應結為患難兄弟,因有這一段難得的同生死的機會,大家都很贊成。一序年齡,余程萬居長,李楚藩第二,李彌第三,沈延世第四,石補天第五,童鶴蓮第六,我最小居第七。」
余程萬和李彌、石補天假裝去城外阻止自己的部隊進攻而被盧漢釋放,這倆家夥出城之後變臉如翻書,馬上指揮部隊對昆明發動更猛烈的進攻,盧漢為了安全起見,只好把「七兄弟」剩下的沈醉和沈延世、李楚藩、童鶴蓮四人移送到錢局街陸軍模範監獄。
湯堯進攻昆明失敗,逃跑的時候又被圍追堵截,兩個軍折損大半,再加上攜帶著大量軍官家屬,一天走不了幾裏地,再遲疑下去,就可能全部被圍殲。
逃得慢還不是最大的問題,最大的問題是湯堯和李彌、余程萬開會討論逃向哪裏的時候又吵了起來——之所以用「又」字,是因為李彌和余程萬從來就沒瞧得起過湯堯這個「陸軍副總司令兼參謀長」:大家都是中將(有的電視劇給湯堯掛了三顆星,湯堯的實際軍銜是中將),我們手裏有兵,你是個空頭司令,我們憑啥聽你的?
湯堯在接受采訪的時候,詳細介紹了他與李彌、余程萬的不同企圖:我的打算是:退到瀾滄江、怒江以西,以那裏為根據地,待到5月雨季到來時,解放軍即使趕到也暫時無法行動,我軍則可以借機休整,等秋後看國際局勢有何變化,再作打算,萬不得已,也可以從容逃往老撾、緬甸;李彌則認為滇南物產豐富,地勢險阻,可以同解放軍周旋一番,迫不得已時,逃往越南、老撾也很方便,如果過早退至怒江以西,對上述有利條件棄而不用,未免可惜;余程萬由於上遭蔣介石的不滿和懷疑,下迫於師、團長的反對,只得暫且靠攏我和李彌以圖自全,打算等到交通恢復之後,立即逃出雲南,把他的部隊拖到海南島,以余漢謀、薛嶽等為靠山,免遭解放軍殲滅。」
余程萬不想離開蒙自,是因為蒙自有個機場,可以在最後關頭坐飛機逃離。李彌則整天忙著跟當地的縣長、土司拉關系,看來是準備長期打遊擊了。
李彌和余程萬不聽湯堯的話,老蔣只好把這三個中將用一架飛機接到台島拉架:他先是訓斥了李彌余程萬一頓,然後又問余程萬拿了盧漢多少錢。
敲打完李彌和余程萬,老蔣又命令他們返回蒙自,湯堯是實在不想去,但是怎麽哀求都沒用,最後是新任的 國防部第三廳廳長許朗軒(原來的廳長是郭汝瑰,我方臥底,調任 二十二兵團司令後率部 起義)對他說了實話:陳誠向老蔣建議,把才逃回來的胡宗南趕回西昌,把顧祝同趕回大陸指揮軍事,他們都不想去,只好由你勉為其難了。
湯堯想推出李彌替自己頂缸,但是也被老蔣和顧祝同否決了 :「他曾動搖過,不適宜,兵權交給你我們比較放心。」
1950年1月6日晚,愁眉苦臉的湯堯去向白崇禧請教,白崇禧指給了他一條「活路」:「一隅之地,一個兵團,怎能抵得住解放軍呢?識時務者為俊傑,最好退到越南去,暫且保全實力,明天我就派李品仙(曾任 華中軍政長官公署副長官 )去越南,你到越南找他接頭就是。他與保大(啟定帝阮福晙的兒子阮福晪, 1949年法國扶持起來的越南‘國長’), 交誼較深,一定能替你作好妥善安排。」
白崇禧告訴湯堯:「現在黃傑兵團已到諒山( 1949年12月率領三萬殘部入越 ),徐啟明(重建的 第十兵團司令 )和劉嘉樹( 第十七兵團司令,後來也進了戰犯管理所,沈醉回憶錄中有此人 )兩個兵團正向越南前進中。現在雖然晚了些,還來得及,不要緊,有了你們兩個軍來補充,原計劃還能實施。但行動要迅速,切忌猶疑。最好你們就向越南、寮國( 老撾舊稱 )邊境撤退,遲了就來不及。」
白崇禧素有小諸葛之稱,他給湯堯指的這條「活路」能不能走活,讀者諸君自有高見,但老蔣肯定是反對的,他派顧祝同親自把湯堯「護(押)送」回蒙自,然後湯堯就跟曹天戈、劉嘉樹一樣當了俘虜。
白崇禧給湯堯出的主意,似乎還真有一些可行性:湯堯帶著老蔣補充了大量美式裝備的兩個軍打進越南,再加上黃傑的三萬人馬,拿下「國主保大」易如反掌,那時候他是不是比李彌在緬甸發展得還好?如果湯堯和李彌都站住腳跟,黃傑的三萬人馬還會被法軍繳械遣返回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