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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界的真正復活」:身體解放的使命願景

2024-07-17推薦
伊格爾頓在【審美意識形態】中寫道:「馬克思的哲學革命就體現在他對歷史和社會的重新思考是從身體開始的。」作為馬克思全部哲學出發點的「現實的人」所強調的就是有血有肉的身體。當然,馬克思所說的有血有肉的身體不單單指生物學意義上的,更是從實踐(主體性活動)出發的社會文化、世界歷史層面整體性的身體。對身體而言,思維既內在又超越。馬克思將社會變革(唯物主義)與人和自然的關系變革(自然觀)聯系在一起,這是馬克思的偉大貢獻。馬克思號召透過革命的方式改變世界——改變人類對自然和社會的物質關系——超越了純粹的思辨,透過共產主義目標的實作,達到身體的全面解放基礎上的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完成「人和自然之間、人和人之間的矛盾的真正解決,是存在和本質、物件化和自我確證、自由和必然、個體和類之間的鬥爭的真正解決」,實作「自然界的真正復活」。
自然與身體的原初關聯
馬克思在反駁還原主義與黑格爾抽象化身體觀的基礎上,強調任何主張把精神和物質、靈魂和肉體、人類和自然對立起來的還原論都是反自然的,明確了「自然界,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體而言,是人的無機的身體」。自然界是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前提。人類從自然界中獲取各種物質生產資料,以滿足生存和發展需求。沒有自然界就沒有人類的生存和發展。自然界具有先在性和客觀實在性,與人類存在著雙向互動關系。也可以說,整個唯物主義大廈就建立在自然界的基礎之上,沒有自然界就沒有人類和人類社會,遑論人類社會的進步和發展。同時,人類是社會實踐活動的主體,可以發揮主觀能動性,透過實踐認識和改造世界。但人要按照尺度來生產,即人類和人類社會都受到自然規律的制約,人類需要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合理調節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實作人與自然的良性互動。
馬克思關於「自然界是人的無機身體」與「人是自然界的一部份」的思想,在人與自然不可分割的聯系中,充分肯定了兩者的內在統一性。但是,他並沒有停留在人與自然之原生的統一性層面上,而是從人的身體實踐活動角度考察人與自然的關系。馬克思認為:「環境的改變和人的活動或自我改變的一致,只能被看作是並合理地理解為革命的實踐。」在進行身體實踐活動(勞動)時,人類作為主體,其物件是客體,即可感知或可想象到的任何事物。身體實踐起到橋梁、中介的作用將自然界和人聯系起來。一方面,它表達和傳遞著人對自然界的能動改造,把生產主體的力量延伸到自然深處,創造出人化的自然;另一方面,它又依循和傳遞著自然對於人的先在規定,使人類無法超越自然的特許而任意妄為。這樣,也就發生了身體實踐活動作用於自然的同時產生對人類世界的反饋。
身體解放的「現實性」
當馬克思強調「整個所謂世界歷史不外是人透過人的勞動而誕生的過程,是自然界對人來說的生成過程」時,展現出人與自然關系的全新境域,強調人和自然都處於生成性的身體實踐過程中,所生成的是「人」與「自然」——人向自然的生成、自然向人的生成——各自的「現實性」。這樣,從「生存活動」角度入手,「現成性」自然轉變成「生成性」自然,「超感性的身體」轉化為「感性的身體實踐活動」,而人的「活動性」就體現為「自由自覺」的限定,完成了其「從身體開始的」生存實踐論的哲學革命。馬克思從人的實際生存境遇關註切入,將身體從社會的種種束縛中解放,指明「勞動的物件是人的類生活的物件化」,「正是在改造物件世界中,人才真正地證明自己是類存在物。」人在自己的身體實踐結果中確立發展自己,在這種實踐中實作人的類本質。從這個角度,馬克思強調作為身體實踐的生產勞動必須與人的勞動的類本質一致,才能夠達到「這種生產是人的能動的類生活。透過這種生產,自然界才表現為他的作品和他的現實」,亦即人的解放首先是人的身體解放,是人的勞動與人的類本質一致。而就身體實踐活動是人與自然的直接關系層面而言,人的身體解放其實就是人與自然關系的解放。因此,人的解放不是說要擺脫人與自然的聯系,而是實作二者的聯系。
在馬克思看來,人類透過身體實踐活動改變了部份自然,人類征服破壞自然界引發生態汙染等問題的原因在於,「人同自己的勞動產品、自己的生命活動、類本質相異化的直接結果就是人同人相異化」。「異化」是與階級一起發生的社會現象,指人透過生產方式創造出來產品——物質產品和精神產品——反噬或統治人們的一種社會現象。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批判剖析了資本主義制度下異化勞動的產生根源,明確人的身體實踐活動雖然具有自由解放的天性,但在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下,作為人的自由自覺的勞動卻被異化了。雖然異化構成人類之所以能獲得解放的可能性根據,但異化現象本身就是「對人的自由生存本性的破壞」。只要存在異化,就不可能獲得身體的解放,更無所謂「每一個社會成員都能夠完全自由的發展和發揮他的全部力量和才能」。
「歷史之謎的解答」
共產主義就是要揚棄使人與人、人與自然對立的異化,恢復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的原初和諧關系。擺脫異化需要「社會從私有財產等等解放出來、從奴役制解放出來」,馬克思指出,這「是透過工人解放這種政治形式來表現的……因為工人的解放還包含普遍的人的解放。其所以如此,是因為整個的人類奴役制就包含在工人對生產的關系中。」這裏的「社會」概念,不是通常所言的具體的社會形態,而是特指共產主義社會,是「揚棄了私有財產和異化的人的聯合體」。在自由人的聯合體中,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的前提。人們生產物質財富就是生產自己和別人,表現為他的感性物件性活動(身體實踐)給別人提供了生存源泉,同時也因為他人的使用和反饋而進一步確證發展自身。因此,共產主義社會中人的總和,不是單純的「類」或「物種」,而是「社會」。「社會」不僅生產每個人,「同時,每一個單獨的個人的解放的程度是與歷史完全轉變為世界歷史的程度一致的……各個個人的全面的依存關系、他們的這種自發形成的世界歷史性的共同活動的形式,由於共產主義革命而轉化為對那些異己力量的控制和自覺的駕馭,這些力量本來是由人們的相互作用所產生的。」只有在「社會」中,自然界對人來說才是人與人聯系的紐帶,才是人的現實的生活要素,才能真正成為屬人的存在。
馬克思一生致力於人類解放,而人類解放問題說到底就是兩種關系如何達成和諧的問題。身體解放追求的願景是在擺脫社會諸要素對身體的束縛限制的基礎上尋求身心的自由。馬克思關於「徹底的自然主義或人道主義,既不同於唯心主義,也不同於唯物主義,同時又是把這二者結合的真理。我們同時也看到,只有自然主義能夠理解世界歷史的行動」的表述,就是對身體自然性與身體社會性相統一的身體解放過程的闡明,呈現為人與自然關系。亦即,馬克思把徹底的自然主義與人道主義等同,將自然主義從人化自然來理解,同時也將人道主義從自在自然來理解。從徹底的自然主義而言,所謂「徹底」不是讓人完全回歸自然,而是指從作為人的自然出發;人道主義指合乎人性、滿足人的生命活動的需要,而這些不單純是人創造的。人的發展總是包含作為自然界的一部份,人最終屬於自然界,這是人發展自身的前提。當然,還要無愧於人的類本質,要實作自然界的人的本質,就要有人的世界歷史的行動。至此,馬克思完成了向「社會的人」的復歸,意味著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矛盾的解決,完成了身體解放的使命願景——「社會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質的統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復活,是人的實作了的自然主義和自然界的實作了的人道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