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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上延遲退休的年輕人,決定加入養老行業

2024-09-18推薦

文 | 溫度紀,作者|梧桐, 編輯|齊木

日日夜夜幻想著早日退休養老的年輕人,卻偏偏趕上了延遲退休。

60歲敲電腦,正在逐漸成為現實,如果不能財富自由,那就先確保自己能持續健康工作20年。在時刻變化的大環境下,找到一個風口起飛或躺平,提前攢下自己的養老錢,成為年輕人之間閉口不言的默契。

隨著老齡人口的增多,以及2024年首批養老專業本科生的畢業,「銀發經濟」成為了了風口:未來廣闊,和老人相處溫馨簡單,加入養老行業幫自己養老,在養老院這個特殊場域裏,似乎一切996都會慢下來。有人從大廠裸辭,轉行到養老院,也有人搶占賽道先機,在養老行業裏打拼出自己的事業。

然而,真實的世界是殘酷的,無論是工作還是創業都是艱難的。那些在養老行業工作的年輕人們,在一片風聲中,或主動或被動地認識到了這個行業的不易,卻選擇繼續前行,完成屬於自己的英雄主義。

焦慮的養老行業, 碰壁的年輕人

七時出生於2002年,今年剛畢業,是某專科智慧健康養老服務與管理專業生。

七時畢業後,順利透過北京一家養老院的試用期,成為一名全職社工,主要負責策劃院內活動。每月到手不多,尚且不夠北京個稅的起征點。 七時工作的養老院,老人們在參與活動,受訪者供圖

回想起三年前填報專業時,七時曾想過選擇師範,但最終被調劑到智慧健康養老服務與管理專業,整個專業有五個班,一個班30人。

上學時,死亡、安寧療護這些曾經讓她害怕的東西成為了必修課程 ,「選擇這個專業的大部份人都不是自願的,我當時就想以後一定不幹這行了。」

七時大學期間,也曾在山東某地級市養老院當過一個月的護理員實習生。這一個月裏,她24小時隨時待命,在不眠不休的工作節奏下,她的生理期推遲了整整四個月。

「一個人掰成兩塊用」,七時感慨道,「哪怕我沒學過醫藥知識,但因為分工不明確,我還得去給老人掰藥。」

有時候,一個老人一天要服用十幾種藥,大小顏色各異。養老院裏有上百個老人,他們的藥通常放在標註著「星期一早中晚」字樣的藥盒裏。 老人藥盒常用款做實習護理員的時候,七時每天把藥分配好,到吃藥的定點時間,再推著小車去給老人們餵藥。有的老人很倔,會偷偷把藥吐掉,因此,七時還得看著他們乖乖吃完,她的工作才算完成了一小部份。而接觸藥品所需要的相關醫療知識,並不在七時的專業課程裏,這是醫專學生該學的。七時的課程內容更偏心理咨詢和陪伴輔導的綜合方向。

這種一人多崗、不專業的用工情況在養老行業屢見不鮮。 畢業後,只有七時選擇了對口的工作,其他同學基本轉行。

當對口專業的年輕人都不加入養老行業,創辦了適老化改造公司「己由」,一頭紮進養老行業的Mia就顯得有些引人註目。

「你這麽年輕,為什麽來做養老?」入戶勘察的過程中,經常有人這麽問今年25歲的她。

Mia的公司主要面向養老機構和個人訂單。

養老院的改造按面積收費,視實際情況而定;個人訂單的價格區間在1萬至10萬不等,按需客製方案;在大部份城市,符合一定條件的老年家庭會由政府補貼3000-10000元不等。Mia主要服務於不符合政府補貼標準、但是有需求的老年家庭。

出生於1962年以前的老人們是Mia的主要受眾。「我們不是給老人造一個安全的籠子,讓他們別出來」,她介紹道,「而是透過改造家居,提升老人生活的便利性,讓更多人能安全地走出來,回歸家庭和社會生活。」

顧客在體驗適老化沙發,受訪者供圖

從2021年在日企接觸到適老化改造算起,Mia在這個行業已經積累了三年經驗,也總結出了一套通用的養老院改造要點——地面處理要防摔防滑,院內的門寬進深要能完美容納一張護理床的通行,衛生間進行專門的防滑處理,並統一配備標準化的台盆馬桶。然而,和大型的養老院及政府合作,從敲定方案、動工到打款,都需要經歷漫長的等待,這對Mia的現金流是一個極大的考驗。

2022年,Mia還因為未到賬的回款和融資問題,拆掉了公司的無障礙設計展廳,直到今年,她的現金流才趨於穩定。

「現在市面上做適老化改造的公司都不太賺錢, 」Mia分析,「肥不了,餓不死。」

今年,一家位於廣東省江門市碉樓風景區、由古建築改造而成的康養旅館找到Mia,希望能在古建築管理規範的範圍內,最大限度地做出無障礙的家居設計;還有一個上海老板,不僅聘請了60多歲的前養老院院長當管理,也要求Mia從每間房的門窗、櫃體、凈水系統等各處細節來打造一個「像家的養老院」。 Mia團隊在設計中套用的適老化洗手台,受訪者供圖

然而,這兩家養老院都屬於比較少的烏托邦式的理想國,並不是所有養老院的常態。和Mia合作過的其他養老院們,都更註重一個房間能放多少個床位,為營收而焦慮。

「我接觸的這些養老院還算國內比較好的,」她補充,「最起碼還會有意識地翻新和改建。」

盡管日益老齡化的社會現狀讓社會對養老院提振營收充滿信心,但事實是,養老院的收入不如預期。

據人民網報道,2035年左右,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將突破4億。數據顯示,全國養老院共有床位820.6萬張,但平均入住率卻只有30%-40%,超過6成的養老院需要10年才能回本。

這種焦慮在養老院自上而下的傳導,卻始終找不到癥結。從業人員的福利待遇無法保證,直接或間接地造成行業內人員流失,於是,像七時所遇到的一人多崗的情況,更無法避免。七時曾經認真查了國內頂級養老院、自己現在工作的北京養老院、實習時的山東養老院的資料,最終總結,不管養老院處於什麽水平,院內的管理層都不是護理專業出身,這也或許是無法親身理解一線工作人員的原因。盡管熬過了現金流斷裂的危機,Mia也不禁為未來感到一絲擔憂——在國內,要讓適老化這個概念變得和喝水一樣日常,任重道遠。

但不是沒有轉機。

養老有新市場, 認清現實後繼續向前

養老院之外,經常有個人客戶給Mia下改造訂單,這些客戶中,有一部份是一線城市的高知高收入人群。

另一部份則是因為老人康復出院,行動不便,需要在家看護,Mia將他們稱為「姨媽巾人群」,意思是已經有了無法避免的看護障礙,而且生活更便利的空間成為必需品時,才會想到做適老化改造的客戶。

這類「姨媽巾人群」的老人通常自己無法精準描述需求,需要子女代勞溝通,而年輕人很難理解老人的各種護理需求。因此,Mia會和客戶一起填寫一份問卷,洗澡、如廁、從床上移動到輪椅、平地行走等都有從0分到15分的評分標準,透過一問一答的形式,盡量覆蓋到老人生活的方方面面。 圖源:己由科技

工作時,Mia和團隊先和客戶通話,初步溝通改造需求和預算,再到客戶家裏現場了解家中老人的身體狀況、家庭關系、起居習慣等,再對應給出改造某一件家具、或改造整個房屋的方案。

現場勘察的時候,客戶都會讓父母在家,一起參與這項家庭決策。

Mia看到,有老人擡起手肘很困難,夠不到廚房櫥櫃的門;有老人坐在椅子上,因為自身慢性病,起身要額外耗費很大的力氣;有老人的洗手間賴恩裝了浴缸,怕摔角磕碰,所以不敢再用。 Mia和客戶溝現場溝通中,受訪者供圖

也有老人向Mia展示他自行摸索出的小巧思——他要進浴缸洗澡,站著跨不進去,就找了一個洗發店裏底部帶輪子的小圓凳。老人坐在凳子上,慢慢擡起腿,給自己轉個身,再把腿放進浴缸裏面,最後扶著淋浴的水龍頭,讓自己站起來。還有很多老人主動找到Mia,提出改造住房。

有一對年紀83歲和86歲的老夫婦,因為生小孩比較晚,如今子女還沒退休,孫輩們也要承擔起兩代老人的照顧義務,於是,老夫婦主動對住所進行適老化改造,希望能減輕小輩們的贍養壓力。

在這個案例中,Mia看到了隨著晚婚晚育的趨勢越來越明顯,未來長輩和小輩共用一套適老化住宅的可能性越來越大。有了前期運作的基礎,她願意等待機會的到來。

Mia團隊入戶勘察時,老人向他們展示需要被改造的洗手台,受訪者供圖

而七時的心態也發生了轉變,她當初雖然是被推著進入養老院工作。但如今, 她對養老行業的曾經的排斥在慢慢松動,甚至滋生出了一種責任感。 「大家覺得做活動就是把老人推到現場就完事了,」她說,「其實在活動的過程中給老人提供一些照顧,比如順便給他們按按肩頸,緩解一下疼痛,也是能發揮特長,拉近距離的。」七時的辦公室裏養的花和小魚都是老人送給她的禮物,還經常有人笑瞇瞇地把她當成自家的小孫女。

養老院展開理發活動,受訪者供圖

在她的最新工作計劃中,9月的第一周做遊園活動,第二周做花燈來慶祝教師節,第三周中秋節將至,她請了藝術團到院裏表演節目,帶著老人們做月餅,再加上平日的日常活動如生日會、歡迎會等,一個月內,七時幾乎每周都要策劃一個全新的活動。

還記得在校期間,學校要求學生自己找養老院做義工,在這個過程中,七時逐漸發現自己對策劃很感興趣,一定程度上,她覺得現在的工作也算興趣對口。提起未來規劃,七時還是覺得一切自有天定:「真是陰差陽錯,本來我想學師範,結果現在教師都改革了,沒想到我還能有穩定的工作。」而且,養老院包吃包住,基本不用加班,和辛苦的一線護理員相比,社工的工作環境已經輕松很多。所以,七時決定將社工作為職業繼續發展,一邊工作一邊備考社工證,期望以後在行業裏更多的發展。

獨居群體逐漸變多,智慧養老還需要時間

在Mia和七時的口中,老人們都認為自己老當益壯,總要主動折騰點什麽,來證明自己「不需要被特殊照顧」。

七時工作的養老院裏住了130位老人,其中有80位老人腿腳還很利索,甚至能自己出去旅遊,退休收入不低,堪稱有錢有閑有活力。

但他們的子女或長期在國外,或自己的自尊心很強,不願意麻煩子女,於是,他們花錢把自己送進了養老院,仿佛只是在養老院租了一間房。 養老院活動中,一名老人正在看報,受訪者供圖

而Mia的客戶裏,有30%都是獨居老人,他們的子女大都外出務工或出國。

甚至,有很多獨居的年輕人也找到Mia的團隊,要照搬適老化的家居。這些年輕人希望自己生病或在家中發生意外時,能夠被人知道,能方便社區人員上門檢視。

獨居的人數越來越多。2021年,獨居群體數量升至9200萬人,今年,獨居人口再次上升,將達1.5億。

是人都會老,當這群龐大的獨居人群老去,養老行業在未來要應對的變化和挑戰會更多。

但是,如果在家居上加入一點當下流行的AI元素,想借助機器實作智慧養老,在理想和現實中又存在著一道鴻溝。

養老院活動,老人在做美甲,受訪者供圖

七時上學的時候,學校已經建成了一座康養示範基地,配了全套的華為智能器材。在基地裏,不管什麽臟活累活,都由機器完成,人只需要指揮機器。甚至,只要人坐在椅子上,椅子都能智能監測身體狀況。七時學著台灣香港的資料,用日韓的模式進行練習,在基地裏也曾感受過一派其樂融融的祥和氛圍。然而,當她發現過真正的生老病死帶來的就是屎尿屁、各種用工糾紛和單調的病床,在這之後,她心裏的落差也被無限放大。

在不掙錢的養老行業,短時間內,這些骨感的現實還難以被改善。

不管AI發展的有多快,這些需要有人陪伴的老小孩們,總是會更依賴有溫度的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聯結。

對於年輕從業者來說,溫度也是苦中作樂的一劑良藥,在七時和老人相處的過程中,那些讓人心頭一暖的時刻又不斷填補她心中落差的縫隙。

「國內的養老院一直是剛需型」,Mia則是提出了自己對行業的看法,「現在主要是從剛需到服務升級的過程。」漸漸地,她也摸出了國內適老化產品和日本產品之間的區別。

之前,國內廠家基本用日本產品來開模,然而, 日本適老化產品「醫療器械」的感覺太突出,似乎無時無刻在提醒著家裏有一位需要照顧的老人。 經過三四年的更叠後,現在,廠家根據國內老人對年齡的敏感程度進行適當改良,做一些看不出適用年齡痕跡又適合老人生活的產品。隨著時間輪轉和產品的不斷變化,養老相關的行業路徑在慢慢清晰,來自各界的大量新鮮血液越來越多湧向養老行業。而隨著延遲退休的公布,為自己的老年生活負責,已經是人人必經的課題。在被外界視為「朝陽」的養老行業裏,真正的年輕從業者也在割裂的體感中,直面還沒來得及被陽光普照到的微小角落。而那些期待老有所依的人們,也是每個年輕人會面對的未來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