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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路明的画展与众不同

2024-01-01国风

文|何立伟

路明主要时间住在北京,但也经常回长沙。上回回来我们一起吃饭,他说他今后会多回长沙,回来住的时间也会长久一点。我听了蛮高兴。我喜欢听路明聊天,在湘地的艺术家里,他的识见每每高人一等。他是一个有智慧的人,颇像我们文学界中的韩少功兄,视野开阔,思想深䆳,谈锋机敏。我们的关系诚如一句古诗:相见亦无事,别来常忆君。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美术界平地掀起「八五」新潮运动,遍地浪涌,众声喧哗。时路明以艺术批评家的身份弄潮儿向涛头立,连发高论,所谓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一举跃上当代艺术批评舆论的制高点,一览众山小,是我湘人中彼一时发声嗓门最大的,也是影响最大的,至今让人铭记。有一回我同刘云兄聊天,谈及路明,刘云颇感慨,说路明如果一直从事艺术批评,他如今在这个江湖上的地位,一定是拿伯旺。我深以为然。因我在「八五」时期三天两头同路明玩在一起,深深了解他的才华与学识底蕴。

有回我就此事问过路明,何解自我放弃了艺术批评家身份,不再书写艺术宏论。他浅浅地笑一声,云淡风轻道:还是当艺术家比较好,轻松、自由,天马行空。说这话时的表情,的确是艺术家的表情,对另一种在别人看来很重要的身份已然无所谓了。

从「八五」以后路明转型了,主要的精力用于绘画。我看过他的许多油画系列,每一步都推进得扎实。我感觉引领他步步前行的,是他脑壳里不断刷新的艺术观念。他的视野、格局同多思巧虑,决定了他的身位必须跨在前沿。艺术是世界的,路明必须很世界。所以他的画作多被国外的画廊收藏。

路明上个星期回长沙,带了十八幅材料是布上染料的数码版画,同两幅油画,在鸿铭中心的苏菲西餐厅二楼新辟的「苏菲艺术空间」里,悄悄办了个个展。他给我打来电话,说就只邀请了几位文学同艺术界的老友,不搞任何仪式,就是好朋友聚一下,叙谈叙谈,好久没见了,想念。你一定要来呵!

还真没见过办个人画展这么不动声色的,既不请领导剪彩,也不请媒体炒作,任何仪式全无,从苏菲一楼上来一位朋友,他就在楼梯口抢过去握手、拥抱,拍肩,撮着嘴笑。人来了十来个,大家端着红酒或威士忌,抽着雪茄,两三个一堆,坐着或站着聊天,自由观展,于是这个名叫「乌托邦的众生」的画展便办得像孟庭苇唱的: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他领我看了一圈他的作品,慢慢移步,每回看他的新作都有种陌生感,给我的印象就是他总在摸索新的题材,新的表现,新的语言及新的构成。他的绘画观念性很强,而他的观念总是跑得比别人远,我这样思想不长腿的人是根本追不上去的。他说立伟,你挑一下,看上哪一幅,送给你,留个纪念。我太高兴了,来来回回走,反反复复看,展出的作品不多,大部分都喜欢。最后终于确定了一幅。又走了一圈,觉得还是另一幅第一印象最好的更合口味,于是更换下来。这样的犹豫不决,在我还是头一回。不过我还是满心欢喜。这幅作品名叫「指马为鹿」,几抹跳跳的湖蓝,飘在布面上,让我出神。英文blue,是蓝色的意思,也是忧郁的意思。凡艺术作品中涵着忧郁,我都欣赏,它代表了生命的深沉同精神的抽搐,容易与我内心深藏的某种经验共情。

在最不热闹的画展中,路明见到一众老友,显得特别的高兴,平素话并不茂盛的他这天话特别地多。经营苏菲的小傅同丑丑两位美女摆起了铺着白布的长条桌,有节奏地上来一道道长沙最上佳也最精致的西餐美味,她们的两位朋友一位提供洋酒,一位提供雪茄,于是我们共进了极其愉快也极其漫长的晚餐。多么漫长呢?反正我十点多钟走的时候,大部分的人还在,说话的嗡嗡声同碰杯的玻璃脆响在空间里与雪茄的烟雾一起冉冉弥漫。我跟路明道别,他握紧我的手摇动,非常有力。第二天上午我给他打电话,无人接听,直到中午也无人接听。小傅同丑丑也不接听。吃午饭的时候小傅回了一条微信,对不起何老师,昨晚上搞得太晚了,刚刚起来。

你见过这样的个人画展吗?又安静,又快活,荡漾的是温暖的友谊同无拘的自由。

这就是李路明,他的与众不同,在办个展这桩事情上,你也可以感知一二。

顺便告知一声,读者诸君若有闲,可往苏菲艺术空间一观路明的画作。也许你会看不懂,但那要什么紧,鸟儿歌唱什么你懂吗?

好东西不一定需要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