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旭东
文/易安
我们家姐弟4人，我最小，上面三个姐姐。
1989年夏天，我读一年级。六月份，刚放了「芒假」，老师把我喊进办公室。
一路上我手心直冒汗，因为我知道老师让我去办公室的原因，大概率是让我交学费。
一想到学费，我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所以一路上我都低头，不敢说话。
真是怕啥来啥，刚进了老师办公室，老师就问道：旭东，这学期还有一个月就结束了，学费啥时候交。
我低着头，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霎时间发烫，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老师见我半天不吭声对我说：你回去和家里说一下，这个礼拜一定要把学费交了。
我低着头重重地点头，直到退出老师的办公室都没敢把头抬起来，出了老师办公室，我撒腿就跑，跑到操场没人的地方，感觉自己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硬是把眼泪憋回去了，缓和了一下心情，才走回教室。
那天我一直心事重重，直到放学回家，都积极性不高，我心里在发愁，怎么问父母要学费。
我上面三个姐姐，大姐和二姐上初中，三姐比我大了3岁，上四年级，我上一年级。我们的学费是按年级来排序来交的。
大姐和二姐上初中，他们俩一般开学交学费，我和三姐上小学，三姐一般是开学后父母攒够钱了给三姐交学费。
我最小，父母说等攒下钱了再给我交学费。每次被老师追着问学费，我都感觉到自己窘迫地不行。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格外的殷勤。
平时我放学都是放下书包就去玩，玩够了才回家写作业。可是那天，我放学第一时间回到家，就趴在院子的石桌上写作业。
作业很快写完后，我主动去厨房帮母亲烧火，母亲在做饭。我一边烧火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母亲：妈，我爸什么时候回来？
母亲说可能到月底了。我一听心情瞬间变得沉重，指望父亲回来交学费显然不靠谱，只能硬着头皮和母亲说。
我心里一直在忖度什么时候说合适，在心里排练了好多遍，直到晚上吃完饭，我主动把桌子收拾了，大姐和二姐在厨房洗碗。
我绕到母亲背后，主动给母亲捶背，嘴里哄着母亲说：妈，我给你捶捶背，你忙了一天，休息一下。
母亲笑着说：我们憨憨娃也知道关心妈了！
看母亲心情不错，我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妈，老师今天把我喊进办公室，问我什么时候交学费。
母亲听完我的话一下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后母亲叹了口气说：你爸月底就回来了，要不等你爸月底回来交。
我焦急地停下手里的活，站到母亲身边着急地说：妈，老师说不能再拖了，这个周必须交。
母亲里愣了一下点头说：行，妈知道了，明天就去给你借去。
母亲去哪里借的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等我拿到学费已经是三天后，那个礼拜我终于交了学费，心里的石头落地一阵轻松。
后来，我才知道，为了20元学费，母亲借遍了身边的邻居和熟人。
那一年，我虽然只有七岁，却已经深深体会到了生活的不容易，为了还钱，母亲买了线开始纳鞋底，做布鞋，晚上还会去纺布，织床单，然后等到集会到镇上去赶集卖掉。
我们家四个孩子，经济压力太大，看着母亲天天晚上在煤油灯下忙到半夜，我心疼母亲，小小年纪，总是想替家里分担。
那年暑假，我听到街道上卖冰棍地声音，突发奇想，把家里母亲放鞋子的小木箱子改造了一下，在里面铺上了小褥子，做成了一个能放冰棍的箱子。
把父亲已经锈迹斑斑地自行车从后院推出来，用绳子把小木箱固定在车子的后座上，问母亲要了1元钱，去批发了20跟冰棍。
那个车子太大，我只比车子高一点，只能从大梁底下把脚穿过去骑着。批发一个冰棍5分钱，卖一个冰棍1毛钱。
一大早，天都没亮，我就骑着自行车去批发冰棍。到了雪糕厂门口，人家都没有上班，一直等到8点钟，雪糕厂才开门。
2元钱，批发了40个冰棍，我开始骑着自行车去走街串巷卖冰棍。一开始我不好意思喊，也看着到了中午一个冰棍都没卖出去。
后面有些着急，看到有人过来，就开口喊卖冰棍，一个一毛钱。我还找了个好地方，就是工地门口，工人们看到我卖冰棍，很多人都来买。
可是吆喝了一天，到了日头偏西的时候，我的冰棍还剩下十个，那十个冰棍已经开始融化了。
我心疼的不行，自己把车子停在路边，拿出冰棍一口一口的吃着，小心翼翼，一边吃一边自责，心想这10个冰棍能卖一元钱。
走到村口的时候，我们队上一个大哥笑着问我：一个冰棍多钱？
我一想都融化了也不好卖，就对那个哥哥说：不用钱，都快融化了，我送给你吃？
我迅速的拿出来一个冰棍递了过去，他笑着接过去问我说：你一个小人推这么大个自行车卖冰棍，从小就知道挣钱。
我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是给自己挣学费，要不然开学了没有钱交学费。
大哥笑着问：那你今天挣了多钱了？
这问题戳伤了我小小的自尊，不好意思地说：挣回了本钱，反正没赔钱。
大哥笑而不语。他看着我问：你胆子大不大？
人再小也是有自尊心的，我一被问胆子大不大，当即就说：我男子汉，胆子当然大？大哥笑着说：那你晚上敢不敢和我去捉蝎子。
要是捉到蝎子，一个大的能卖2毛钱，中等的卖一毛钱，小的也能卖5分钱，一晚上就能挣好几块钱，还不用本钱。
我一听兴奋地不行，赶紧问：真的吗？大哥笑着说：骗你干啥？你晚上来我家找我。
我高兴的把剩下的冰棍又给了大哥两个，自己骑着自行车回家了。因为人小自行车大，看起来特别滑稽。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和母亲说了晚上要去抓蝎子的事，母亲欣然同意。母亲还给我找了个罐头瓶子让我拿着。
那天晚上11点，我去了大哥家里，他带着我去了我们村子里的公坟，我那时候心里直发毛，为了证明自己胆大，硬是一声不吭，跟在大哥身后。
他给我教了抓蝎子的技巧后，就和我说我俩分开行动，他往坎上走，我往坎下走，我要绕过一排排的坟头，心里说是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不过抓到几只蝎子后，害怕的心情一下变成了兴奋，一直沿着坎往下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天上的月亮出奇的亮，我一抬头，一个人都没有，心里又开始莫名的害怕。
脚底下不由自主就加快了速度，一直到走到坎下才看到大哥在等我，他和我一起数了数我抓的蝎子，那一晚上，我挣了2元钱。
那时候我心里早已经没有了害怕，听他说我一晚上挣了两元钱，我心里美滋滋的，算着要是一个暑假，说不定能挣七八十元。
从那天晚上开始，我每天都和大哥去抓蝎子，坎上、沟下，村子里那些蝎子出没得地方我们都去。
每次都是到了地点我们分头行动，我们连着抓了十几天，眼看着到了月底，晚上一出门，黑得不见五指。
到了抓蝎子的地方，没有人陪我，我心里莫名的有些慌。那天晚上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太紧张，我一直心跳很快。
导致我走在坎边的时候没留意，一脚踩空滑到了坎下。那是2米高的坎，等我掉下去的时候，人都傻了。
害怕、焦急、担心，一股脑地情绪都涌上心头，8岁的我立马就哭了出来，边哭边喊了，我那哭声和喊声在寂静的晚上特别明显。
我估计当时要是有路过的，估计都会被吓得不轻。但是我那时候就是害怕，希望大哥听见我的哭声能赶紧过来，我哭了没一会，就看到有个手电筒的光朝着我跑过来，果然是大哥。
我看见大哥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赶紧喊了好几声：哥。大哥走近一看，笑着问我：害怕了？
我一边哭着一边嘴硬地说：不害怕，就是疼得很！
大哥开玩笑地说：不害怕你哭啥？我既急又恼：我受伤了站不起来。大哥这才笑着扶起我，可是我的脚腕疼得厉害。
那天晚上是大哥背着我回到了家里。我们村子在坡上，上坡的时候，大哥真是一寸一寸网上挪，还不忘和我开玩笑：你这孩子，看着瘦瘦的，怎么这么重。
等我从大哥背上下来的时候，才感觉到大哥的后背都湿透了。我的脚让医生摸过后，没有骨折，说是就是崴了有些肿。
过了几天，大哥来我们家里取蝎子，说自己要去卖蝎子。我把捉到的蝎子都给了大哥，他当着我的面数了数，一共是6元。
第二天下午，他送来了卖蝎子的钱一共四8元，他说我抓的蝎子大，有几个中等的按照大的价格收。
那个暑假，我一共挣了16元钱，等交学费的时候，家里只给我添了4元钱。
我一下心里高兴的不行，那可是我自己赚来的学费。
第二年父亲在亲戚地介绍下去了厂里打工，我们家的日子开始好起来，我暑假不用在自己挣学费。
一直到上6年级毕业后，父亲去了外省的工厂里，三个姐姐初中毕业，我们全家都搬到了外省。
我在那里上完了初中和高中，2000年，我考上了大学，因为家里人不在老家，考上大学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老家。
直到10年前，父亲回家修葺老宅，父母又搬回了老家，我放假了也会回老家去看望父母。
有一天我回到家里，母亲对我说，我们队上的李志被车撞了，年纪轻轻地去世了。
我因为经常不在村子里呆，对很多老家的邻居都不熟悉，就问母亲说：妈，你说的李志是谁呀？
母亲看着我说：你忘了？就是你一年级带着你去抓蝎子的李志。好像比你大了十岁，还是十一岁。
我听到这个消息，记忆瞬间被拉回到一年级的谁家，月黑风高的晚上，我跟在大哥身后去抓蝎子，挣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自己交了学费。
想到那个带着我的大哥，我一时难受的情绪涌上心头，眼眶突然湿了。
我一时心里好难过，自己去了大哥家里，给他上了一炷香。我在心里默默地感谢大哥，当年带着我挣学费，多卖了2元的蝎子钱，其实他可以不给我，但是他还是都给了我。
我听着别的邻居议论，大哥走了，可惜儿子刚考上大学，要是没有学费，大哥的儿子只能辍学。
我心里想下一个决定，但是又有些犹豫不决。
当年我上学，差了20元学费，是大哥带着我去捉蝎子，如今他儿子上学缺钱，我恰好有能力，我特别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帮帮他儿子。
但是我又怕妻子不同意，心里犹豫不决。
我回到家里，就和妻子说了我小时候挣学费的事情，我对妻子说：当年要是没有大哥的帮忙，我肯定挣不到学费。
我想帮帮大哥的孩子。妻子听了后说她理解我的想法，但是我们可以试试其他方式，如果别的方式都走不通，我们再去自己资助这个孩子上学。
妻子说的其实是助学贷款，因为工作原因，妻子对助学贷款了解的比较多，她自己把要准备的助学贷款的资料写在一张纸上，我带着那张纸去了大哥家里。
我对大哥的儿子说明了我的来意，我帮他申请助学贷款，以后上大学的生活费我们可以资助。
我帮忙在村子里和县上的民政部门跑了好几趟，帮大哥的儿子办理了助学贷款。和妻子商量后，给大哥儿子每月800元的生活费。
一学期给4000元，当我把第一学期的4000元递到孩子手上的时候，这孩子竟然把钱退了回来。
我以为是孩子不好意思就说：你爸当年帮过我，如今你们家有困难，叔叔帮你是应该的。
孩子低着头不说话，我心疼地说：你别有心理负担，这钱就算是我借给你的，以后你要大学毕业了，挣钱了，你还我就行。
孩子哭着说：叔，你帮我办好了助学贷款，又给我生活费，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我就和孩子讲我小时候自己挣学费的事，还是当时大哥带着我一起，人这一辈子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帆风顺。
当我们遭遇坎坷的时候，别人愿意伸手拉我们一把，我们要感恩，但是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把这份爱心传递下去。
我希望我能帮到孩子，也希望孩子以后有所成就，遇到别人需要帮忙，也能伸出援手，让别人在困顿时，也能感受到时间的温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