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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铁生【我与地坛】:看透了人生的大问题,方能看开生活的小问题

2024-04-13文化

有一位哲人说过,世界上有两种生活,一种是悲惨的生活,另一种是非常悲惨的生活。

史铁生一生,都在和病魔斗争,二十岁上下,他瘫痪在床,30岁不到,又罹患肾病,身上多插了一根排尿管,还常年不断的一身尿骚味。

这还不算,随后,肾病变为尿毒症,每三天就要透析一次,他躺在病床上,看全身的血液从身体里流出来,流经透析器又流回身体。

所以他说,「我的职业是生病,业余写点东西」。

他说的可真没有错,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给我们留下了无数宝贵的精神财富,单一篇【我与地坛】,就慰藉了无数被苦难折磨着的人。

哲学家邓晓芒评论说:

「史铁生在中国作家中是对以上哲学问题思考得最全面、最深入的一个,也是以他的文学天赋表现得最生动、最具震撼力的一个。但是他是不容易读懂的,但是从未来看,我认为他的作品必将逐渐呈现出思想的前所未有的深度和超前性。」

1990年,史铁生生病之余,写完了【我与地坛】这篇散文。

稿子完成之后,他将稿子寄给【上海文学】。

编辑姚育明看了,大受感动,只觉得写得太好了。

于是,姚育明迫不及待地拿着这篇稿子,冲到副编辑周介人的办公室,周介人看了,二话不说,发,赶紧发。

那时候,下一期的文章都已定稿,但为了【我与地坛】,硬生生将一篇原本准备发的文章推迟。

【我与地坛】是散文,可是周介人告诉姚育明:

这期的小说分量都不够,缺少重点稿,你去给史铁生说一声,这篇稿作为小说发吧,它内涵很丰富,结构不单一,跟小说一样的。

在周介人看来,散文分量比不上小说,把【我与地坛】按小说发,对史铁生来说并不亏,然而,史铁生得知后,坚决地说:

就是散文,不能作为小说发;如果【上海文学】有难处,不发也行。

【上海文学】当然舍不得这样优秀的文章,最终打了一个擦边球,既没说是散文,也没说是小说,就发了【我与地坛】。

这篇散文发表后,感动了无数人,很多人来信说,文章慰藉了他们苦难的生活,滋养了他们在尘世无助的灵魂,还有许多被疾病折磨的人说,这篇文章让他们看到了生之力量。

作家韩少功评论说:

我以为1991年的小说即使只有他一篇【我与地坛】,也完全可以说是丰年。

有激进的读者甚至说:

1991年整个中国文坛没有文章,只有【我与地坛】立着。

这话当然是有问题的,但可见读者对【我与地坛】的喜爱。

直至今日,很多人去北京,可以不去天坛,可以不去长城,但一定要去地坛看看。

那么,【我与地坛】到底讲了什么呢?

在【我与地坛】里, 史铁生探讨了生死、命运、苦难、意义,也讲了救赎,当然,他也讲了怎样活着。

他告诉我们, 一个人,将人生的大问题看透了,也就不会被人生的小问题所困扰。

有句话说,世间事,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确实如此,人生在世,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活着,也都是为了选择用什么方式去走向死,每一天都是向死而生。

史铁生少年学霸,还是运动健将,梦想着当一个田径运动员,然而,二十岁的时候,上天却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上天拿走了他行走的能力,让他瘫痪在床。

他悲观,绝望,甚至痛苦到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他将药片大把大把地吞下,疼得在地上打滚。

双腿彻底失去恢复的希望,史铁生甚至不想见人,他决定除了在家看书,哪儿也不去。

可是看着外面的阳光,史铁生的乐观劲又出来了,他也想好好活着。

他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出路,最终他找到了地坛,他摇着轮椅,进了地坛,整日整日都在思考死的事情,也以同样的方式思考为什么要出生。

这一想,想了好几年,史铁生明白了:

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史铁生这样一想,眼前的一切都不再那么可怕了。

因为人生再难,也会有一个终点。

关于人生,海德格尔有一个很形象的说法,「向死而生」。

我们活着的每一天,都在以一种不可避免的姿态走向死亡,或快或慢,若按照人生一百年来算,我们活一天,就少一天。

这么一想,人总是要死的,而且还要死很久很久,于是,活着,生死之间这短短的一百年,尽可以瞎折腾,去看看人生的各种可能。

想清楚了死的问题,剩下的就是怎么生的问题。

一个人不想着怎么死,而是想着怎么活的时候,本身就是一种能量。

因为当我们将关注点聚焦在怎么活上面的时候,就会想着为自己安排一种更好的人生。

然而,即便你想好好活,但怎么才算好好活,又怎么才能活好,这也不是一瞬间就能完全想透的,不是能够一次性解决的事情。

史铁生幽默地说:

怎么活,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做什么。

一开始,史铁生进了工厂,专门画装饰画,每月赚一点生活费,干了七年,还是一个临时工。

他也积极寻求转正成为正式工,所以只要有机会,他就积极报名,但每次都被拒之门外,因为他是残疾人。

但史铁生并不绝望,只是生活。

他自学写作,想要成为一名作家,靠写作挣钱,朋友鼓励他说:你准行。

一开始,史铁生带着笔和纸,走进地坛,偷偷地写,为什么想写呢?

因为作家是被人看重的两个字,他想,既然死神最终会降临,拿何妨折腾一把,就算到时候再去死,也可以无悔。

后来,他成了作家,可是写什么呢?这也是一个问题。

有段时间,史铁生一直在琢磨,什么事情可以写,一直都在寻找小说,跟琢磨了一样。

这样一来,小说是写出来了,而且发表了,可是他觉得,自己完全就是为了写作而活,如同一个人质,一点自由都没有。

但他又明白了,因为想活着,所以不得不写作。

最初的时候,他也担心有朝一日,会文思枯竭,写不出东西,但是慢慢的,史铁生也明白了,只要活着,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担心。

只要没死,问题就会出现,因为人的名字就是欲望。

消灭恐慌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消灭欲望,可是消灭欲望即等于消灭人性。

正是因为活着的问题不断,所以我们需要不断去想,才能清醒地活着:

十五年了,我还是总得到那古园里去,去它的老树下或荒草边或颓墙旁,去默坐,去呆想,去推开耳边的嘈杂理一理纷乱的思绪,去窥看自己的心魂。

窥见自己的心魂,便知道自己应该怎样活。

人生就是一场戏:

每一个有激情的演员都难免是一个人质。每一个懂得欣赏的观众都巧妙地粉碎了一场阴谋。每一个乏味的演员都是因为他老以为这戏剧与自己无关。每一个倒霉的观众都是因为他总是坐得离舞台太近了。

所以,怎么活,说到底,只是自己的事情,人的苦难和幸福,都在里面。

我记得史铁生有一个很精辟的回答, 所谓命运,就是它要给你什么,你不得拒绝,它要拿走什么,你也阻止不了。

包括残疾,包括救赎,包括梦想。

假如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那谁都想把好的安排给自己,而远离那些苦难,远离世间的不美好。

幸好,上天比较明智,不给人选择的机会,一切只是听凭偶然,谁要大病一场,谁要经受苦难,由谁去充任苦难的角色,有谁去体现世间的幸福、骄傲和快乐,都是偶然的,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史铁生坦言:

恰如他史铁生,热爱体育,在校时参加校园运动会,总有他获奖的地方,可是上天却拿走了他运动的能力,让他成了作家。

你说,这是为什么?

还有许多人,想成为作家,想写作,最后却没能成为作家,这又是为什么?

有些人为人善良,却总是人生坎坷,可是有些人,投机倒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反而大发其财。

这是什么理?

英雄被金钱压弯了腰,小人却在金钱扬起了头。

所以,命运就是命运,上天给你的一些东西,你只能接受,拒绝不得,但人还有一个主动权,可以选择用什么样的方式去面对人生。

罗曼罗兰说:

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依旧热爱生活。

既然有些东西,是底色,我们依旧可以选择在这种底色上作画,去书写自己人生的旋律。

既然有些东西,是我们无法选择的。

那么,不管你现在多么春风得意,也不能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让你的处境彻底发生变化,跌入不幸的命运之中。

也就是说,任何人都可能会掉进苦难的漩涡里,跌入不幸的命运中。

那么,一切不幸的命运的救赎之路在哪里呢?

暂且把智慧和悟性看作是引领我们找到救赎之路,问题是,难道所有人都能获得这样的智慧或者悟性吗?

并不是,假如人人都能获得,大概也还会有新的苦难降临。

史铁生说:

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说的。

你可以抱怨上帝何以要降诸多苦难给这人间,你也可以为消灭种种苦难而奋斗,并为此享有崇高与骄傲。

但你要记得, 苦难是不可能消灭的,因为苦难之不可消灭,所以救赎之路永在,不可能走到尽头。

走到,意味着尽头,走向,意味着永远的希望。

史铁生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很好:

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

差别之永在,恰恰决定了人永远有路可以走。

对这样的人间,史铁生说:

孩子,这不是别的,这是你的罪孽和福祉。

苦难和福祉,都在这世间。

然而,人人都可以看到苦难,甚至可能会经历苦难,但却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苦难之后的福祉。

有人告诉史铁生,这一生如此多病多灾,为何不去拜拜佛,求求神,说不定神一开心,就让他好受点。

但史铁生觉得,神的仁慈,如果是因为人的贿赂,那样的仁慈就没有救赎可言,因为它若是会因为你的贿赂而开恩,也会因为你提供的太少而降下苦难,但神并不会这么做。

神看着这世间,随机地在每个人生命中丢下苦难和福祉。

所以,在史铁生看来,面对苦难最好的方式,只是求一份智慧和悟性,让人有从苦难之中看到福祉的信心。

两个肾出了问题之后,史铁生的人生,变得更加艰难。

他问医生:

敝人刑期尚余几何?

医生说:

实际上,在医生看来,十年是一个安慰,他甚至可能活不了十年。

但史铁生活过了几个十年,活着虽然如同受刑,但他依然积极乐观地活着。

连他的主治医生都说:

「史铁生之后,谈生是奢侈,谈死是矫情。」

他职业生病,业余写作,【务虚笔记】出版之后,周国平看了,对史铁生的哲学思考感到惊讶:

在经历了绝望的挣扎之后,他大难不死,竟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精神上的健康。

精神上的健全,这是一种极高的评价, 上帝将他摁在轮椅上,可他的灵魂却挣扎着站了起来。

确诊尿毒症,不得不依靠透析活着,这样的人,还能写作吗?

就连周国平,都对此感到怀疑。

可是,史铁生并没有放弃写作,他在生病之余,用挤出来的时间,写了【病隙碎笔】。

这本书出版后,周国平再去读了,里面没有一点对命运的抱怨,没有唉声叹气,有的是对命运的沉思,是对信仰的沉思。

周国平说:

「他的精神性自我已经能够十分自由地离开肉身,静观和俯视尘世的一切。」「他看到了信仰的真相」「懂得了真正的信仰」

这大概就是史铁生能在苦难的生活中,乐观积极地活着的原因。

对于命运,他坦然接受,但绝不是无所作为,而是把命运当作对手,用自己的方式去活。

对于疾病,他不是医生,于是,史铁生将疾病交给医生。

他留给自己的,是乐观和希望。

即便命运一次次将他打倒在地,他也会一次次挣扎着爬起来。

向死而生,千千万万遍。

在我们当今这个时代,流行一句话「如果你能吃苦,你就能吃更多的苦」,人们得出一个结论——「苦难不值得歌颂」。

人生来不是为吃苦的,但活着又不可避免地需要吃些苦头。

身体或心灵照顾不好,就会生病,有些人吃身体的苦,有些人吃精神的苦,大家都是苦的,只是苦的程度不同。

读书,就是回家。

而今再读史铁生,不是要我们一直去忍受苦难,将苦难「常态化」,而是想以此警醒我们:

不要麻木地活着,不要忘记——「回家的路」。

想清楚一些大问题,人就不容易在小问题里拧巴。

在人生遇到困惑或挫折时,能跳出来,或者站在一种更高视野去看待问题。

在解决问题时,又能最大限度调动自己的力量,更好地去应对,也更好地解救自己。

说到底,没有人的生命中没有问题,但总有人会从问题中找到更好的 活法

活着就有问题,也正因与问题不断较量,人的力量不可限量。

那些活得越来越通透的人,从不逃避问题,大到生离死别,小到生活琐碎。

读【我与地坛】,读到一种向死而生的悲壮,而后,其实是平静。

木心先生说:

从悲伤中落落大方地走出来,就是艺术家。

文学存在的意义,至少能给每个普通人生活里,照进一点光亮,给现实中摸爬滚打的人,一点精神的慰藉。

如果生活没那么好,我们至少可以在文学里,拥有自己的 「第二故乡」

而如史铁生一般的作家,于书本中,一直在遥遥指引着我们,找到「回家的路」。

文/不有趣灵魂&素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