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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州文脉·风物】葛洪与苏轼的「双向奔赴」:真契之交 隔代知音

2024-05-05文化

【编者按】

葛洪和苏东坡是家喻户晓的历史文化名人,与惠州这座城市亦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虽然相隔千年,两人却因曾经「身处惠州」的共同经历而有了精神上的契合,并在惠州广施善行,赢得了老百姓真诚的爱戴和永久的缅怀。

作为惠州的两大人文源头,葛洪和苏东坡一直是学界研究的热点,本期【惠州文脉】将追溯两人间的历史渊源。

文/史素昭

图/王小虎

罗浮山景区里,葛洪洗药池和东坡亭相傍相依;寓惠期间的苏轼在自己的诗文里频繁地提到葛洪,表达追慕之意:「东坡之师抱朴老,真契早已交前生」(【游罗浮山一首示儿子过】)。

这都彰显出两位名人不同寻常的联系。葛洪在罗浮山的慈行善举及养身修持的智慧,对谪惠时期的苏轼有一定的影响,促使苏东坡力所能及地为当地百姓办实事;苏东坡寓惠诗文中的「葛洪情结」,又让苏东坡的作品充满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当代学者侯敏指出:「贬谪惠州时,苏轼阅读葛洪著述,参观其炼丹遗迹,在诗文的十多处表达了对葛洪的服膺。」可以说,苏轼深受葛洪的影响,是葛洪的「后世相知」。

葛洪思想深刻影响着苏轼

宋哲宗绍圣元年,苏轼被贬至惠州,前后四年时间,「杖履罗浮殆居其半」。栖隐罗浮的葛洪是一位著名的道教学者、炼丹家、道教外丹派的奠基人。

出于对葛洪的服膺,苏轼精研葛洪写于罗浮山的【抱朴子】,和儿子苏过在葛洪炼丹灶附近搭起一间「东坡山房」,在此学道、炼丹。苏轼【游罗浮山一首示儿子过】叙写入罗浮山学道之乐:「道华亦尝啖一枣,契虚正欲仇三彭……小儿少年有奇志,中宵起坐存黄庭。」苏辙【次韵子瞻游罗浮山】亦提及此事:「后来玉斧小儿子,亦入【真诰】参仙经。」当代学者伍联群说:「苏轼是在他谪居惠州海南时阅读葛洪著述,倾心葛洪之方术。」

苏轼的思想基本上属于儒家体系,但又博采儒、道、佛三家之长,奉儒而不迂执,好道而不厌世,参禅而不佞佛。其中,苏轼出入儒道的人生态度,形成的原因很多,但葛洪的影响不容忽视。

葛洪作为道教徒淡泊处世的人生态度也影响着寓惠期间的苏轼。葛洪于东晋乱世抱负难济,甘于退守,即葛洪所言「恬愉静退」(【抱朴子·内篇·塞难】)。

寓惠期间,苏轼精神追随葛洪、引葛洪为知交:「欲从抱朴传家学」(【次韵韶倅李通直二首】其二)。苏轼如葛洪一样随地而安。苏轼写于惠州的诗歌,【和陶归园田居】其五:「愿同荔枝社,长作鸡黍局」。【食荔枝】(其二):「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宋人视惠州为「瘴疠之地,魍魅为邻」(苏轼【到惠州谢表】),苏轼却毫无哀怨嗟叹之辞,深深地爱上了惠州这片民风朴拙淳厚、自然风景如画的土地,无怪乎他在【与王定国】写道:「南北去住定有命,此心亦不念归,明年买田筑室,作惠州人矣。」

苏轼寓惠时期写下大量吟咏惠州的诗文,也是知足达观、内心和融的表现;如果履危历险只会颓废滞阻,怨天尤人,苏轼断然不会留下这么多赞美惠州的佳篇。葛洪【洗药池】写道:「阴洞冷冷,风佩清清;仙居永劫,花木长荣。」葛洪视罗浮山是避世隐逸的绝佳胜地;而苏轼眼中的惠州亦是「此心安处是吾乡」(【定风波】)。谪居惠州,苏轼陶醉于惠州的山水湖海,融入惠州的风土民情。当代曾有学者说:「苏东坡是真正能领会并亲近葛洪精神气质的人。」

罗浮山葛仙祠的殿柱木刻联写道——「神仙忠孝有完人,抱朴存真,功侔雨地参天,不尽飞裾成蝶化;道术儒修无二致,丸泥济世,泽衍药池丹灶,可徒遗履认凫踪」,即是盛赞葛洪道儒结合、修德积善的功绩。有学者指出:「苏东坡和李白不同,没有‘一怒而诸侯惧’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同时他又不同于杜甫,‘致君尧舜上’在他的生命中并不是唯一的追求。后世关于他与方外之士的各色传说表明,苏东坡是一个出入儒道的人物,他和葛洪有着本质上的同一。」

葛洪、东坡善行一脉相承

葛洪一生两次栖隐罗浮山,潜心修道、悬壶济世、行善积德。当代学者说:「葛洪在罗浮山的行善之举,首先在于他常怀道者医家的仁爱之心,救贫济困,行医治病。」此言不虚。此外,葛洪在东晋战乱频频民不聊生之际,目睹百姓颠沛流离缺医少药的惨状,于是积极撰写、编著和收集医药之书,也是大善之举。葛洪写于罗浮山修道期间的【肘后备急方】,是中国最早的「临床急救手册」,葛洪让道士弟子抄写、分送给当地乡民,不知拯救了多少社会底层黎民百姓的生命。「寻葛氏旧方(【肘后备急方】),至今已二百许年,播于海内,因而济者,其效实多。」罗浮山民众深受葛洪慈行善举的照拂,称他是上天下凡救难救苦的「葛仙翁」。宋代陈应斗【药市】诗云:「肘后应难一一传,多将灵药种仙山。仙禽捣就仙翁卖,挑杖悬壶走世间。」就表达了对葛洪的尊敬和感念。

晚清惠州诗人江逢辰写道:「一自坡公谪南海,天下不敢小惠州。」公元1095年,时年59岁的苏轼寓惠,曾经栖隐终老于罗浮山的葛洪迎来了真正的「后世相知」。苏轼不仅非常欣赏葛洪,且在很多方面是以葛洪为榜样的。

首先,葛洪在罗浮山的慈行善举影响寓惠期间的苏轼。根据惠州西湖景区苏东坡纪念馆的材料,宋哲宗绍圣二年三月,与巡按至惠的广东提刑程正辅在博罗约见邓守安,议定募建东新桥,嘱博罗县令林抃推广秧马,倡建水碓;同年,捐腰犀倡建西新桥,函请三司允行纳税钱粮各便,请建营房安置驻军以肃军政,掩埋荒野暴骨等;绍圣三年六月,东西二新桥落成;十二月,建议广州知府王古建病院施救贫弱,引蒲涧水解决全城饮苦水问题。苏轼寓惠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年零七个月,但他达观积极,「兴学行仁、济人利物」(任应麟【修东坡祠记】),力所能及地为当地百姓谋福利,办实事,赢得了惠州百姓真诚的爱戴和永久的缅怀,惠州现在「苏迹」遍布即是明证。

其次,苏轼贬惠期间一如既往地关心民瘼、恤民疾苦,亦有葛洪的影响。有学者指出:「(葛洪)是如此热切地关注着现实动态,【外篇】中的每一个篇目几乎都有其当下指……这是一组旨在解决当日民生多艰的文章。」无独有偶。绍圣二年六月,苏轼作于惠州的【荔枝叹】抨击奸佞争新买宠劳民伤财,指摘时政腐败、胸怀天下苍生的拳拳之心汩汩流出,颇有杜甫「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咏怀五百字】)的情怀。葛洪【抱朴子·外篇·逸民】曰:「在朝者陈力以秉庶事,山林者修德以厉贪浊,殊途同归,俱人臣也。」葛洪认为,无论为官还是隐居,都应以儒学作为治国的主导思想,以国事百姓事为先,护佑一方平安,为百姓做好事实事;唯有如此,官员、隐者和百姓,方能过上太平日子。葛洪与苏轼,爱民惠民、照拂百姓之举,相去千载,一脉相承。

苏轼寓惠诗文带有浓郁的「葛洪情结」

出于对葛洪的追慕,苏轼寓惠期间在自己的诗文里高频率地提到葛洪,让自己的诗文带上浓郁的「葛洪情结」。在这些诗文里,有时把自己比类葛洪,如【次韵正辅同游白水山】:「欲从稚川隐罗浮,先与灵运开永嘉。」有时言已学习葛洪的养生之道,如【和陶读山海经】(其一):「愧此稚川翁,千载与我俱……学道虽恨晚,赋诗岂不如。」有时表达归隐闲适之思,如【和陶读山海经】(其十三):「仇池有归路,罗浮岂徒来……携手葛与陶,归哉复归哉。」有时赞誉葛洪是前代道贤,如【和陶读山海经】(其二):「稚川虽独善,爱物均孔颜。欲使蟪蛄流,知有龟鹤年。」有时写自己寻访葛洪遗迹,如【过永乐文长老已卒】:「欲向钱塘访圆泽,葛洪川畔待秋深。」有时写自己痴迷葛洪的炼丹术,如【与王定国】:「大抵道士,非金丹不能羽化,而丹材多在南荒,故葛稚川求勾漏令,竟化于亷州,不可不留意也。」在【与刘宜翁使君书】中,苏轼说如果刘宜翁「不畏岚瘴,可复谈笑一游,则小人当奉杖屦以从矣」,一道去岭南寻求葛洪的丹砂神药,正所谓「不愁春尽絮随风,但喜丹砂入颊红」(【次韵答元素】)。有时表达葛洪踪迹难继的惆怅,如【寄邓道士】:「幽人不可见,清啸闻月夕」。胞弟苏辙亦有同感云:「君看抱朴子,共推古神仙。无钱买丹砂,遗恨盈尘编。归去守茅屋,道成要有年」(【送杨腾山人】),感叹葛洪「道成」并非一日可成。

此外,葛洪自号「抱朴子」,崇尚抱朴守真,也影响了苏轼的文学审美观,如钟来因所说,「他(苏轼)崇尚天然、平淡,他崇尚虚静、幽独。」笔者深有同感。

「葛洪情结」让苏轼的寓惠诗文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苏轼【碧落洞】写道:「遥知紫翠间,古来仙释并。阳崖射朝日,高处连玉京。阴谷叩白月,梦中游化城。」相传葛洪曾在此炼丹;【次韵正辅同游白水山】曰:「欲从稚川隐罗浮,先与灵运开永嘉。首参虞舜款韶石,次谒六祖登南华。仙山一见五色羽,雪树两摘南枝花……朱明洞里得灵草,翩然放杖凌苍霞。岂无轩车驾熟鹿,亦有鼓吹号寒蛙。仙人劝酒不用勺,石上自有樽罍注。」这些诗作表达了苏轼追求超脱尘世虚幻境界的愿望。【寓居合江楼】道:「楼中老人日清新,天上岂有痴仙人。三山咫尺不归去,一杯付与罗浮春。」【游博罗香积寺】:「东风摇波舞净绿,初日泫露酣娇黄……三山屏拥僧舍小,一溪雷转松阴凉。」想象又是何等的瑰丽多姿。【白水山佛迹岩】:「青莲虽不见,千古落花雨。双溪汇九折,万马腾一鼓。奔雷溅玉雪,潭洞开水府。潜鳞有饥蛟,掉尾取渴虎……此山吾欲老,慎勿厌求取。溪流变春酒,与我相宾主。」真是扑朔迷离,真幻结合,有如苏轼诗论云:「大凡为文,当使气象峥嵘,五色绚烂」(周紫芝【竹坡诗话】引)。苏轼的这些寓惠诗文,沾染了葛洪的仙道气息,真是「别开胜境,另有天地。或奇矫恣纵,壮伟瑰丽;或杳冥诡异,缥缈幽邃;或超远清旷,如天马行空,飞仙游戏,都具有鲜明的浪漫主义特色」。

【文脉链接】

葛洪、东坡文化历久弥新

文/羊城晚报记者 李海婵

罗浮山下四时春。东坡寓惠留下了大量的诗词,远扬了惠州的美名;葛洪著作滋养、启迪后人智慧,成就儒释道圣地罗浮山。他们的到来,不仅深刻改变了这座城市,也是岭南的文化大事。当前,惠州不断助力葛洪、东坡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推动历史文化名城焕发新魅力。

罗浮山下的葛洪博物馆、白鹤峰上的苏东坡祠等,都让人感受到惠州醇厚的人文意蕴……多次到访惠州的王鲁湘认为,「葛洪和苏轼是惠州人文的两个源头」,葛洪的文化地位,可见一斑。

尤其是,时隔千年的罗浮山上的葛洪坡公遗迹,吸引了不少游客前往瞻望。站在东坡亭,游客们不由遥想当年东坡登山的心境。900多年前,一到惠州,苏东坡就迫不及待登临罗浮。当年,他游览过的不少景点,如冲虚古观、稚川丹灶,都与葛洪息息相关,还题写下「葛洪丹灶」。

惠州这座城市有着数千年的文化积淀,可谓处处是故事,处处是传奇,积蓄成了惠州不断发展进步的强大精神力量。近年来,惠州保护了东坡井、王朝云墓、苏堤和东坡传说等一批文物古迹和非物质文化遗产,投入巨大建设了涵盖苏东坡祠核心区、东坡纪念馆区、东坡粮仓文化艺术创意区及游园休闲景观区的惠州东坡文化园区,持续打响惠州「东坡家宴」品牌,成功举办了东坡文化节、东坡粉丝大会、寿苏会等东坡文化活动。

葛洪文化也不例外。在惠州,人们总能处处「遇见」葛洪。葛洪医药养生的理论研究已经融入老百姓生活;葛洪在罗浮山修道炼丹、行医采药的古迹犹存;情倾罗浮山水的故事传说千年来盛传不衰……葛洪遗风历久弥新,进一步擦亮国家历史文化名城金字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