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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故事:欢乐女神

2024-03-16文化

香港,是资本主义世界比较繁荣的城市之一,可是,你知道吗,在那灯红酒绿的繁荣景象掩饰下,有多少令人心酸、催人泪下的故事呵!

二十多年前,我正在香港最高级的教会学校—「圣心书院」念书。走进这所学校的大门,简直像走进天堂一般。学生们都穿着统一的华丽校服,可神气啦!

那时候,每逢家里来了客人,爸爸妈妈总是骄傲地把我往客人面前一推:「喏,在「圣心」念书哩!」我自己也觉得是「圣心」的学生而自豪。

一天,在我们「圣心书院」小学五年级里,新来了一位插班女生,名字叫阿琏。她长得很漂亮,脸上常常带着一种甜甜的笑容,尤其是头上戴的那只红玻璃发夹,特别引人注目。

阿琏学习很认真,做礼拜也很虔诚,因此,我和同学们都非常喜欢她,大家都愿和她交朋友。

一次,我看见她那么全神贯注地祈祷着,忍不住用肘子碰碰她,笑着说:「喂,瞧你一本正经的样子,上帝能看得见吗?」

阿琏惊恐地望着我,明亮的眼睛里仿佛充满泪水,我不敢再同她开玩笑了。心想:她的心地是多么诚实呀!

开始唱赞美诗了,阿琏放开甜润的嗓子,热烈而虔诚地唱起来,整个脸都充满了感人的光彩。

令人奇怪的是,不管她的赞美诗唱得如何动听,祷告做得如何虔诚,训育主任李嬷嬷还是十分讨厌她,常常找各种借口训斥她。

一天,李嬷嬷指着阿琏头上的红玻璃发夹,恶声恶气地问:「谁让你别这么个俗气的东西?」阿琏噘着嘴说:「我妈给的。」「拿下,改不了的江湖气!」李嬷嬷轻蔑地撇撇嘴走了。

阿琏除下发卡,伤心地哭了。我和同学们都忿忿不平地暗暗咒骂李嬷嬷多管闲事。

夏天来了,正是看马戏的好季节,我高高兴兴地买了两张马戏票,想邀阿琏一起去看,谁知她说什么也不愿去。

我兴高采烈地逗阿琏说:「这次马戏团的节目都是新的,特别是空中飞人,不佩保险带,还蒙住双眼,可开心呐!」

阿琏听了,神色更加紧张、惶恐,连连摆手说:「真的?······别说了,我怕,怕极了!」

阿琏不肯去,我心里暗暗埋怨她:又不是让你去飞,怕什么?真是个胆小鬼!我只好自己向马戏大篷奔去。

大篷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我买了包爆米花,坐下来边吃边看。阿琏没来,我心里很不舒服,兴趣减去了大半,便东张西望起来。

我忽然发现,在密密麻麻的人丛中闪过一个红发卡,噢,原来是阿琏,她没穿校服,换了一身普通衣服,正在给观众领座。我兴奋地喊了声:「阿琏!」就跑过去拉住了她。

阿琏看到我,神情异常窘迫,脸蛋儿羞得通红。我说:「我帮你一块领座,完了我们一块看节目,好吗?」她说:「不,你穿着校服呢,人家笑话。你先看吧,呆会儿我领完座,就来找你。」

空中飞人开始了,随着优美的旋律,幽暗的舞台上,出现了男女两个演员。当他们被蒙住双眼,送上几丈高的秋千架时,坐在我身边的阿琏,吓得浑身哆嗦起来。

她紧紧地抓住我的双手,擅抖着声音说:「你知道吗?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我怕,怕极了!这回他们会不会摔死······」啊,原来是这样!我也替阿琏担起心来。

观众席中骤然爆发出一阵惊叹!原来是在双方秋千都荡到舞台中央的一刹那间,男女演员互换了秋千架。多惊险的场面啊!

我吓得目瞪口呆,心砰砰直跳。阿琏合起双手,流着眼泪,默默地祈祷着。这时我才明白她为什么每次在学校做祷告总是那么全神贯注。

正在这时,又是一个令人惊骇的动作—女演员脱手飞出秋千架,男演员准确无误地一下子接住了她。观众席中迸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和热烈的喝彩声,还有人吹起尖厉的口哨。

在华丽辉煌的乐曲声中,演出终于结束了!阿琏的爸妈被喝彩声一次次唤到台前谢幕致意。

阿琏长长地嘘了口气:「谢谢上帝!走,到后台去看我爸爸妈妈!」说着,她拉起我的手朝后台跑去。

她俩刚走到化装室门口,就听阿琏爸在里面大声嚷道:「我再也不干了,这是在玩命!」阿琏妈说:「不干,孩子的学费怎么办?怎么也得等到孩子毕了业,孩子在「圣心'读书,将来大有前途。」

阿琏叫了声「妈妈」,冲进去一头扑在妈妈怀里,抽抽嗒嗒地哭着说:「我可以不进「圣心」,瞧,今天我领座挣了十多块钱。只要你们系上安全带,不蒙眼睛,我什么都干。」

阿琏妈笑着抚慰女儿:「傻女!怕啥,妈从十二岁就开始飞,都快二十年了。」她又温柔地拉起我的手问道:「你是我女儿的好朋友阿洁吧,你喜欢空中飞人吗?」

我激动地大声说:「不喜欢。好的节目应当给人们带来欢乐,可你们的节目使人看了害怕。」

阿琏爸诧异地望了我一眼,夸赞说:「好孩子,你比他们懂艺术!我们刚才演的节目,班主还嫌不够刺激。」阿琏听父亲这么一说,又「啊」地惊叫了一声。

阿琏妈抚摩着阿琏说:「傻女,你现在只要好好念书,将来出去留洋,做学者,别象我们这样卖艺,爸爸妈妈再苦再难也高兴······」说罢,脸上泛起一层令人心酸的苦笑。

我不由地合起双掌,为阿琏祈祷起来。走。想到明天、后天,每个晚上阿琏一家都要担心下去,我告别了阿琏的爸爸妈妈和阿琏,心情沉重地往家

时间过得真快,圣诞节到了,那缀得花花绿绿的圣诞树,叮咚作响的三角铃,塞满礼物的圣诞袜…………这一切,都预示着新一年的美好如意。

特别令人兴奋的是,我们全班三十个女孩子,将代表「圣心」到香港大礼拜堂唱赞美诗,因为港督要亲临观看,所以李嬷嬷这几天对我们变得格外和气。

当我们在大礼拜堂出现时,立刻成为全场注意的中心。领唱者阿琏,大大方方走到台前,合着大钢琴唱起来:「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

她的歌声柔和甜润,仿佛不是在歌唱,而是在呼唤,向着一个美好的世界呼唤,那里没有忧伤和眼泪,那里的太阳永放光芒。甜美、神圣的歌声,令人神往。阿琏的歌声博得暴风雨般的掌声。

总督亲自上台,拉着阿琏的手照了相。李嬷嬷也装模作样地走上台来,亲了亲阿琏的额头。

第二天,全港报纸都刊登了阿琏与总督的合影,还给她取了个漂亮的名字—「欢乐女神」。为此,总督夫人还赠给「圣心」一笔款子,希望「圣心」造就更多的「欢乐女神」。

可是,不知什么缘故,节后一连几天,阿琏未能到校。一个星期以后,阿琏才来上学,她的脸色惨白、疲乏,甜甜的笑容完全没有了。

我问阿琏怎么了,她泣不成声地告诉我说,她妈妈在圣诞节演出时摔下来了,脊椎都跌碎了,现在瘫痪在床上。

啊,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好象跌到冰窖里一样,怎么也不相信那个漂亮的、身材高高的阿琏妈,会永远成为一个废人。

李嬷嬷见到阿琏,喜出望外,老远就嚷开了:「阿琏,你来得太好了!明天我们上街为麻疯病人募捐,你可得用你漂亮的歌喉多出力呀!

说到这里,她好象想起了什么,眼珠一转,故作惊讶地说:「哎呀,你的漂亮头发怎么没有梳好?明天梳起来,别忘了别上那只好看的红发卡,可能有记者照相哩!」

我们的募捐摊设在繁华的街道上,阿琏那甜甜的歌声,不断吸引着过往的行人。

随着阿琏的歌声,募捐箱越来越沉重了,我们小组是全校募捐额最高的。作为奖励,阿琏得到了一枚精致的圣母胸像,但阿琏的脸上却无笑容。

一天,阿琏偷偷对我说,自从妈妈瘫痪后,爸爸没了搭挡,只好闲着,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快用光了,她决定利用课余时间去挣钱。

我听了,感到非常酸楚:「天呀,挣钱?那可是大人的事啊!」阿琏说:「你没见那天募捐的情景吗?挣钱也不过这样。我决定对马戏团班主说说,让我试试看。」

我迷惑不解地问:「你也去干空中飞人?」「唱歌!」阿琏说着,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弯起嘴笑了,但,不是欢乐的笑容。

几天后的一早,李嬷嬷绷着脸,走到阿琏身边,把一张当天的报纸摔在她的眼前。

阿琏脸色惨白地往报上扫了一眼,差点晕了过去,只见广告栏里赫然印着:「安琪马戏团特邀「圣心」的「欢乐女神」客串演出······」

李嬷嬷瞪着一对窄小的眼睛,咄咄逼人地盯着阿琏:「·圣心」校规规定,学生必须是正派的,我们可不招马戏班的歌女!

阿琏被开除了!临走时,她紧紧地拥抱着我,眼泪汪汪地说:「阿洁,你真好!记住我吧!」说着,把头上的红发卡摘下来,送给了我。

我陷入就要失去好朋友的痛苦之中。礼拜堂晚祷的钟声再一次响了,阿琏的双手下意识地合在一起。「你还要相信祈祷吗?」我问。阿琏说:「我也说不清。」

阿琏正在求学的年龄,却被迫离开了学校,在马戏团当了一名伴唱的小歌女。从此,我再没见过阿琏的面,我几次去找她,她都不好意思见我。

想不到几年以后,当我再次见到阿琏时,她已是电影界有名的童星了。此时的阿琏,已完全是成人打扮。她是作为「圣心」的校友,应邀返校参加新礼拜堂落成典礼的。

一大群人簇拥着阿琏走进礼拜堂,李嬷嬷更是寸步不离。她搂着阿琏对记者说:「这孩子我早就喜欢她,看出她是会发迹的······。」

李嬷嬷的虚伪表演,令人作呕。我再也看不下这种场面,勉强等到晚会开始,便悄悄地溜出礼堂。这时,忽听身后有人喊「阿洁!」,我回头一看,是阿琏从后面追上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阿琏消瘦了,她告诉我,她现在生活得并不快乐,自从成了电影明星,就象订了卖身契一样,老板为了赚钱,尽想找刺激观众的东西。

我买了包爆米花,和阿琏一起,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吃着,谈着,直到深夜。临分手时,阿琏突然问我:「阿洁,你相信真有上帝吗?」

不等我回答,她就忿忿地说:「全是骗人的,连上帝也在骗人!告诉你,很多人都在骗人,但愿我永远不会这样······但是······我该走了,再见吧,阿洁!」

阿琏说罢,抖抖身上的裙子,挥手和我告别,很快消逝在茫茫无边的黑暗之中。

一年以后,我在报纸上看到这样一条消息:「「欢乐女神'嗓子嘶哑半年未愈,据医生说声带已坏,目前她已被辞退艺坛·····.」看着看着,我忽然感到一阵心酸,哭了。

同学们惋惜地议论着阿琏,李嬷嬷却幸灾乐祸地说:「哼,一个走江湖出身的,成得了什么大器!想当初她别着一个俗气的发卡,我就看透她了…………。」

当我怀着痛苦而惆怅的心情赶到阿琏家探望她时,她已不在了,她们全家都搬走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她。

二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我早已回到了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成为一个人民教师,但是我却深深怀念着我童年的好友阿琏。

有一次,在广州举行的「羊城之夜音乐会」海报上,竟意外地出现了阿琏的名字,我一看,欣喜若狂。

趁演出休息时,我专意到后台去拜望她,谁知她却不认识我了,而且我也觉得······她好象不是我的好友阿琏。

我迫不及待地问:「你是香港返来的吗?」「是的!」她回答说,「我是念三年级时考进华南音乐学院附小后,返回广州的。」

噢,我弄错了,原来是一个与阿琏同名的人······我童年的好友阿琏呵,你现在在哪儿?我心里不停地呼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