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耀阳是个大货车司机，那天送一车防水布原材料去江城。走208国道时遇上了暴雨，前面路被洪水冲毁了，李耀阳这下就被滞留在了沿路的一座青川古镇上。
这是一座人造古镇，自从建好后就没见过几个游人，倒是方便了一路上南来北往的过路司机。
那天天快黑时，李耀阳将货车停在了一家旅馆的停车场，明天还要赶很远的路，今晚只能在这里住宿了。
办理入住手续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脸庞像洁白的瓷器似的干干净净。
办好手续，进房间后，李耀阳就先趴在床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连续三天没挨床了，这一场大雨正好让他好好休息一晚。
客房里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先生，需要服务吗？」电话里的声音软软糯糯，甜的让人发腻。
「什么服务？」
「特殊服务哦！不会吧，你连这都不懂？」
「不需要！不要再打来了。」
李耀阳心里像长草了似的，他有老婆了，结婚六年，去年老婆刚刚生了个儿子，虎头虎脑的看得李耀阳心里就得劲。
男女之间这点事，如果需要花钱去解决，那就没劲了。
对面突然笑了起来。「是不是不行哦，一个人出门在外，可不要憋坏了……」
女人的声音有着一丝轻蔑与不屑。
李耀阳正要怼回去，那边突然挂了电话。
李耀阳对着话筒发了一会呆，挂了电话，苦笑着去卫生间洗漱。
头发刚刚打湿，客房电话又响了起来。
李耀阳匆匆冲了两下，围着浴巾就去接了电话，还是那个甜的发腻的声音。
「真的不需要吗？长夜漫漫哦！」
「神经*病吧！」李耀阳挂了电话，就出门去找前台接待。这样三番五次地骚扰自己，半夜要再来一通电话，自己还要不要睡了？
见到旅馆前台接待时，小姑娘正戴着耳机，拿手机刷着一部剧。
李耀阳敲了敲柜台，小姑娘抬起头来，一下子就红了脸。
李耀阳这才发现，自己就裹了条浴巾就出的门。
看着小姑娘一副红了脸的样子，这反倒让李耀阳尴尬起来。
「有什么事吗？」小姑娘的声音清清脆脆，像林中鸟鸣般婉转清脆。
李耀阳心里的气消了一半，但还是黑着脸道：「有做皮肉生意的老打电话到我房间，你们前台不能拦截吗？」
小姑娘急忙站了起来，红着脸给李耀阳道歉道：「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我不会拦截啊……」小姑娘手足无措着。「要不你把客房里的电话插头拔了？」
李耀阳无语地翻着白眼，盯着小姑娘胸口的工牌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小姑娘还挺着个大肚子。
她还是个孕妇，李耀阳心头的火气彻底没有了，讪讪地摸摸鼻子，回了房间。
李耀阳拔了电话插头后，总算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正迷迷糊糊着，房门又被人敲响了。李耀阳不耐烦地起身开门，见门口正是昨晚那个前台小姑娘。
小姑娘抱歉地笑笑。
「我刚刚下班了，看见路上有过来的车，他们说前面连夜抢通了一条便道。」
李耀阳一下子精神起来，这一车货买家催的很急，送晚了，结运费时，少不得又要被刁难。
「谢谢你专门来告诉我这个消息啊！」李耀阳这次是真心道谢。
小姑娘又红了脸，小声说：「我还要谢谢你，昨晚没投诉我……」
总是爱脸红的小姑娘，李耀阳又看了一眼她的工牌。
这次记下了，她叫边青青。
2
回程时，李耀阳路边买了点水果，专程去青川古镇的旅店感谢边青青。
不是她大清早的专程来叫自己起床，自己肯定要睡到大中午。李耀阳后来从车载广播里也听说了，那条路政上连夜抢通的便道，据说在自己走过后不久，就又被洪水冲毁了。
如果自己被滞留在了青川古镇，那李耀阳的损失可就大了。
李耀阳再去时，前台接待还是她。
边青青一边办理着登记，一边小声道：「前台电话拦截我知道怎么弄了，放心，这次不会有骚扰电话了。」
李耀阳呵呵笑着。「没事，我把电话插头拔了就行。」李耀阳一边说着，一边送上了路上买的水果。「上次的事还要感谢你叫我起床，要不在这里滞留个三四天，几千块钱就没了。」
「那就是随口一句话的事，不值得谢的。」边青青怎么都不肯收礼物。
推让间，边青青就笑道：「你要是真的感谢我，就帮我在店里公众号平台刷个好评吧！」
李耀阳连忙点头答应。「你把你们店的公众号推给我。」
两人顺理成章加了微信。
李耀阳拿着手机，对着屏幕点来点去，五个粗壮的手指就是找不到给旅店员工好评的通道。
边青青凑了过来，他拿着手机，看她用灵巧的手指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划动着。两个人的脑袋挨在了一起，她额际的一缕秀发就拂动着他的脖子。
李耀阳心里痒痒的，鼻间有一股青涩的青草的气息。她绝对没有二十岁？李耀阳又看了一眼她挺着的大肚子，心里就对自己刚刚的心猿意马狠狠鄙视了一番。
两人就这样加了微信，以后的日子里，两人常常就会在电话里聊上两句，不过大部分时候都只是简单的问候一下。
聊起来后，他才知道。边青青才二十一岁，他比她整整大了一轮。
边青青家在西北地区，高中没毕业就去南方打工，认识了现在的男朋友。后来怀了孕，就跟着男朋友来了这里，两人是准备要结婚了。
那段时间，说来也是奇怪，李耀阳接连接到往江城送货的订单，每次路过青川古镇时，他都会去她上班的旅店休息一晚，说不出来是为什么，就是想去看看她。
有一次，李耀阳开车快到小镇时，车辆突然抛锚在了半路上。手机上查了几个当地维修厂的电话，可人家不是不愿意来，就是报价收费太贵，贵的让李耀阳有点心疼。
他无奈地在抛锚的路边发了个朋友圈，正愁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边青青突然发来消息。「你那里离我们这里不远的，等着，我帮你找个维修师傅。」
李耀阳在路边抽第三支烟时，一辆皮卡就停在了他身边。
「你的车怎么了？」皮卡上下来一个留着寸头，胳膊上满是纹身的小青年。
李耀阳正莫名其妙着，就看见边青青也下了车，她的肚子更大了，因为天气热的缘故，脸上的几个雀斑就像要马上飞走似的。
「李哥，这是我男朋友宋力。他就会修车的，我拉他过来看看。」
宋力满脸不耐烦的样子，但还是询问了一番后，穿着背心就钻到了车头底部。
宋力钻进车下面修车，李耀阳和边青青站在路边一时间又没有了话题。
天色眼看快要黑了，西头的一抹晚霞已经暗淡了下去。一只萤火虫飞出了路边的草丛，接着又是一只，又是一只……很快，两人面前一片星星点点。
「真漂亮啊！」边青青感慨一句。
李耀阳就伸出手掌接住了一只萤火虫，他笑着，把萤火虫递到了她面前。
边青青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那只呆头呆脑的虫子。
「我是北方人，第一次见萤火虫呢！」边青青笑道，那满脸的喜悦也感染着李耀阳。
两人正对着萤火虫看的入神，修好了车的宋力一把打掉了李耀阳指尖的萤火虫。
他一脚踩死了掉在地上的萤火虫，还不忘碾一碾，黑着脸道：「车修好了，上去打个火！」
边青青就抱歉地对李耀阳笑了笑。
故障果然排除了。李耀阳下车想向宋力表示感谢，看看要付多少钱，宋力却头也不回，上了皮卡车。
他发动车子，在车上等着边青青。
边青青就对李耀阳笑了笑。「我要和他回家，商量结婚的事了……对了，旅店前台的工作我也辞了。」
李耀阳笑着挥手作别，心里莫名的就有些失落。
路过青川古镇时，他还是住进了那家旅店，她已经不在了，李耀阳就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3
李耀阳天天看一眼边青青的朋友圈，她该结婚了吧，可是她的朋友圈里却一直没有动静。
那天李耀阳送完货，路过青川古镇时，就有点心烦意乱，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干脆就将车停在了路边。
时间还早，按说他不需要停在这里住店。可李耀阳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让他开车时，时时走神。
李耀阳叹了口气，还是将车拐进了路边的停车场。
下午吃完饭后，在古镇上溜达了一圈，天气闷热的让人头昏脑胀，一场大雨却迟迟不肯落下。
李耀阳百无聊奈地在古镇上逛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满身大汗后，提着两瓶啤酒回了旅店。对着酒瓶，李耀阳鬼使神差地给边青青发了条短信：路过青川，想来看看你，又不知道你在那里。
短信发了出去，却迟迟没有人回信。
李耀阳对着手机发着呆，手机就像死了似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耀阳烦操地开了酒瓶，两瓶酒下肚，他心里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李耀阳就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我这是怎么了？」
李耀阳自嘲地笑着，他家里已经有老婆了，他和老婆的感情也一直很好，儿子也聪明可爱。他居然对路边的一朵野花牵肠挂肚，李耀阳就觉得自己脑子里一定是进水了。
两瓶啤酒下肚，李耀阳心里好受了不少，他晕晕乎乎地摸上床，在昏昏沉沉中，沉沉睡去。
可李耀阳睡的并不踏实，很快他就做了个梦。
梦里边青青躺在一间屋子的床上，她满身的鲜血，对着李耀阳喊着：「李哥，救救我！」
李耀阳想赶到她身边去，可他的腿怎么也迈不开，仿佛踩在了泥潭里。
李耀阳急出了满身的大汗。
随后他就被一阵巨大的撞击声惊醒。李耀阳一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这才发现，睡前窗户没有关，一扇窗子被风吹的不停撞着窗框。
李耀阳擦了一把汗，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了。
李耀阳想去洗一把脸，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这个点了，会是谁呢？
李耀阳抓起手机就看见来电显示上边青青三个字。
见了鬼了！
李耀阳心绪不宁地接起了电话，电话里传来了一阵痛苦的呻吟声。
「李哥……我流了好多血，我好怕……你能来帮帮我吗？」
边青青的声音已经有点变形了。
我去，这个点了，你给我打得着电话吗？但李耀阳还是飞快问道：「你在那里？把地址给我发过来。」
李耀阳冲出旅店时，天上已经落起了瓢泼大雨。边青青的地址离古镇并不远，她就住在古镇旁边的一个城中村。
城中村入口狭窄，又有积水，李耀阳的大货车就进不去。他将车扔在路边，照着定位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她的家里跑去。
那是一间杂乱的出租屋，一进门，他就闻到血气和腥味。
边青青满脸惊恐，一头大汗，她瘫坐在地上，两腿叉开着，泡在一汪血水里，她的羊水已经破了。
「宋力人呢？」李耀阳问了一声。
边青青张了张嘴，可门口的风灌了进来，他就没有听清边青青说了些什么。
李耀阳一跺脚，知道现在也不是问这些话的时候，他咬着牙，上前抱起了她。
血水顺着他的袖子往下滴着，边青青浑身打着颤，声音疼的有些变形。「我不会死吧？我不想死啊！」
「傻丫头，没事的……你这是要生了，会没事的。」
李耀阳安慰着她，其实心里比她还怕。他抱着她踉踉跄跄跑进了雨里。
4
边青青的孩子终究是没保住，孩子生下来时，脸色青紫，早没了心跳。
八个月的早产儿，还不到五斤。
李耀阳陪着折腾了一夜，他有点累了，也有点麻木，呆呆地看着还在昏睡中的边青青，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同时，他心里也满是疑惑。
李耀阳在病房里的洗手间随便抹了把脸，衬衫上有一半沾满了铁锈色的污渍。
李耀阳悄悄叹了口气，他出了病房，在吸烟区里，点起了一支烟。
刚刚抽了一口，李耀阳就听到了病房里有了动静，他急忙熄了烟，又进了病房。
边青青一张小脸蜡黄，眼神茫然，看到李耀阳后，眼里才有了焦点。
她急切地对着李耀阳伸出手来，李耀阳上前抓住了她冰冷的手。
「孩子呢？我的孩子！」
李耀阳苦笑着摇了摇头。「生产时间太长，孩子缺氧，没抢救过来……」
边青青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李耀阳坐在床边，轻轻将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心里一时间也乱糟糟的。
直到边青青哭累了，李耀阳才拍拍她的头顶。「宋力呢？他不是你男朋友吗？你们不是要结婚了吗？」
边青青又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从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李耀阳才知道。宋力带着边青青回家商量结婚的事，原本一切都很顺利，直到第三天，宋力的母亲带着边青青去医院拍了B超。
「他们说那孩子是个女孩，他们家就反对我们在一起了。」
「可怜的孩子！」
李耀阳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为边青青，还是为那个没有见过这个世界一面的孩子。「那宋力呢？他也不管你？」
「宋力拗不过他妈，我打算回老家的，可我又没脸回去，我就在这镇上以前住过的出租屋住着，想等着孩子生下来后，再做打算……」
边青青在这里几乎没什么朋友，她娘家又在千里之外，昨晚情急之下，才给李耀阳打了电话。
李耀阳觉得离谱，同时又越发的心痛，他任凭她在自己怀里默默地哭着。
折腾了一整夜，又产后虚弱，她的头发杂草一样扑在脸上，可即便是这样，她也不难看，只是脸上有了一种认命后的平静。
李耀阳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觉得她蠢，又可怜她实在年轻。
趁着她哭累了，睡着的时候。李耀阳去医院食堂特意为她要了份白米粥，想想又拿了几个鸡蛋。
在回病房前，李耀阳心里就决定了，他要留下来，好好照顾她，直到她出院。李耀阳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对边青青有怜惜，有同情，但有没有爱呢？
李耀阳心里乱糟糟的，他也不敢去深想。
李耀阳在医院走廊里给妻子打了个电话，谎称车坏在了路上，很麻烦，修理厂说了，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能修好。
十天半个月，够他做出决定了吧？
挂了妻子的电话，他捧着刚买的早餐，满心期待地进了病房，随后就愣住了。
病床前宋力黑着脸，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而边青青正靠在床头抹着眼泪。
宋力回头看看李耀阳，一脸的憎恨。「孩子真的没了？」
李耀阳尴尬地捧着早餐，他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她的前男友。
「没了，我做引产手术拿掉了……你不要再来烦我，你回家和你妈过去吧！我们以后再没有任何关系了。」边青青说的很快，说话的时候，眼睛还看着李耀阳。
李耀阳讪讪地将稀饭，鸡蛋放在床头，他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
边青青就拉了他一把，李耀阳顺势就坐在了病床的床沿。
边青青慢慢俯下身，将头枕在了李耀阳的大腿上。她的动作温柔而又自然，仿佛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宋力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指着李耀阳道：「你就是因为他，因为这个男人才打掉了我们的孩子！」
「我和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爱找谁，就找谁。你管的着吗？」
边青青挑衅地一只手环上了李耀阳的腰。
李耀阳越发尴尬起来，但心里却有了一丝甜蜜的感觉，只是这甜蜜里难免有点苦涩的味道。
宋力暴跳如雷着。「早就知道你一天到晚李哥长，李哥短的，你和他果然有问题……」
宋力一转身，就看见了病房墙角的一个不锈钢垃圾桶。
宋力提起垃圾桶，转身对着对着李耀阳的头就狠狠砸了下来。
宋力的动作在李耀阳眼里成了慢动作，他想起身躲避，可腰里还环着边青青的胳膊。
就在一个闪念间，李耀阳仿佛听见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闷响。
李耀阳摇摇晃晃着，摸了一把额头，有一缕殷红的血迹，顺着他的眼角蜿蜒曲折而下。
李耀阳茫然地回头看了看满脸惊恐地边青青，她突然松开了抱着他的手。在惊恐中，边青青下意识地推开了李耀阳，然后看着他一头载倒在了地上。
李耀阳扑倒在了病房的地板上，一缕殷红的血迹，蚯蚓一样，在他身下蜿蜒，成了一摊深褐色的印记。
眼前越来越黑，在黑暗将李耀阳淹没之前，他又一次想起了家里的妻子，和他那个虎头虎脑的儿子。
他多想再看他们一眼啊！李耀阳四肢抽搐着，灵魂已经飞到了九天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