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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前,我到连云港东西连岛探望战友

2024-01-26文化


1980年春天,上级调我到某个部队政治处当干事。那天上午,我背着背包,向政治处李主任报到。李主任非常热情,打电话叫管理股为我安排宿舍,崔管理员又带我到食堂吃饭。

这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偌大的食堂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操作间里只有一个炊事员正在打扫卫生。

崔管理员把那个炊事员喊过来,对他说:「小江,这是刚从其他部队调来的政治处羊干事。你给他找一副碗筷,再给他弄点饭吃。」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战士大约十七八岁,个子有一米七八左右,脸色有点黑,嘴唇有点厚,一副很憨厚的样子。胳膊很粗,手也比较大,体格健壮。

小江很爽快地答应了。他从操作间的厨柜里找出一副新的碗筷,又说:「中午的饭菜已经打完了。要不然,我给你弄点面条吃吧。要不了多少时间的。」

我听小江的口音有点接近我们的家乡话,就问:「小江,你老家是哪里的?」

小江一边和面,一边说:「我是江苏连云港连岛上的。入伍时间不长,新兵连集训结束,分到炊事班也就一个多月。」

我说:「那我们还是老乡呢,我是淮阴人」。

「淮阴就在我们连云港西南边,我嫂子就是沭阳县的。 」沭阳县当时归淮阴市管辖。

小江边说话边擀面条,他很麻利,很快就把面条切出来了。

不大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桌了。我一动筷子,里面还卧了两个荷包蛋。

小江告诉我,去年年底,我们部队从江苏省连云港市招了一批兵。其中有几个兵是渔家子弟,父兄都是渔民,家就住在东西连岛上。小江的父亲就是渔民。

吃完饭,我俩一起走出饭堂,到了宿舍一看,炊事班的宿舍和我的宿舍在一排房子里。

从此以后,我俩就熟悉了。

小江性格直爽,他肚子里从来不藏事儿,快人快语,看到不顺眼的事,张口就说出来了。有一次,有个平素流里流气、身高马大的西安兵,嫌饭菜质量不好,说话有点带「勾子」,与炊事员吵起来了。本来没有小江的事,小江为别人打抱不平,上前说理。那西安兵仗着身材高大,要和小江单挑。小江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他一下子倒退了三五步远,吓得再也不敢吭声。从此,小江的名声也就传出去了,再也没人敢找他的麻烦。

我很喜欢这种直性子的人。因为是老乡,小江也喜欢到我这里聊天,遇到什么事我也以老大哥的身份来点拨他。关系就越来越近了。

小江工作认真负责,干活从不惜力,人又直爽,为人很热心,是自来熟的脾气,与谁都能谈得来,大家都很喜欢他,当兵一年多就入了党。

1982年初,我们部队成立了电影组。小江听说了,跑来找我,说「羊干事,我想学放电影,请你跟政治处李主任说一下。」

我跟李主任的关系不错,我估计主任能听从我的建议,就把小江的要求向主任反映了。主任有点皱眉头,说「小江平时粗手大脚的,去学放电影行吗?」我说:「这个兵平时表现不错,在炊事班也干了两年多了。也该轮换了。让他学个放映技术,今后也有个谋生的手段。放映员拎着片箱跑来跑去的,没点体力也不行。」我这么一说,主任碍于我的面子也就同意了。

过了几天,主任就派小江和另一个战士到军区空军政治部放映队学习去了。

放映组一个组长两个兵,就归政治处管。我们的关系更加密切了。

1984年1月下旬,我和小江同时请假探亲。我俩坐同一列火车到徐州,我在这里转乘汽车去淮阴,小江转乘火车到连云港。

分别的时候,小江邀请我春节后到连岛去玩。我从来没有去过海岛,不知道渔民的生活是怎样的,还真想去看看,就愉快地接受了他的邀请。

过了正月初五,我就登上了开往连云港的长途班车。客车从淮阴汽车站出发,那时候不仅没有高速路,连一级公路也没有。长途客车沿着233国道,途经涟水、灌南、灌云,晃荡了三个多小时才到达新浦汽车站。在新浦汽车站又转乘到港口的班车,汽车又在连云港市区开了一个多小时。

那时候的感觉,连云港的市区太散了,区与区之间的距离也太远了,新浦汽车站到港口将近四十公里,沿途全是农田。

到了港口,又去码头坐轮渡船。港区的道路两旁,有许多人摆着摊子卖海产品,大部分是中老年妇女。港区熙熙攘攘,非常热闹。在港区跨过了一条铁路专用线,曲曲弯弯的绕了几圈,终于登上了渡船。

生平第一次乘坐渡轮过海,还是很新鲜的。眼睛都有点不够用了。我不断的观察周围,船上的乘客大多是岛上的居民,有的是到城里卖海鲜的,回来时顺便购买了一些生活用品。

我原以为连云港的大海是碧蓝色的,这时却有点失望:连云港的海水有点混浊,远处的海面也看不出多少蓝色。几年后,我曾经去过三亚,南海的水才是蓝色的。十年前,也去过埃及的亚历山大,地中海海水丰富的色彩让人永远难忘,近岸的是浅绿,稍微远一点是稍黄,再远处就是碧绿碧绿的。

后来才知道,连云港属于黄海海域。海水含有河流大量冲积而来的泥沙,泥沙顺着海浪在平缓的岸边慢慢沉积。加上近海水浅,所以江苏近海一带的海水十分混浊。

站在渡船上,可以清晰的看到对面的东连岛。

船舶在海面上航行了约二十分钟,就靠上了对岸。对岸的码头非常简陋。

下了渡船,跟着人流,顺着东连岛的南岸边的道路往西走。那是条简便的公路。东连岛的人家不多,走了不远,路过一个部队营房,看那房屋,就知道这支部队规模不大。

我拎着几瓶洋河大曲,平时走路也比较少,渐渐地就有点吃力。反正也不急,就一边看着风景,一边慢慢地走。

左边是大海,对岸是港区,停靠了许多船只,还有一些小船在海上缓慢地游弋,对岸的码头上有许多大吊车支着个吊臂,远远看去倒也壮观。右边是小山,有些杂树,山间也有一些人家。

连岛的老房子

到了大沙湾那里,有几条岔路,我问别人:「到西连岛江某某家怎么走?」岛上的人祖祖辈辈居住在这里,大家互相之间太熟悉了。小江家那时还是岛上的万元户,认识他家的人就更多了。别人指点了路。我从岔道向北前行,开始爬山。山势不高,北边就可以望见外海了。西连岛的外海岸边有一条石板小路。小路两边都是人家。那时候也没有楼房,全是石头墙、红瓦顶的平房。很有地方特色。

走到这边,就看到许多人家院子里都晾晒着海货。在这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鱼虾的腥气。

顺着这条小路,走了几百米远,就是小江家了。小江和父母亲都在家,见到我来了,非常热情。赶紧倒上热水,让我洗洗脸。

小江的父亲当年有五十岁左右,个子有一米六七,体格健壮,一身古铜色的皮肤,一看就是个常年在海上颠簸、经过风吹日晒的人。老汉拙于言辞,他的妻子倒是快言快语。在这一点上,小江还是像妈妈。

小江家紧傍着岛上的悬崖,后墙下面就是大海。三间平房,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摆放了一些渔具,还有一些圆圆的好像是浮子一样的东西。院子西边有间厨房。房子、墙头都是石头砌成的,墙壁很厚。屋檐的瓦片边缘都用水泥糊了一个坎子,院子里有个水泥砌成的大水泥池。小江告诉我,屋顶的瓦片边缘水泥糊的坎子都是为了接雨水,屋顶上的雨水都被接到水泥池里。家里的生活用水全靠雨水。他说再过几年,拦海大坝就要建成了,拦海大坝从陆地修到西连岛。那时候,就可以喝上自来水了。

我看家里有电灯,就问小江,「那你们岛上的电是从哪里接来的呢?」小江说:「从大陆到岛上有根海底电缆,居民早就用上电了。」

就在我们俩说话的时候,江爸爸出去了一趟,过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拎了一大包东西。小江告诉我,他爸爸是到村里的冰库去了,他家在冰库里存放了许多海鲜。

晚上,江妈妈准备了一顿丰盛的饭菜。各式各样的海货,摆了满满一桌子。水煮的像鱿鱼一样的海鲜,也没切碎,就端上来了。小江告诉我,这是「网抄子」 (当地土话)就整个的吃,味道很好。我试着尝了一下,口感还真不错。其他的海味,我现在也记不得名字了,也没有加更多的佐料,但是味道极为鲜美。以后,我在许多地方的海鲜馆都吃过海鲜,却再也尝不到那天晚餐的味道。小江的三个哥哥也来陪我喝酒。老大也是渔民,当时已经是船长了。我们六个男人,就用大碗喝酒,甚是畅快。

江妈妈又端上一大脸盆大螃蟹️。老大挑了一个最大的拿到我面前,又用手掰掉两只蟹钳,在饭桌上用巴掌啪的一下就拍碎了蟹钳。我不禁为之咋舌。那蟹钳可是很坚硬的。老大说,螃蟹身上蟹钳的肉最鲜。说着,他又把其他螃蟹的蟹钳都掰下来,用巴掌拍碎了,全推到我面前。

一边吃海鲜,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吃完晚饭,已经七八点多钟了。冬天天黑得早,岛上也没有其他去处。小江领我到屋外,向着东南方向的海面看去,能看到一点灯光。小江说,这是外国的大轮船,暂时停泊在那里,等待进入港口。

回屋又坐了一会儿,小江端来热水,让我洗洗脸,又洗洗脚,就安排我睡觉了。

白天倒没觉得岛上有多大的风,晚上起风了。海风刮得呼呼的,黑暗中的大海也许会发狂的。我想幸亏这房子的墙壁是石头砌成的,如果是木板房,兴许早就被海风吹跑了。海风肆虐,海浪也赶来助威。小江家就盖在悬崖边上,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就像拍打在江家的后墙上一样,轰隆隆的声音令人心悸。

有许多人喜欢海景房,那是没有在真正的海景房里住过。我估计在小江家的海景房里住上一夜,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会失眠。

到了半夜十二点,我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就起床了。江妈妈起得更早,已经在厨房里忙碌了。

我走出院门,在江家与邻居的过道里找到一条小路,小心翼翼的爬下崖去,站在岸边的礁石上向海上望去,离岸不远处,有许多竹竿插在海里,大概是养殖海带用的吧。向远处眺望,水天一色,浩瀚无边。

吃过早饭,小江领我在西连岛转了一圈。西连岛人烟稠密。从他家往南走,经过一片居民区,没有多远就是一个大海滩,还有一个码头,许多渔船停在码头边。渔船的桅杆上都挂着鲜艳的五星红旗。红旗在海风吹拂下飘舞着、抖动着,煞是好看。海滩上,有男人在修理船只,有女人在修補鱼网。海滩边,还有许多摊子,上面晾晒着虾皮和鱼干。退潮处,还有一些妇女拎着篮子,拿着工具在礁石上敲打着什么。小江告诉我,这是在采集海砺子。那些妇女拿着锤子敲下沾附在礁石上的海砺子,我们昨天晚上吃的就有海砺子烧豆腐。我走到跟前一看,礁石上密密麻麻的都有海砺子被敲下的痕迹。

我像一个贪玩的孩子一样,又在海滩上拣了一些贝壳。小江说:」这些小贝壳没有多少意思,我家里有两个大贝壳,是老大他们打鱼时用网捞上来的。你回去的时候就带上吧。」

中午饭,又是丰盛的海鲜。

吃完饭,我就告辞主人回家了。江妈妈给我准备了虾婆饼、蟹肉干、虾皮、海蛰头、还有许多鱼干,小江又拿出两个大海螺的贝壳,塞进我的包里。

小江陪我坐了渡船,又把我送上港口开往新浦的汽车。

这次连岛之行,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来,我到连岛最少有十多次。小江结婚、小江的儿子结婚,我都去参加了婚礼。

十几年前,两位可敬的老人先后因病逝世。

前几年,小江将祖屋改造了一下,后墙开了一个门,造了一个室外大阳台。坐在阳台上的躺椅上,眺望大海,吹着海风,非常惬意。

2020年8月,小江打电话给我,说他在连岛的老房子马上就要拆迁了,你要想看看,就赶紧来吧。来迟了,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接了电话,我马上和老伴带着小孙子还有几个朋友开车赶到连岛。如今,从淮阴到连岛可方便了。从我们市区到连岛,一路上全是高速公路,拦海西大堤早就修好了。不到三个小时,汽车就开到了西连岛村的停车场上。

江家西边的邻居房屋

进了小江家的祖屋,里面的东西已经搬得差不多了。睹屋思人,特别想念两位纯朴憨厚的老人。恍惚间,好像看到江妈妈还在厨房里忙碌着,耳边还回荡着她老人家爽朗的笑声。

小江战友拆迁前的老房子

从他家后阳台下到海边,有一副铁梯子。孩子们小心翼翼地顺着梯子走到海边,接近海边,路就不好走了。杂草丛生,礁石上爬滿了不知名的小虫子,孩子们尖叫着、欢笑着慢慢地爬着礁石,慢慢地走到了海边。

孩子们在小江家屋后的海边玩耍

海水稍有点凉,脚浸泡在水中很舒适。孩子们有的在拾小贝壳,有的在石头的缝隙里寻找小生物,有的在拣薄石片向海里打水漂。大人们忙着照像,爱美的女士站在礁石上,面对大海,摆着「抛絲」。我小心翼翼的站在礁石上,用手机摄像,360度的旋转着,要把这些老房子、这些礁石和海滩、这些快乐的人群、这些欢乐的时光记录下来。留作永久的纪念。

连岛老房子拆迁前的一景

再见了,连岛的老房子!

再见了,那个难忘的日子!

不知道,拆迁改造后的连岛,还保留了石墙红瓦的老房子吗?也许,当地政府还会适当保留一些吧。这些老房子、老物件,也是民俗文化的一部分,还是值得人们回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