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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世纪的法国如何快速传播谣言?—— 趣读【基督山伯爵】

2024-02-17文化

【基督山伯爵】,世界文学史上最具影响力的经典之一,人们对大仲马的这本名著已经有太多的赞誉与解读,除了复杂多变的情节和丰富饱满的人物个性,这本书还生动描写了19世纪的法国社会风情。其中有一个有趣的章节(第六十一章 帮园艺师摆脱偷吃桃子的睡鼠的办法),提到了当时法国盛行的先进通信技术——在电报发明前,人们借助信号塔快速传递战争或重大商业信息。

在这个章节里,基督山伯爵探访了坐落在一个小山丘上的信号塔。这座信号塔由一个热心园艺的急报员管理,生活清苦,有一次睡鼠啃掉了他的半颗油桃,他就吃了剩下的半颗,感觉「味道好极了」。伯爵跟他套了几句近乎,摸清了他这个岗位的报酬,很快用钞能力(两万五千法郎)降服了他的职业操守,并为其所用——利用信号塔向巴黎城传递了西班牙「唐·卡洛斯国王逃脱及巴塞罗那举叛」错误信息,让仇人唐格拉尔自以为先人一步获得了宝贵情报,紧急抛售西班牙公债券而亏蚀了一百万法郎。而这个有趣的章节名:「帮园艺师摆脱偷吃桃子的睡鼠的办法」,指的是伯爵付给急报员的钱足以让他后半辈子吃喝不愁,不用再困守在信号塔,被那里的睡鼠偷吃桃子了。

「听着,」他说,

「我还会另外给你的:光靠这一万五千法郎,您还是不够过日子的。」

「我不是还有这份差使吗?」

「不,这差使丢了。因为,您要发的讯号,跟您那位同事发的讯号,完全是两码事。」

「哦!先生,您这是要干什么哪?」

「开个小小的玩笑。」

「先生,除非有人强迫我……」

「我是想要强迫您呢。」

说着,基督山从衣袋里掏出另外一沓钱。

「这儿还有十张一千法郎,」他说,「加上您袋里的十五张,一共是两万五千法郎。有五千法郎,您就可以买一幢漂亮的小别墅、一座两亩地的大花园。剩下的两万法郎,能让您每年到手一千法郎利息。」

「两亩地的大花园?」

「还有一千法郎年金。」

「我的天主哪!我的天主哪!」

当时法国的信号塔装置(参考下图)是在一根横梁两端安装两个巨大的悬臂,分别由缆索操纵。悬臂可以形成七个角度,相邻之间相差四十五度(不是八个角度,因为其中一个角度会使悬臂被横梁挡住),而横梁本身也可以旋转。这一切都由下方的操作员借助曲柄和滑轮进行操控。为了有效发送信号,设计者为横梁设定两个角度,此外每个悬臂又有七个角度可选,那么就可以代表九十八种符号(7*7*2)。某些符号被保留用作误差校正和控制,比如开始和停止、确认、延迟、冲突(一座信号塔不能同时双向发送讯息)以及失败。其他符号则被成对运用,用以指示操作员从特制的码本中找到对应的页数和行数。码本收录的条目最多可达八千多条,囊括了字词、音节以及人名和地名等专有名词。所有这些都是严格保密的,毕竟所有的讯息都将在空中传递,任何人都看得见。

第一批建造的从巴黎的卢浮宫到法国北部边境的里尔线路,将近两百公里长,包含十八座信号塔。传递的第一批讯息来自里尔,是法国军队打败了普鲁士和奥地利军队的捷报。对此,国民公会欣喜异常。一个议员甚至将它列入人类的四大发明:印刷术、火药、指南针,以及「远距离传讯符号语言」。此后,信号塔的建设开始四下扩张,东至斯特拉斯堡,西至布雷斯特,南至里昂(法国远距离传讯网络全盛时期示意图见下)。1799年,拿破仑·波拿巴发动雾月政变。政变成功后,他下令将向各地发送了一条讯息(「巴黎无事,良民皆安」),并很快指示建设一条直通米兰的新线路。

远距离传讯系统逐渐确立了一种通信速度的新标准,因为仅有的真正竞争者不过是马背上的骑手。不过,速度可以用两种方式度量:以距离来度量,或以符号和字词来度量。设计者曾声称,一个信号从法国东南的土伦传到巴黎,沿线经过一百二十座信号塔,跨越七百六十多公里,能够做到只需十到十二分钟。但对于传送一条完整的讯息,在操作上则存在诸多困难。即便对于手脚最快的操作员来说,每分钟发送三个信号也已经是能够指望达到的极限了。信号链上的下一个操作员通过望远镜读取信号后,必须手工在记事本上记下每个信号,并操作自己的曲柄和滑轮来复制这些信号,还要确认这些信号被他下一个操作员正确接收了。这样的信号链精致而脆弱,雨、雾或一名粗心的操作员都能打断一条讯息。在18世纪40年代,人们曾度量过传讯的成功率。在暖和的月份,一天之内每三条讯息中也只有两条被成功传达,而在冬季,这个比率更降至三分之一。

编码和解码也需耗费时间,不过这仅限于信号链的起始和结尾。中继信号塔上的操作员只需按照指令转发信号,而无需理解它们。实际上,有很多操作员都不识字。【基督山伯爵】中对此也有描述:

「我听人说过,」伯爵说,「你们虽说成天发这些讯号,可是你们自己并不懂其中的意思。」

「一点不错,先生,但我宁可这样。」急报员乐呵呵地说。

「为什么宁可这样?」

「因为这样我就没有责任了。我呀,就是架机器,仅此而已,只要我在照常工作,别人就不会多管我的闲事。」

信号塔曾经遍布世界各地,直到现在它们的遗迹仍可散见于乡间。从 Telegraph Hill、Telgrafberget和 Telegraphen-Berg等叫作「传讯山」的地名依稀可见当年的用处。瑞典、丹麦和比利时很早就参照法国的模式建造起类似的系统。很快德国也紧随其后。1823年,一条横贯印度北部从加尔各答到楚纳尔(Chunar)的线路开始运营;1824年,从埃及亚历山大港到开罗的线路建成;1833年,俄国沙皇尼古拉一世下令兴建从华沙到圣彼得堡和莫斯科的线路,沿线包括二百二十座信号站。它们一度主宰着世界的通信,但在电报技术出现后很快就变得过时了,速度之快超过了兴起时的速度。来自美国肯塔基州的发明家和历史学家托利弗·沙夫纳上校,在 1859年到俄国旅行时,就深深被这些信号塔所震撼,既为它们的高度和美丽,还为它们突如其来、全面的衰亡,「这些信号站如今陷入了沉默,再不见指示的动作。它们默默矗立在高处,很快将屈服于时间的侵蚀之手。而电线,尽管外观没有那么雄伟,却遍布整个帝国,用燃烧的火焰将君主的意志传递给四散在他广袤领土上的六千六百万民众。」

参考书籍:【信息简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