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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凤儿的婚变

2024-02-22文化

作者:黄兴洲

凤儿十八岁那年与本村的岳山在业余剧团扮演【牛郎织女】中牛郎织女中相知,弄假成真,两人郎才女貌配戏十分精彩,每场演出都有一批年轻人捧场,羡慕,特别是一些男青年,迷恋凤儿化妆后天仙般风姿,神魂颠倒,戏演到哪庄,就跟到哪庄,恨不得自己就是真牛郎,博得「织女」的青睐,抱得美人归。

有一次演戏进入【离别】场面时,「天兵天将」硬把织女拉走了,织女哭得悲惨,舍不下牛郎和一双儿女,竞有一个痴情男子叫姜敢的冲上戏台去揍「天兵天将」,两把拖住织女不松手,气得演牛郎的岳山对他拳脚相加,把姜敢推下戏台,戏场差点被搞乱。

凤儿见岳山如此护她,打心眼里喜爱这个男人。

戏外,两人私订终身,山盟海誓,凤儿非岳山不嫁,岳山非凤儿不娶。

剧场毕竟是演戏,那不是职业,只是农闲时的业余文化活动,不当饭吃不当活干,那年冬天农村有部队来征兵的,带兵的领导看上了岳山的体形和才华,不顾大队干部阻挠,硬是把岳山征兵入伍带走了。

大队干部阻挠的理由有二,一是岳山的祖父曾干过乡丁,有「历史问题」,二是征走了剧团的台柱子,再找岳山这么合适的人当牛郎这样的小生不易,岳山是初中文化,在当时的农村实属凤毛麟角。

岳山一心想参军,穿上绿军装威风凛凛,在农村是多么光彩的形象,那是他日思夜想的结果,既然大队干部都拦不住,他当然高兴。

凤儿心里矛盾极了,心上人飞黄腾达让她高兴,连夜千针万线给岳山纳了一双鸳鸯戏水的鞋垫,寄托了无限的情思,但又担心岳山到了部队入党提干忘了自己,心下忐忑。

部队给入伍人员换好军装的那天,允许新兵回家与亲人们告别,第二天就要到县城集中开拔了。

岳山把家里事务安排好,专门到了凤儿家,凤儿的家人理解一对年轻人的心情,没有干预他俩的行为。

岳山进了凤儿的闺房,凤儿抱住岳山亲了又亲,什么话也不说,当时的情景仿佛又进入戏中的角色,缠绵不休。

戏台上是假做,此时是真情流露,两人那种情感此时如开了闸门的激流,汹涌澎湃……

然后,久久难分,凤儿把嘴附在岳山耳边莺声燕语:「别忘了我,我已是你的人了……」

岳山说:「放心,我若负了你,不得好死。」

凤儿用唇堵住岳山的口,嗔怪他赌这么重咒干吗,吓死人了。

该分别了,凤儿拿出鞋垫和一只香荷包,对岳山说:「哥,你到部队要行军拉练,把鞋垫放进鞋底,权当妹妹我一直跟着你,这只香荷包你贴心系在内衣纽扣上,我的心一直紧紧贴着你的心,我等着你,地久天长,永远,永远……」

岳山走了,此去三年,头一年还每月给凤儿来一封信,报告部队军训消息,第二年三四个月才来一封信,报告他从班长提拔到连部搞文秘工作,很忙很忙,第三年,开春来了一封信,报告他被选送去军校培训去了,从此再也没有信息。

和岳山一起参军的邻村人郑军复员了,凤儿去看郑军,想打听点消息。郑军说:「岳山去军校深造,回来至少要当副连长,和他一起去军校的还有副师长的女儿枚子,在军校至少要三年才能毕业。」

凤子知道岳山的前程似锦,工作很忙,心里虽不踏实,但也无奈,她不会写信,写了也不知朝哪寄,又怕山哥分心,只好耐心等着。

这一等又是三年,和凤儿年龄差不多大的姐妹们都抱两个孩子了,凤儿依然拖着一条油黑大辫子田里沟里干农活。

那个当年冲上戏台护凤儿的姜敢今年都二十八岁了,就不愿说媳妇,他在等凤儿,发誓:「只要凤儿一天不出嫁生孩子,他就不娶媳妇。」

天下还有这样痴情男子,少见。

凤儿听说姜敢为了等他,竞然不娶妻子,很受感动,一次在集上两人「巧遇」,凤儿劝姜敢:「姜大哥,我很感谢你,但我的心里只有岳山一个人,况且我已是他的人了,你可别等了,天下好女子多的是,凭你一手巧木匠活儿,找一个好女子并不难,你看和你般上般下的男子,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何苦呀!」

凤儿又故意说「我已是他的人了」,目的是让姜敢死心,哪个男人愿意娶「已是他的人了」的女子为妻,掉价呀。

姜敢信誓旦旦地说:「我就喜欢你,迷着你,你俊秀,从脸盘到身架,一举一动都让我入迷,你只要一天不出嫁,我就等你,等着娶你。」

凤儿心都碎了,怎么遇上这个痴情种,对自己迷到这种程度,当初在戏台上拉住自己身子不放时,就觉得他可笑,这是假的呀!你怎么上台来「捣乱」?现在看来,他是真的喜欢自己,可是自己真的已是山哥的人了,心和身都交给了岳山,岳山,你到底何时回来娶我?

凤儿说:「姜敢大哥,你别再浪费自己心血,我再等岳山三年,他若不来娶我,我终身不嫁人了,你敢紧死了这条心吧。」

姜敢更绝,他说:「凤儿妹妹,你若终身不嫁,我也终生不娶,我就看着你,陪着你老去。」

凤儿受不了,哭着跑开了,集也不赶了,跑回家闭门啜泣,被头和枕头都水汪汪的,任凭嫂子怎么喊门也喊不开。

又一个三年过去,凤儿已二十七岁,成了老大闺女,爹娘年纪都大了,苦劝女儿别等了,家里所有的家俱和凤儿的嫁妆都是姜敢免费做的,姜敢小伙子真是好男人,三十一岁了还不娶妻,难道你真想空等那个现在还不知在哪里的军人?让姜敢打一辈子光棍?

凤儿难为极了,爹妈的话很有道理,自己一天不出嫁,爹妈一天不放心,怎么办?

九年了,岳山毫无信息,岳山的父母也说不清儿子到底怎么样了,只是年年接到县民政局的春节慰问品。

姜敢隔三差五来到凤儿家帮忙,见凤儿愁的眼角出现了隐约的鱼尾纹,善意的劝她:「凤妹,别等岳山了,人家已是军官,说不定早已和师长的女儿双宿双飞,你一个农家女子还能让他放在心里吗?我拿你是天仙女,你是我心中的女神,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牵着我的心,我会把你像宝贝一样供着,一辈子不让你吃一点苦,嫁给我吧。」

凤儿忧愁攻心,病了,她心里的焦急和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一病,医生说是忧郁过度,是心病,心病只有让心来医,好好开导她,感化她,让她从忧郁中走出来。

凤儿不吃不喝,全靠吊水维持着,原来水凌凌的双眸失去了光泽,原可吹弹得破的皮肤焦黄成皺,本来长得搭在屁股下边的油黑大辫子,因懒得梳理,蓬松地散在脊背上,像乱草一样。

姜敢不让凤儿家人伺候,他劝她吃喝,给她梳理辫子,理置衣衫……

凤儿被病折磨地变了形,一次去病房卫生间方便,一头栽倒,头也磕破了。在凤儿上卫生间时,姜敢是扶着她的,不便随她进去,凤儿方便完了,从马桶向上站立时,只觉一阵眩晕,眼前一黑,栽倒了,头磕在砖地上,破了。

一个年长护士责备姜敢:「你这个做丈夫的真不像话,你妻子病成这样,凭什么不跟进去扶着?」

姜敢没法分辩,任由她误会着。

凤儿住了一周的院,凤儿父母年岁大,哥嫂都在外地忙,全靠姜敢服侍,自从凤儿摔倒这次以后,姜敢再不敢放任凤儿自己上卫生间。

凤儿无力走路,姜敢抱着她去卫生间方便,凤儿趴在姜敢肩头上掉泪,泪水打湿了姜敢的衣服,姜敢心疼的亲吻凤儿的泪眼。

尊重医生意见:心病必须用心医,岳山影儿不见,苦了姜敢,给凤儿办了出院手续,遵照凤儿父母意见,「硬」是「逼」凤儿嫁给姜敢,凤儿像痴子一样,任凭父母安排,没表示反对,和姜敢办了结婚手续。

新婚之夜,凤儿恳求姜敢,在蜜月里同床不脱衣,一个月以后,如果情况没有转机,自己的身子再完全交给这个男人。

姜敢尊重凤儿,将近十年都能等,这一个月算什么?白天黑夜以丈夫身份伺候着凤儿吃喝拉撒,开导她吃药,讲村里村外趣事给凤儿解闷。

一个月后,凤儿精神状态得到恢复,脸上有了笑模样,一个可喜的现象出现,凤儿再也离不开姜敢,姜敢简直成了凤儿的拐棍,离开一下也不行。

凤儿的爹妈开心地笑了,老妈妈把姜敢当作大恩人般,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亲儿不在身边,这半个儿成了这个家的顶天柱,女儿开心了,老人家心病已除,就想堂堂正正办几桌酒席,请亲朋四友来喝喜酒。

姜敢的父母求之不得,也想显摆一下儿子娶到了当年四邻八村都知名的天仙女,于是两家都积极筹备,准备大办酒宴。

酒宴办的确实热闹,姜敢雇了一棚响,吹吹打打娶凤儿回家,惹得当年「织女」迷们垂涎欲滴,追着迎娶凤儿的马车打闹取笑。

洒宴过后,新娘新娘入了洞房,凤儿的盖头被姜敢揭掉,只见凤儿泪眼婆娑,姜敢吓了一跳,搬过凤儿的泪脸问:「怎么?心里还想着他呀?」

凤儿哽咽着说:「我的好哥哥,我现在坐在你的婚床上,再想别人还有用吗?我只是觉得对不住你,我曾经确实做过他的女人,你不嫌弃吗?」

姜敢抱住凤儿调皮的说:「天上的仙女谁不想得到?你不论过去和他发生过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今天得到了你,我知道,这次不光得到了你的人,也得到了你的心,你给我当妻子,给我生孩子,你我一辈子白头到老……」

此时的姜敢,仗着一点酒性,毫不怜香惜玉,抱住心爱的新娘亲吻起来……

凤儿和姜敢结婚后,虽然也很和谐,也生了女儿姜颖,但闲下来时,凤儿心里总是沉闷不乐。

姜敢心里明白,凤儿心里还没放下那个人,姜敢极尽殷勤地讨凤儿欢喜,白天不让凤儿干重活,脏活,夜里极力哄凤儿高兴。

直到凤儿又生下儿子姜利,姜敢才放下一颗吊着的悬心,两个子女缠着凤儿,田里重活虽然不让凤儿干,但家务活也不轻,凤儿是勤快女子,丈夫和子女的吃饭穿衣她不能让别人代办,凤儿感恩姜敢对她的殷勤照顾,白天在生活上细心照顾他父子三人,夜里总是尽力满足丈夫的欲求。

姜敢很满足自己这一生的追求,他一个农民,种地之余做点木工活。大集体时期,靠挣工分吃饭,想干点业余活又受限,土地分到户以后,他可以自由发挥才能,没有技术的农民许多外出打工去了,姜敢会一手木工活,收了一个有残疾的青年做徒弟,师徒俩开了个家具厂,挣点钱补贴家用,有粮吃,有钱花,有个天仙般的美妻陪着,儿女双全,他很满意自己的生活。

二十年过去,女儿考取南京师范学院走了,儿子正读高中,处处用钱,他白天黑夜加班干木工活,十天赶两个集卖家具,买木料,忙得跟陀螺似的。

凤儿劝他,悠着点,钱又不是一天赚的,别累着了。

姜敢望着依然还美如仙女般的妻子,打心眼里高兴,他说:「我不拼命行吗?儿女上学都要交学费和生活费,咱自己的生活也不能穷将就,咱还得翻盖这三间旧房,处处都急需要钱哪,我给一个加工厂订了一批办公桌椅,要得急,必须加班。」

凤儿虽然心疼丈夫,但也没办法帮他,只得从生活上照顾,身子上体贴,但愿丈夫有个好心情。

又是十年过去,女儿姜颖南师大毕业留校任教,找的对象也是师大教师,把家安在了南京。儿子姜利考取南京政法学院,正在读研,姜敢虽忙,但心情好,凤儿劝他别再拼命干了,挣的钱也够儿子用的了。

姜敢说:「赶完这批活就歇手,陪你上南京走闺女去。」

人算不如天算,这批工木活交结完毕,姜敢开着借来的电动三轮车(带拖箱的)向家赶,走到一个十字路口与从左方过路的运木头十轮大卡车相撞,车翻人亡。

恶耗传到家里,凤儿吓得晕死过去,等村里人把姜敢的尸体运回家里,凤儿的天塌了,精神一下子垮了。

姜敢活着时,凤儿一点不操心家里的事,里外都是姜敢打理的条条道道,凤儿从未想过有困难要她克服,这回丈夫意外死去,一句话也未留,让她怎么办?

凤儿睡了三天三夜,粒米不尽,滴水不沾,她想随丈夫一起走。

女儿女婿来了,要带她去南京,凤儿说什么不去,儿子来了,跪在妈妈身边求妈:「妈,你不能死啊,你若死了我怎么办?」

凤儿醒转来,拉住儿子的手说:「妈是难受,我不死,我还有儿子在读研,我得给你留个家,不管你到哪里,妈都在家等你。」

两年后,村里来个人,打听凤儿的消息,来人干部打扮,大约六十左右岁,村里有岁数大的人认识,这不是当年扮演牛郎的岳山吗?他不是当兵走了吗?三十几年没有消息了,从天而降啊?

好事者把他带到凤儿的家,走了。

岳山进了凤儿的家,只见一个头发斑白的妇人正在喂猪,他端详了一阵,那身架变化不大,只是头上乌黑的大辫子变成了白发短发,他正在左右看着这个干净的院子,几只母鸡正随着一只昂头挺胸的大红公鸡转悠。

凤儿喂完猪,见院里来了一个陌生人,问:「同志,你来找谁?」

岳山眼圈一红说:「凤儿,你看我是谁?」

人能变老,声音不能变,凤儿听到来人叫她「凤儿」,声音是那样的熟悉,她手里的猪食瓢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哽咽着说:「不是风传你死了吗?今天是鬼魂来缠我啊?」

岳山上去拉住凤儿的手说:「咱总不能在院子里站着说话吧,进屋去听我说。」

那年,岳山因为工作能力强,又有初中文化底子,部队选派他去军校学习,同去的有副师长严俊的女儿严枚,到了军校才知道,这是培养特种人才的学校,学习特种知识,去一个深山秘密军事基地搞秘密军事活动。

学成后,直接秘密地去了军事基地,要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包括父母,父母只知道儿子在干大事,不知在哪里干什么,照常享受军属待遇。

被选送的军人都是未婚的,岳山虽然与凤儿有婚约,且有过肌肤之亲,但身为军人必须服从国家分配,连一点信息也不能外露,凤儿上哪儿知道。

十年后,遵照部队的纪律,只能与基地女兵结婚,严枚对岳山早已情深,两人结婚后,就在基地成家,他们的女儿有部队专门学校培养,两人忠心耿耿为国防事业献身,都曾立过二等功。

一次爆破实验意外失败,行动小组五人全部殉难,其中包括严枚,凤儿听到的小道消息就是指的这回事。

五年前,岳山服役期满,转业到地方工作,按国家保密条例,岳山被分到南京一个科学部门当领导,满五年后才能解密,才可以允许与外界亲人见面。

岳山父母都不在了,女儿已分配到青岛工作,岳山心里一直放不下的就是凤儿,这个与他海誓山盟过并把处女之身交给他的亲人。

听完岳山的讲述,凤儿眼泪已不知流了多少,她什么也不顾了,一头扑进岳山的怀里,用手掐,有牙咬,岳山的肩头被凤儿咬的疼痛不止,但心里却是甜甜的,在凤儿心里还有他。

等凤儿发泄够了,岳山解开内衣,扣子上掛着凤儿当年缝的香荷包,只是那鸳鸯戏水的鞋垫已在山里穿烂了。

凤儿见了荷包,更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心里还装着她,她不哭不闹了,她要做饭给心上人吃。

岳山终于放下一颗悬心,两人今后还有许多路要走,他必须给凤儿晚年幸福,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何况两人有婚约在先,他理解凤儿这些年过的也不易,他要弥补她。

岳山出来在院子转了一会,凤儿把萝卜豆炒鸡蛋,锅靠鱼炒辣椒,咸鸡蛋,花生米四个菜准备好了。

她喊岳山进屋吃饭,拿出一瓶洋河大麯,摆了两个酒盅两双筷子。

岳山一看都是自己最喜欢吃的家常菜,高兴极了,感叹地说:「当了三十年的兵,早把家乡家常菜的味道都忘了,看着这几道菜,闻着都香晕了。」

凤儿说:「谁知你这位不速之客这会来,家里只有这几样,明早赶集买鱼割肉,行不?」

岳山抱住凤儿亲了一口说:「我的织女妹妹,这几样就够了,赶什么集上什么店,明天带你进城上饭店,让你好好开开荤。」

凤儿用凤眼挖了几挖说:「谁稀罕跟你进城上饭店,老老实实跟我在家过两天,咱得补办个手续,我不能再担个虚名了吧?」

岳山说:「好好好,我的天仙女,咱喝酒。」

这酒喝得畅快淋漓,喝得天花乱坠,岳山停下杯问:「凤儿,当年咱海誓山盟的那天夜里,你把处女宝交给我,我走这几十年还恨我不?」

凤儿醉眼朦胧,装憨卖傻说:「我凭什么不恨,那个痴心人爬我身上,我就权当是你,你个狠心的,有了新人忘旧人,师长的女儿比我俊啊?」岳山让她说的心痒,压了几十年的火要燃烧,不由分说,抱起凤儿向里间床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