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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征中「断片」的红九军团

2023-12-23历史

「断片」这个说法,源自时任军委一纵政治部主任 王首道 的文章【长征中九军团支队的断片】。

这指的是二渡乌江时,红九军团因为执行调敌任务,没能跟上大部队,于是单独走了一段长征路,王首道当时恰在红九军团队伍中。

凡是写红九军团的文章,必然会提到这一段历史。我们先放一放,讲另外一件事。

小杜看到过一个说法:长征中最先出发的部队是红九军团。

了解长征的朋友一看就知道,这个说法大概率是错的。因为如果从长征的整体来看,红六和红七军团的出发肯定都要早于红九军团。

即便是限定为中央红军的出发,红九军团也不可能先走,因为它是侧翼部队,不会比担任前卫的红一、红三军团先出发。

既然提到了长征的出发,咱就先聊一下这个题外话:中央红军到底是哪一天开始出发长征的?

油画【十送红军】

这个问题乍一看似乎不应该成为问题,其实不然…我们来看两个例子。

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编著的【读懂长征】中,是这样写的:

10月10日晚,中共中央、红军总部率主力8.6万人,从瑞金等地出发,踏上了战略转移的漫漫征程。

解放军出版社的【看地图,话长征】(赵飞鹏著)中,是这样的:

1934年10月16日晚,中央红军(即红一方面军)先头部队在苏区人民的依依惜别里,毅然跨过于都河(即贡江),揭开了两万五千里长征的序幕。

两本书都是严肃出版物,到底哪个正确?

再看王树增的【长征】和中央党史研究室的【红军长征史】,讲得就比较全面了:10月10日向集结地域开进;10月16日集结完毕;10月16晚红一军团先行出发;10月17日红军主力正式出发。

这样看来,三个时间似乎都有道理。10月10日是中央离开瑞金的日子;16日先头部队确实出发了;17日是正式出发。

但如果非要较真一下,应该是哪个日子呢?只有看最权威的【中国共产党历史】了,里面是这样写的:

10月10日晚,中央红军开始实行战略转移。…从17日开始,中央红军主力五个军团及中央、军委机关和直属部队共8.6万余人,踏上战略转移的征途,开始了著名的长征。

这就很明确有答案了,长征出发时间是1934年10月17日。「开始实行」,不代表出发,而是指集结,也就是为出发做准备。

这个答案体现的历史观在于:中央红军是个整体。

因为,负责殿后的红五军团,直到17日晚上7点,才从前线撤离。如果把长征出发时间定义为10月10日,就显得不那么妥当了。同理,「16日出发」也不妥当。

10月10日,是「开始实行战略转移」,所以说成「长征开始」,没有问题,但不应该说成「长征出发」。

毛主席和军委纵队渡过于都河的时间是10月18日。那么,作为侧翼的红九军团,出发时间也应该在17和18日之间。

好了,进入正题。文章分为三部分:「断片」前、「断片」、「断片」后。

01

从长汀到湘江

红九军团在长征开始前的第一个集结地是长汀。

10月7日,朱德总司令给各军团发出了战略转移的命令,并作了详细的部署。

红九军团军团长罗炳辉和政委蔡树藩收到的命令是:7日转移到长汀;8日就地隐蔽;8日夜转移到瑞金附近隐蔽;9日罗、蔡到军委报到。

下图是第五次反「围剿」的示意图,字比较小,小杜标的三个地点分别是:①于都、②瑞金、③长汀。红色五角星是红九军团在战役不同阶段的四个位置,这样,就能大致看出它的行动路线了。

很明显,九军团于9日抵达瑞金附近,10日应该是和军委纵队一起向集结地开进的。

红九军团是比较早从前线撤下来休整的部队,9月底集结于长汀以东。以此来定义红九军团最早开始长征,并不符合逻辑。

如果要强调红九军团对长征的贡献,应该讲红24师。因为,在军委7日电令中,红九军团的红24师被留在了东南端(上图最下方的五角星),由军委直接指挥,掩护大部队的转移。

这支部队最终没能参加长征,而且大部都牺牲了。所以,红九军团参加长征的部队只有两个师:罗炳辉兼任师长的红3师和周子昆的红22师,总兵力1.1万余人,枪支不到4000支。

长征开始之初,红九军团位于大部队的左翼,前面是红一军团,右边是中央纵队(军委纵队)。

红九军团这一侧,面对的是粤军,因为红军与陈济棠有「借道」密约,所以在通过前三道封锁线期间,红九军团遇敌较少,战事主要集中在前面的红一、红三军团。

进入湖南境内后,红三军团攻打嘉禾,红一军团于11月17日占领临武。为了提高进军效率,周恩来亲自指挥红九军团突到了前端,歼敌一个营,占领了临武以西的蓝山。

11月22日,红军抵达道县,并计划于25日西渡潇水,挺进湘江。

红军一开始的计划是四路进军,以图打乱敌人的部署,从多路抢渡湘江。

红九、红八军团,被编为第4纵队,处在最南端,从道县以南的江华过潇水,然后经永明、灌阳,向兴安前进。即下图中最下面的红色线路。

但桂军于27日全面出击,抢占了灌阳和兴安,意图关闭红军渡江的「走廊」。

红九军团不得不转而北上,向大部队靠拢。与此同时,红八军团接到命令,到灌阳东北的水车地区与红三军团红6师会合。

这段历史在【长征生死线:从瑞金到湘江】中提过,当时因为后方的中央军追得很猛,军情紧急,在刘伯承的建议下,彭德怀临时把一军团红1师和三军团红6师都留了下来。

红八军团是去接替红6师的,因为当时红三军团在南线有两个防御支撑点:界首和新圩,所以兵力严重不足。

11月30日,红八军团赶到水车时,红6师已经去增援新圩了。八军团在水车遇到的部队是,陈树湘的红五军团34师…这意味着,红八军团走到了全军的最后面。

八军团离开水车后,开始追赶前面的红九军团,但就在此时,桂军突破了南面防线,插到了红八、红九军团的中间。

张庆涛油画【湘江战役】

12月1日,血战湘江的最后一天。

清晨时分,除了两个军委纵队和红一、红三军团各2个师渡过了湘江,另外8个师都还在湘江东岸。

红五、红八、红九军团的6个师全部都没有过江。红五军团是因为执行后卫任务,而红八、红九则是因为行军路线太长。

湘江之战,这三个军团的损失最惨重。红五、红九军团后来都被缩编为3个团,红八军团仅突围出来千余人,其中包括后来的开国元帅罗荣桓。

02

从乌江到金沙江

红九军团渡过湘江后的经历,就不详述了。土城战役时,九军团和红一军团一起在第一线作战;遵义战役时,九军团又和红五军团一起,在娄山关阻击后方来敌。

这个阶段的红九军团,更像一支机动部队。这其实也体现出了遵义会议之后,红军在军事指挥上的变化,从教条主义,回到了灵活机动。

3月22日,红军第四次渡过了赤水河,但这个时候还没有完全跳出包围圈,因为南下的路上还横着乌江。

3月27日,红九军团接到命令,伪装成主力在西侧行动,以掩护大部队从东侧南下乌江。

九军团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国民党主力一直被牵制在西线。

31日,红军从江口、大塘、梯子岩等处渡过了乌江。军委纵队过江后,干部团的一个连守在最后,当听说红五军团已经从别处渡江后,就把浮桥拆了。朱德闻讯后发了火,因为走在最后的其实是红九军团,于是命令干部团重新搭建起了浮桥。

电视剧【伟大的转折】中,讲到了这段历史。

但红九军团最终没能过江,当他们赶到乌江时,敌人已经控制了渡口。

按王首道的说法:九军团掉大队了。

由此开始,红九军团单独完成了一段长征路,历时一个多月。

关于这条线路,小杜画了下面这张图,紫色为红九军团,红色为红军主力。可以看出,两条行军路线基本是平行的,但红九军团在一开始经历了一些波折。

01

老木孔伏击战

3月底,红九军团被阻隔于乌江北岸后,收到的军委来电很简单:暂留贵州,打游击战,寻机与主力会合。

罗炳辉和政委何长工商讨后,决定先往回走20里,然后再和主力红军一样,向西进军。何长工是在九军团执行调敌任务前刚刚就任政委的,原政委蔡树藩调任至军委纵队。

4月3日,红九军团回到了打鼓新场附近(今属毕节市金沙县)。4月4日,在一个叫老木孔的地方停留休整。

刚停下,就有侦察员来报告,附近发现黔军犹国才部的三个团。罗炳辉与何长工决定就地打一场伏击战。

但还未开打,就出现了意外:敌人远不止三个团。换言之,红九军团只能以少打多了。关键时刻罗炳辉沉住了气,一直按兵不动,等到黔军指挥部进入伏击圈,才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指挥部遇袭,黔军顿时乱了方寸,不久就被击溃,红九军团俘虏了1800多人。俘虏没法带,只能放了,但九军团的武器弹药得到了极大的补充。

02

瓢儿井扩红

红九军团一路向西,于4月6日攻下了大定县的瓢儿井,这里是个大集市。

红军在瓢儿井获得了三天的休整时间。当然,不是纯休息,还要打土豪、分浮财。

这一「打」,就扩红了300多名青年。红九军团还在这里做了800多套新军服。

03

猫场遇险

离开瓢儿井后,红九军团没有继续西行,而是径直南下,经过4天的连续行军,于4月13日来到了织金县的猫场镇。

从这个行军路线来看,九军团当时应该是想在猫场附近过乌江,因为红军主力当时在紫云附近,并于18日渡过了北盘江。

老木孔战役后,红九军团的征途一直很顺利,不仅有枪有粮,队伍也壮大了。而且,从俘虏身上扒下来的黔军军服,很好地伪装了前锋部队,打地方民团的时候经常是不费一枪一弹。

事情往往是这样,一顺利,绷紧的「弦」就容易放松,一放松,偏偏就出事了。

红九军团选择在猫场驻扎,便是因为「弦松了」。这个镇子处在一个峡谷中,出口是崖壁上凿出来的一条台阶小路,仅容一人通过。

如今的猫场镇

九军团只打算在这里宿营一晚,凌晨4点就出发,再加上敌人很少发起夜战,所以就放松了对这个地形的警惕。

凌晨3点半,黔军的一个师对猫场镇发起了进攻。九军团仓促间建立起了防线,但敌人的进攻很猛烈。

当时,政委何长工伤病在身,军团长罗炳辉又必须先行突围,所以组织战斗的重任落在了参谋长郭天民身上。

郭天民曾入读黄埔六期,参加过广州起义,1927年入党。据说,还是唐朝大将郭子仪的后裔。建国后,郭天民成为了57位开国上将之一。

在郭天民沉着冷静的指挥下,红九军团且战且退,从镇口的那条小道缓慢撤出,最终脱离了险境,但也付出了伤亡400多人的代价,而且弹药物资损失严重。

04

巧渡北盘江

撤离猫场后,红九军团转而向西,来到了水城(今六盘水)地区,并在这一带徘徊了很久。

其间,中央军委来电,指示九军团渡过北盘江进入云南。但因为当时的各个渡口已经被敌人把守,所以渡江的难度非常大。

最终帮助红军绝处逢生的,是当地的老百姓。这一段原文摘抄王首道的文章。

当时前后都有敌人,情况是很紧急的,同时北盘江水势很急,号称小黄河。在我们拟渡河的地点已经有了敌人的重兵,只得找农民另寻渡河点。得到农民的引导,经过一条奇形古怪的小路找到一个渡口。河中有许多高耸的大石头,我们采了一些木棍,将木棍架在两个大石头上,然后接着一个个爬过这条恶水,骡马则请农民带从另外一个小口子(仅只有这一个口子),浮过来了。许多战士说,这奇怪的水生了这样的石,我们从这奇怪的桥爬过来,真是从有生以来没有见过的。

05

滇人罗炳辉

罗炳辉是滇东北的彝良人,1915年加入滇军,参加了护国战争和北伐战争。1929年秘密入党,并在这一年的11月,率领江西吉安靖卫大队起义,加入了红军。

红九军团进入云南后,滇人罗炳辉的影响力就显现出来了。

4月26日,红军顺利攻取了宣威。这里盛产火腿,九军团再一次得到了给养的补充。

4月29日,中革军委发出了【关于野战军速渡金沙江转入川西建立苏区的指示】,其中规定:九军团占领东川后相机渡江。

红九军团攻打东川,得到了云南老百姓的大力支持。根据王树增【长征】的记载,当时老百姓「 把坚持要与红军作对的县长抓起来枪毙了,然后打开城门迎接红军 」。

这里插一句,【长征】中写到这一段,讲的是「占领会泽县城」,而在【红军长征史】和王首道的文章中,提到的都是「东川县城」。

会泽古城

这是因为,古时的「东川府」,指的是现在巧家、会泽、东川这块区域。当时的东川县,在1929年改称会泽县,而现在的东川,指的是昆明的东川区。

所以,【长征】中的叙述是准确的。只不过,长征时中革军委的电文中,仍使用「东川」这个旧称,所以相关文献沿用「东川」地名也没有错。

红九军团在会泽受到了当地群众的热烈拥护,扩红人数达到了900人,编成了一个新兵营,各机关、营、连还分散扩大了500多人。

此外,红九军团在会泽筹款6万多元,以及价值3万多元的贵重物资。这笔钱在懋功会师后,为红军采购物资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06

渡过金沙江

离开会泽后,红九军团按照军委的指示,西进至金沙江边。

红军主力在皎平渡巧渡金沙江的时间是5月3日至9日。而红九军团的渡江时间,按照当时云南【民国日报】的报道,是在5月5日。所以两部几乎是同时渡江。

关于渡河地点,【长征】中说的是「 一个叫盐井坪的小渡口 」,【红军长征史】中提到的是「 会泽以西的树节、盐井坪地区 」。

经杜衡记一位蔡姓网友的热心提醒,九军团渡河点是位于现在东川区拖布卡乡的树桔村渡口。

红九军团渡江是比较顺利的,当地老百姓自发组织,为红军找来了40多条大小船只。

渡江后,红九军团穿越大凉山,径直北上,在西昌地区与中央红军主力会合。

03

从武汉到海城

懋功会师后,红一、四方面在芦花会议时进行了合编,九军团改番号为32军。

沙窝会议后,红军分成了左右两路。朱德、刘伯承和32军、5军(原红五军团)被编入张国焘的左路军。

左路军南下作战失利后,于1936年7月2日在甘孜与红二、六军团会师。

在此之前,受命南下迎接红二、六军团的,便是罗炳辉的32军。甘孜会师后不久,中央电令红二军团、红六军团和红32军,合编为红二方面军。

在长征纪实小说【最后一步:尽开颜】(陈伙成著)中,32军南下接应贺龙部,是朱德的安排,而贺龙向张国焘「要来」32军编入二方面军,则是刘伯承的建议。

所以,红九军团(32军)在长征中有一个独特的经历:先后被编入过红一、红四和红二这三个方面军的序列。

抗战全面爆发后,罗炳辉离开了延安,于1938年担任了皖南新四军第一支队副司令员,司令员是陈毅。

在此之前,罗炳辉是八路军武汉办事处的负责人,和叶剑英一起从事统战工作。

杜衡记在上周的文章中提到过,对韩练成将军有很大影响的民主人士周士观,就曾在武汉与罗炳辉有过交往。

八路军武汉办事处旧址

另外,根据【心路沧桑:从国民党60军到共产党50军】(高戈里著)一书的记载,罗炳辉在武汉期间,曾对两位滇军将领起到过关键性的影响。

一位是时任60军184师师长的张冲,云南泸西人。张冲于1937年抗战之初就密见了罗炳辉和叶剑英,并在184师成立了第一个地下党支部。1938年,张冲因为「通共」而被削去了军权。1947年1月,张冲在党组织的安排下,抵达了延安。

另一位是后来的184师师长潘朔端,云南威信人。

1938年初,潘朔端是60军的一名团长,在台儿庄战役中受伤后来到武汉养病。通过同病房的共产党员苏石泉,潘朔端结识了「云南老乡」罗炳辉,开始对共产主义思想有了初步了解。

1946年5月,潘朔端率184师在辽宁海城起义,当时的参谋长马逸飞,也是罗炳辉的安排。

杜衡记之前写过红五军团的故事,里面提到过,宁都起义时的西北人李达,在14年后,促成了另一位西北人高树勋在邯郸的起义。

同样,在吉安起义的云南人罗炳辉,影响了17年后在东北起义的潘朔端,间接地,也影响了在长春起义的另一位云南人曾泽生。

罗炳辉没能分享到长春和平解放带来的胜利喜悦,他于1946年6月因脑溢血而去世。

老一辈革命家的韧性,是静待花开的耐心。

更是,「但问耕耘,莫问收获」的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