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欧阳烈丹 唐兵兵
公元1528年，心学大师王阳明写下祭文，称赞死难者「呜呼壮士！尓死何憾？」彼时的王阳明，总制两广、江西、湖广军务，800字祭文，字字泣血。
王阳明一生撰写祭文无数，但亲自为一支军队撰写祭文仅此一次。是什么样的军队，会成为王阳明心中的「英雄」？
永顺和保靖土军的死难，是明朝江山由盛转衰过程中一个苍凉的背影。保靖人，自明代以来，总在历史转折关头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他们走在御边卫国的前线，影响甚至改变了历史。
1597年，朝鲜之役，「跨过鸭绿江」抗击日本的是保靖人。1600年，抗倭之战，创下「东南战功第一」的是保靖人。1840年，鸦片战争，抗英激战中全部殉国的是保靖人。1927年，白色恐怖，与李大钊一同就义的是保靖人。1934年—1936年，万里长征，「马革裹尸还」的是保靖人。1950年，抗美援朝，「沙场为国死」的还是保靖人。
曾经的猛士，已隐入尘烟，变成史籍中生涩的名词。神勇的保靖人，如何将这个传奇，世世代代续写下去？
最硬的拳头：维护统一抵御外侮
保靖，湘西之「心」，一个世外桃源。
武陵山、雪峰山与酉水，搭出湘西的骨架，保靖位于几何中心。许多人认为，在湘西八县市中，保靖人最能代表湘西人个性，忠厚直爽、深明大义、敢作敢当。
湘西的山水，是保靖最为核心的地理、生态与生计底色。这里的山民不但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而且身怀绝技，「能自千尺悬岩上奋身投下深谷，然后以手踏地，顺势头下足上，以手代足倒立行走数十步再直立」。山的作用在于阻隔，水的作用在于沟通。南方大山的孤绝和江水的滔滔，让保靖人可以跳出儒家规范，快意恩仇，也让保靖人向外闯出一片天地。
作为中国古代的「特种兵」，神秘的保靖土兵，书写了一部中国王朝兴衰的「史记」。
朱元璋一定忘不了1363年8月那个炎热的夏夜。鄱阳湖上，杀声震天，朱元璋和陈友谅在这里展开较量。开始朱军处于不利的态势。突然，七艘小船，芦苇中暗藏火药，驶向陈友谅的战舰。顷刻间，鄱阳湖上火焰冲天，火光映红了陈友谅一张惊愕的脸，朱军转败为胜，不久陈友谅战死，朱元璋荡除了统一中国的最大障碍，完成了人生的逆袭。操纵那七叶小舟的便是保靖土军。
作为帝国「最硬的拳头」，有明一朝，保靖土兵从未被忘记。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抗倭战役中，在保靖土司彭荩臣带领下，保靖土兵编制竹笆来对抗火器，消灭了数千倭寇，还斩杀了倭寇首领徐海。血色残阳下的保靖土兵，是倭寇挥之不去的噩梦。
胜利的号角掩盖不了时代的悲鸣。崇祯十六年（1643年），张献忠攻陷长沙、益阳等地区，朝廷调保靖土兵前去常德地区救援，常德之围虽暂解，明王朝终究还是覆亡了。
他们未曾留下姓名，中国维护统一抵御外侮的历史,欠保靖一个段落。保靖人自古「尚武」。保靖土兵挑选严苛，训练手段也异常残酷，常常一人与猛虎搏斗，直到杀了猛虎为止。保靖土兵的绝活是钩镰枪技术，常用来破坏船只，倭寇最害怕。战争的记忆如今仍顽强地存在日常生活中。土家的摆手舞，仍能找出战舞的特征，特别是一些以表演战功为主的大摆手舞，可看到砍杀刺劈动作的痕迹。
最豁达的人生：进可江湖，退可书生
保靖土军在历史上的最后一次亮相，是一次悲壮的出征。鸦片战争一战，保靖土军全军覆没，从此隐入历史深处,只留下战争的伤痛。
和平，是所有战士的最终使命。百战归来的保靖人，在书桌旁获得了平静。保靖人的坚韧，也体现在对文化孜孜不倦的追求中。酉水河边的摩崖石刻「天开文运」，就是保靖人对自己文运昌盛的期许。
在古城长沙，曾有一家很有名的园林式建筑，叫蜕园，是省城文人墨客的雅集场所。蜕园的创建者就是保靖人胡兴仁。胡兴仁官至浙江巡抚，会同曾国藩办理军务。与其他湘军将领相比，胡兴仁虽没有血战疆场的经历，却以自己的方式在历史上留下姓名。
1916年3月，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校园一部八班的教室，来了一位国文老师，他留着长长胡须，在这个班级，他非常欣赏一位叫毛润之的学生。他就是保靖人袁吉六。毛泽东一直没忘记袁吉六先生对自己的教诲：「是他教我改变文风，后来钻研韩愈的文章，学会了古文体。」
1927年，24岁的共产党员姚彦，在狱中，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严刑拷打，写下的「悔过书」是「方此国家多事之秋，危急存亡之际，正宜我辈努力奋发，预备将来出而用世，以救同胞于涂炭之中，措国家于盘石之安……」然后决然慷慨赴死，与他一同走向刑场的，是李大钊。
1934年，一群普戎青年参加红军，离开故乡，踏上万里长征。他们牺牲在永顺、贵州、甘肃、蒙古……埋骨他乡，他们的名字叫：周献发、田永福、田老七、彭大明、向学志……
1939年，同样24岁的彭司琰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第一任中共保靖地下党女县委书记。多年后，她在【怀念我的引路人——表叔姚彦烈士】一文里这样写道：「我是一个封建家庭出身的女子，我之所以能读书，能独立生活，走上革命道路，这一切都与表叔姚彦的教育和影响是分不开的。」1953年，彭司琰回到讲台，此后几十年，在教育战线默默耕耘。
进可江湖，退可书生，文武双全的保靖人，气度如初。保靖人能将几百年老茶树做成「一两黄金一两茶」，也能将「世界」稳稳地举过头顶。2000年，保靖女孩杨霞获得悉尼奥运会53公斤级举重比赛冠军。16年后，保靖女孩向艳梅又一次站在奥运会举重冠军领奖台上。
「不管风吹浪打，胜似信步闲庭」，保靖人永远是那个保靖人，尽管命运多舛，却从不偷生。
来源：潇湘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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