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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有关上海的记忆

2024-01-22历史
十六铺码头 刘歆 摄
1979年7月,我大学的第一个暑假来临,第一次回家探亲。下午四时我在济南站上车,到上海站时已是翌日中午。记得我是乘65路公共汽车,穿越了大半个上海,包括名气很大却窄窄的苏州河,抵达了十六铺码头。到达十六铺码头以后,我先去了轮船售票处,买到第三天去海门的船票。然后找到南京路附近的黄浦旅店入住,是走廊上的加铺,八毛一晚。
十六铺码头也有发往苏北和浙江沿海其他港口的船只,可能是「铺」与「浦」相近,我那时觉得上海港真大,偌大的码头仅排在第十六号。后来才知道,并没有十五铺或十七铺码头。原来清朝咸丰年间,为了防止太平军来进攻,上海县将城内外分割成十六个联防区域,简称铺,其中十六铺正好涵盖码头区。后来各铺取消,但十六铺因处沪上热闹之地,客运货运码头林立,加上来往旅客和上海人已经说习惯了,这个名称也就沿用下来。
随着公路和铁路的大发展,水路作为交通工具的衰落是历史的必然。记得1998年沪杭高速开通时,我曾与几位好友驱车到常熟路泡吧,当晚即返杭州。而在杭州湾跨海大桥建成以后,上海到台州也只需三个多小时,十六铺码头这条水路航线再无存在必要。
作为上海最著名的地标,外滩有着丰富的历史意味,那是后来浦东竞相建造的高楼大厦无法比拟的,它还有着简洁响亮的英文名Bund,沿线的建筑被誉为万国建筑博物馆。外滩的北端是外白渡桥,尽管外形不怎么可爱有趣,名字却让人想入非非,可惜尚没有一首诗媲美巴黎的【米拉波桥】,甚或徐志摩的【再别康桥】,那无疑是一桩遗憾的事情。而它旁边的黄浦公园门口也是游人喜欢拍照留念的地方。
有几次,我曾经沿着南京路向西,一直走到人民公园,对面便是赫赫有名的国际饭店(Park Hotel)。这家饭店于1934年开业,虽只有二十四层(含地下二层),仍在长达半个世纪里享有「远东第一高楼」的美誉,以至于对我这样的穷学生来说也如雷贯耳。记得有一次,我装作旅店住户,径直走向电梯间,登临顶楼并自鸣得意。多年以后才意识到,凡是旅店无论多么华贵均是公共场所,任何人只要举止得体便可随意出入。
那时候,国际饭店西侧的黄河路还寂寂无名,这条长七百多米、宽十来米的马路,南起南京西路,北至新闸路。黄河路原名派克路(Park Road),国际饭店的英文名因此而来。1943年,改名黄河路。饭店北侧一百米处的长江公寓是作家张爱玲1952年移居香港前的住处。1993年开发成美食街以后,黄河路声誉鹊起。2023年岁杪,随着香港名导王家卫执导的依据金宇澄茅盾文学奖小说【繁花】改编的同名电视连续剧的热播,黄河路广为人知。
国际饭店的设计师是匈牙利籍的邬达克,1914年毕业于布达佩斯工业和经济大学建筑系,刚巧遇上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他入了伍,成为奥匈帝国在俄罗斯前线的一名士兵。不久,他被俄军俘虏,辗转流放到远东的西伯利亚。由于十月革命爆发后俄国内部的混乱,他没有像前辈同胞诗人裴多菲那样遭受厄运,而是从战俘营里幸运逃脱,搭乘一艘日本货船经北冰洋和白令海峡抵达上海。那是在1918年,举目无亲、身无分文的邬达克依靠自己的专业知识,帮美国人打了七年工,才有了自己的建筑事务所。国际饭店、大光明电影院、武康大楼和铜仁路「绿房子」等十几幢老建筑都是他的作品,后者曾触发少年贝聿铭当建筑师的梦想。如今这些建筑物成了上海滩的一部分。邬达克也成了「冒险家乐园」的一个佐证,甚至可以这么说,他就是上海的安东尼·高迪。
亏得我童年时代开始绘制旅行图,每次游历都清晰地记载下来,无论时间还是线路。我发现,大学四年的八个假期,除了一次寒假去扬州四姨家过年,一次暑假到北京姑妈家玩,其他六次均回乡探亲,其中有四次是从上海乘船回家。可见那时,我对上海尤其是十六铺码头一带已经很熟悉了。只可惜,没有留下一张车船票或旅店小票,否则将是很有纪念意义的。
有关上海的记忆,我至少逛过福州路上的几家书店,买过几本译诗集,那里也是从外滩去南京路的必经之地。自来杭州工作以后,我与上海的关系更为密切。尤其是,有两次诗人聚会,永留记忆,一次是1991年在海鸥饭店,另一次是2013年的金陵东路轮渡。后一次即所谓「外滩艺术计划」。那天渡轮被装扮成一只大黄鸭,诗人们24小时不间断朗诵,听众是随机上船的乘客。
上海的大学里,与浙大最有渊源的当数复旦。1952年院系调整,浙大理科精华几乎全到了复旦,他们中只有数学家陈建功在四年后回到新成立的杭州大学担任副校长。尽管后来我曾到复旦做过许多学术报告和公众讲座,但印象最深的还是第一次,那是1989年初春,我在复旦获赠加拿大诗人阿特伍德的诗稿,并首次尝试了翻译。2013年,阿特伍德的同胞门罗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两个女人在「脸书」上晒出脸贴脸的亲密照。之前,阿特伍德却是得奖呼声更高的那一个。(蔡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