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5月中旬,当白崇禧指挥部队从武汉撤退之时,江西战局急剧变化.我军接连攻占九江、临川,对盘踞在南昌的桂系重兵集团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5月20日,解放军14军的42师前出到樟树镇,41师进至拖船埠,绕到了南昌的侧后,堵死了南昌守军西撤的道路。桂军被迫回窜南昌。
南北夹攻,聚歼南昌守敌的有利战机形成了。
5月21日凌晨,南昌地区倾盆大雨,南昌市郊谢埠市镇内一个大院,解放军13军37师110团团长吴效闵拿起刚接好线的战地电话向师部汇报。
吴团长对着话筒兴奋地喊道:「师长,我团已占领谢埠市,偷袭完全成功,敌人被我包围,马上举手投降了,我军无一伤亡。」
「镇内的敌军是敌南昌县政府及保安团400多人,敌人县长说,前面没有部队,省主席方天早就逃去赣州了,后卫的桂军175师昨天已沿浙赣铁路乘火车南逃。」
「南昌已成为一座空城。敌人县长是准备到莲塘乘火车随175师撤退的,因为昨天雨太大,才改在谢埠市停留,准备明天起程,没想到就当了俘虏。哈哈哈……」
团长爽朗地笑了,接着说:「同志们情绪都很好,身上是湿透了,但都憋了一股劲。离南昌不到30里,战士们都想第一个冲进去。师长,让我们继续前进吧!」
指挥所屋里的人都挤过来,迫不及待地等待师长的答复。
话筒传来师长周守义宏亮的声音:「同志们打得好!现在形势很有利,上级通报,敌175师昨天在拖船埠被我14军堵住了,兵团首长决心把敌人截歼在赣江西岸。」
「敌人军心动摇,要逃跑了,我们一定要把敌人扭住。你们是先头团,任务是轻装前进,赶上敌人,天亮后即向南昌方向追击,师主力将在上午渡抚河跟进。」
电话挂上了,周师长的话音犹震耳,刺激着在场每一个军人的神经。
外面雨停了,团长看看表,6点多钟。因为下雨,天亮得迟,还是朦胧一片,马上下令集合队伍,先由3营顺公路继续前进。
早上7点,解放军前进了五里,先头的3营进抵南安冲、北安冲两个小村。
天完全亮了,突然,没有任何前兆,尖利的呼啸划破了宁静的晨空,地面微微颤抖。
接着,轰隆隆的炮声连成一片,大地也强烈地颤动起来了。
国民党军从公路旁边的王村、喻村、重炮连续速射,伏击圈内弥漫的硝烟中,路上雄纠纠地行进的解放军队列消失了。
忽而其来的炮声又突然地停息了,一片清脆的冲锋枪声代之而起,哒、哒、哒地响个不停。
密密麻麻的国民党军士兵高声呼喊,一面扫射,一面迅速地扑向公路和南北安冲两个小村落。
谢埠市也遭到炮击。从街市口望去,五里长的公路,烟尘滚滚,见不到一个活人,只有微弱的还击枪声。
目测蜂拥而来的敌人,可能有两个师。
还在谢埠市的团长吴效闵,卧倒隐蔽后,初步判断敌情;敌军两个师成弧形,依托预设工事和重炮火力,企图趁我立足未稳,施以伏击,并压迫我军退过抚河。
地形对解放军十分不利,公路两侧是开阔的稻田,无遮无拦,背后就是抚河,背水作战。如果被敌人压到河边,势必全团覆没,如果渡口被敌人夺回,我军就会被阻于抚河东岸。
再看看前面,炽热的火网封锁了公路,要想调整部队位置是不行了。部队挤在狭长的公路沿线被动挨打,敌人袭击造成的伤亡也不得而知。
情况十分严重,枪弹嗖嗖地从身边擦过,团长头皮直发麻。说话间,敌军已向公路发起了冲击,灰色的海洋一时淹没了红土公路。
枪声、火光、搏斗、砍杀、呐喊、喘急的气息、迸射的鲜血,混成一团在浓烟中翻腾。
战士们在遭到伏击的时刻,都滚到公路旁的水沟和稻田顽强抵抗,各营自动抢占路旁的小村庄作为依托。
先头营遭到敌人分割包围,敌军反复冲杀,他们仍守住了阵地。
默察形势,关键在于守住最前沿的南、北安冲,死守住那里,敌人就冲不过去。主意打定,吴效闵带着身边的参谋、警卫员冒着弹雨,冲入南北安冲的3营阵地,和残存的战士会合。
不久政委张谦看情况危急,也带了少数战士赶来增援。
敌军变更部署,重新集中火力,集中兵力依次急袭各个阵地,企图把解放军分割包围,打出缺口,再各个歼灭。
大炮又响了,炮火更加激烈,战斗更加残酷,前锋3营的南北安冲阵地陷在一片火海中。
敌军一开始就以两个营直向3营8连3排的阵地猛冲,反复冲击了三次。
第四次冲锋,又增调了一个营,从右翼迂回,这时阵地上只剩下三个人是完好的。
班长高小雄机智地布设疑阵,把负伤同志的军帽拿过来,放在临时工事前的沟面上。
自己则在沟底机动防守,忽而在这里扫一梭子手提机枪,忽而在那里打步枪,再跑到另一个地方甩出手榴弹,使数倍于自己的敌军始终未敢前进。
敌军在8连的阵地碰壁,又向7连猛攻,三次猛烈的冲杀,不停地殊死战斗,解放军用血肉筑成的堤防,始终没有被灰色的波涛冲击出一个缺口。
其它各个阵地上,战斗同样激烈,解放军虽然被分割,但形成了多个顽强的据点,利用村落、水沟,小山坡坚守不退,敌军始终没法冲到市镇和河边,
战斗在继续。受伏击的解放军士兵大都挂彩,重伤员撤不下来,也无处可撤,受了伤的士兵满身泥水,满身血污,也只有拼命开枪。
一个战士被炸断双腿,仍紧握机枪不停地扫射,一个战士右臂被削去,用左肩膀顶着枪柄,用左手击发。
敌人突进来了,能动的战士就用剌刀捅,用拳头打,不能动的也用手榴弹砸,用步枪打……
南北安冲的情况最为困难,解放军被压缩到一片坟地,团长、政委以及剩下来的战士每人一个坟包地坚守。
3营营长安玉峰带的两个连可以战斗的没剩下几个,副营长李东海带的另两个连只剩下六个人。
坚守到上午10时,敌军的火力渐渐减弱,由于敌人炮火封锁而无法渡河的解放军111团强渡成功,投入战斗。
师属炮火、军属炮火闻讯赶到抚河边参战,把国民党的炮火压制下去,进攻被制止了。
下午2时,109团也渡过抚河,从侧面出击,敌军全线后撤。
烽烟消散,战火停息,清査人数。遭敌伏击的解放军110团伤亡达500余人——超过了该团在淮海战役中的伤亡数字。
入夜,源源而来的解放军后续部队渡过抚河,谨慎地面向南昌占领阵地。
一天后的半夜,敌军夏威兵团弃城西退,5月22日解放军占领南昌。
但是,陈赓设想的,在南昌附近合围截歼白崇禧重兵集团的计划未能实现。
陈赓日记:「连日耳鸣如雷,夜不能寐,便血如注。」……即便如此,陈赓所想的仍然是战争。谢埠市的教训使他决定,把部队撤回赣江以东。
南昌是二野四兵团渡江以来所占领的第一个省会。捷报马上传遍了兵团司令部所在的进贤县城,小小县城驻满了部队,通街是宣传队,到处是军人,到处洋溢着胜利进军的喜悦。
已是傍晚时候,城郊小山上几栋破旧的房子静静悄悄的,和群情兴奋之极的大街相比,这里显得格外冷清。
这里是刚从城里搬上山来的第四兵团司令部。屋里一个并不显眼的房间,简朴的木床上躺着个40岁上下的中年人,他就是这支军队的统帅一一陈赓将军。
只听闻过他的大名的人,往往想象陈赓是个虎背熊腰、骡悍过人、高大威猛的勇士。
其实他长得并不魁梧,中等身材,戴一副黑边眼镜,圆圆的脸,薄薄的嘴唇,那文雅的风度倒更像个学问渊博的学者。
他性格开朗,爱开玩笑,就算病倒在床上,也还保持一副乐天知命的样子,丝毫不见病容。
仿佛过一分钟,他就会从床上跳起来,告诉你,这只不过是一次恶作剧罢了。谁会想到,陈赓连日耳鸣如雷,夜不能寐,甚至便血如注。
带病指挥作战,对于陈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早在长征结束的直罗镇战役,他就是在担架上指挥,为红军落脚陕北放下了奠基石的。
陈赓一生经历过的战斗,可能是无法计算得清楚的了,总之从1916年仅14岁的陈赓投入湘军到1949年,33年从未脱离过战争。
33年的战火洗礼,在他身上留下了枪眼伤疤,也遗留了多种内伤疾患。
5月22日这一天,陈赓又坚持工作了整天,头晕目眩,司令部刚转移到山上,他就不得不躺倒在床上。
参谋们和警卫员都忙着布置其它东西,暂时顾不上来照料他,房间里显得十分宁静。
陈赓静静地躺着,人是躺着,其实大脑仍在工作,他手里捏着谢埠市战斗报告,闭目沉思。
战报令他震惊,110团伤亡500余人。作为手握重兵的兵团司令,以伤亡500人换来南昌这样一座具有战略意义的大城市,代价无疑是十分低廉的,历史会记下这一赫赫战功。
然而我们面前的这位统帅,感觉到的,首先是痛心和不安。
轻敌,可怕的轻敌!居然落入了敌人的伏击圈。
此次南昌战役,14军占领了樟树镇及拖船埠。但因为敌人西撤时,将桥梁、船只全部破坏,加上赣江水涨,无法过江。
虽然兵团严令该军尽一切力量搜索各种渡河器材,坚决渡河,时间还是耽误了。
北面的四野15兵团也没有继续南下,包围圈没能形成,只剩下中路突进。
南昌是解放了,但仅仅将敌军击溃,我方反而伤亡500余人,这是渡江以来所没有过的。
敌军的顽强、机动,在退却中反击都表现了良好的军事素养。
「小诸葛毕竟名不虚传!」陈赓不禁有点敬佩这位难得的对手了。
回想起两个月前的一场战斗,第四兵团3月份经大别山向渡江集结地进发,3月25日攻占湖北境内的麻城。
这是四兵团第一次与桂系军队作战。
原计划是全歼守敌,没能实现,让其逃跑了,而敌人撤走时,居然还乘隙袭击我军一个营的大行李编队。
第二天桂军竟又集中两个团,还有炮兵进击我军麻城西南的驻地。
桂军最后还是被赶走了,可13军在麻城附近三天战斗也是伤亡高达500余人。
当时就有点惊奇,还以为是偶然,现在看来是未能掌握桂军的惯性。
解放军对南方条件的山地战、水田地区的作战技术甚为生疏,从谢埠市战斗来看,对桂军绝不能轻视,绝不能疏忽啊。
沉思中,陈赓觉得屋里有动静,睁眼一看,是警卫员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端着一碗东西,便笑着问:「小鬼,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司令员,你醒了,你还头疼吗?我给你留下点肉,你吃点好吗?哎哟真香呀,我偷吃过一块,可不敢骗你。」
警卫员口里不停地说着,一面把一满碗热气腾腾的肉面搁在桌上,嘴里还啧啧作响,做岀垂涎的样子。
「咦,尽是大肥肉。」陈赓在床上坐起来,躺下了这一会儿,因劳累而引起眩晕暂时消失了,他看看肉,做了个鬼脸,夸张地说:
「小鬼,你不知道,我的病还是吃猪肉吃出来的,」
看看警卫员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陈赓伸出手,作个手势,没让他说岀口,继续说下去。
「从红军见期到现在,宰肥猪,吃大块肉,已是我们会餐的规矩了,也算是军队中最大的享受吧。」
「就连我们毛主席,也最喜欢吃肥肉,我去见主席,主席就请我吃这个红烧肉呢。」
那一次是1941年1月,百团大战胜利,陈赓到各个团去参加庆功大会。
逢开会,必讲话,讲完话必邀请吃饭,逢开饭一定是大块肉,大碗酒,都是两寸长,巴掌大的一块。
上午开一个会,讲一顿话,吃一顿肉,下午又参加另一个团的会,又讲一顿话,再吃一顿肉,实在使人难受。
回到总部,陈赓几乎要昏倒,八路军总部派来的医生诊断,结果是:一鼻腔炎,二神经衰弱,三胃肠炎,四感冒。
现在陈赓再看到肥肉,真有点怕了,瞅着大碗肉面,愁苦着脸,扔下筷子,推开双手。
「你骗人!吃猪肉还会吃出病?」警卫员笑得弯了腰。
当时的环境,即使是司令部宰猪吃肉也不是常有的事,能吃上点肉,就很不容易了。
也许是平时互相开玩笑太多了,他不相信司令员的话。
陈赓只有苦笑,只好一本正经地说:「医生说的,我不能吃肥肉,吃多了血压会上升,以后你们不要留肉给我,让同志们多吃点。」
警卫员半信半疑,点点头。
陈赓又吩咐:「小鬼,先让这肉搁在这。去看看,政治部、后勤部搬上山来没有。
警卫员嘟着嘴回答:「司令员,本来在山下街里住得好好的,你下午到街上转了一圈,就逼着我们搬家,到底为了什么?」
「司令部给你撵上山来了,可是人家政治部、后勤部不肯搬,说是太晚了,明天才动。」
「小鬼,你不知道,镇上家家屋里都有船,这里不下雨也会涨水,下点雨就涨上街了。
「他们不搬来,你等着瞧热闹吧,非得半夜水淹屁股不可!对了,赶紧把副司令员请来。」
第四兵团副司令员郭天民跨进房间,陈赓已经从床上起来,正全神贯注,打量着墙上的军用地图,自言自语:「这些广西兵还真不简单。」
听到郭天民熟悉的脚步,陈赓没有转身就把话转入正题。大家随便惯了,没有什么客套好讲。
两人主要这谈如何对付桂军。
桂军确实与其它成了惊弓之鸟的敌军不同,白崇禧的主力第7军、48军在几年的内战中一直没有遭受重大打击。
1948年围剿跃进大别山的中原野战军,还占了点便宜,因此气焰极为嚣张,对二野部队还有点瞧不起呢。
话说回来,白崇禧还真有点本钱,这是一支极善防守的顽强的敌人。
「我想,我们的作战部署是否需要调整一下。」陈赓指着地图说,「我们手中的兵力全都撒出去了,15军还在福建,即使现在集结,归还建制也需要时间。」
「眼下的战役是赶不及了。13军、14军今天渡过赣江,桂系夏威兵团两个军在高安以南集结,双方兵力相等。」
「我们可以电请四野43军一个师进入南昌接防,两个师从北压迫桂军,这样到下月初增加了一个军的兵力,有可能歼灭敌人一部。」
不过,这个有风险的:
第一,军委发布的湘赣作战计划,仅命令四兵团在江西境内配合四野。
在上海没有攻占之前,整个二野都是战略预备队,要防止帝国主义可能的侵略。
南京英国军舰紫石英号的事件,就是一个苗头,上海战局已经到了最后阶段,我军正合围吴淞口,从5月20日开始的这一段时间,是美帝入侵危险最大的时候。
为此,四兵团不能把兵力全部投入赣江以西,前出太远,当需要东移的时候,就无法收回了。
第二,四野先遣兵团是过了江,但主力尚在南下途中,上千里的行军,虽然部分路段可能乘车,主要还是步行,南下后需要时间集结、休整。
他们面临的问题很多,士兵逃亡问题,后勤供应,特别是粮食,将是个突出的问题,再加上阴雨连绵,东北大汉不耐南方湿热,更需要有一定的时间适应。
陈赓预计,四野大约要到6月底,即一个月之后,才能大举深入中南。
在四野主力未南下的情况下,四兵团仅以二个军的兵力渡赣江作战,有可能变成孤军深入。
第三,白崇禧华中集团的主力从武汉撤出,向衡阳集结,获得了战略机动。
月底以前,敌人有可能调集六七个军到赣江西岸,形成局部优势,白崇禧主动从武汉撤退,在战略上是高明的一着。
最后一点,在南面还有敌人两个兵团番号的七八万人,江西省主席方天的两个军和胡琏的十二兵团两个军。
「胡琏是我的学生,我了解他。」陈赓爽朗地笑着,颇有点自豪,「他是黄埔四期的,我当过他们的区队长呢,这个人说话不多,很有心计,是陈诚集团的后起之秀。」
「我们二野在中原作战的老对手。我们在双堆集把他的人马都吃掉了,他不会甘心的。」
「去年我们牵着黄维帯领十二兵团往豫西跑,把这头牛牵瘦了,掉队的、病倒的不少,想不到反而为胡琏保存了一部分骨干。」
「他的18军在淮海战场上又逃脱了一个后卫师,以这些为基础重新组建的十二兵团,经过三个月整训,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
郭天民和陈赓详详细细地分析,大脑沉醉于战局战略,已经完全忘记了疼痛。
「那么下一步怎么办?」郭天民问道:「是否让部队停止前进,就地转入休整?」
「不,要准备把部队撤回来!」陈赓斩钉截铁地回答。
「撤回来?」郭天民感到惊讶,各个兵团都在胜利进军,到处捷报频传,敌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在这样的时刻撤退,他真有点接受不了。
尽管他也同意陈赓的分析,但总觉得,不再向前推进也就足够了,怎么也不愿想到撤退上来。
所向无敌的英雄部队,居然还未遇到敌人就自行撤退。
那怎样向党中央毛主席交代,怎样向迫切要求追击敌人的部队交待,怎样向刚解放的人民群众交待!能说我们害怕敌人反攻?
郭天民半晌没作声,思索了好久,才婉转地说:「司令员,我同意你对敌情的估计,但是这样撤退会不会影响不好。」
「在敌人土崩瓦解的时刻,给敌人喘息的机会,给敌人造成欺骗群众的舆论,稳定军心的藉口,敌人会说,我们是被打败的呀。」
陈赓感到一阵刺痛,郭天民所讲的并非只是他个人的看法,恰恰反映了部队里普遍存在的过于乐观的情绪。
面对这种情况,我们一些领导干部也顾虑重重,不愿给下级泼冷水,担心打击了战士的积极性,更怕造成什么「政治影响」。
陈赓又一次盯住地图,郑重的说:
「我的副司令,江南梅雨,6、7月是洪水高峰期,蒋介石、白崇禧想用和谈把我军拖到5月以后,就是想用长江洪水阻挡我军渡长江,这一阴谋没有得逞。」
「现在白崇禧也会利用洪水。连日大雨,赣江水位已经开始上涨,而谢埠市的战斗又给我们上了一课,背水作战会是一场灾难。
「假如我军在赣江西岸遭到敌军主力反击,洪水又隔绝了援军及后勤供应,搞不好会吃大亏,会影响全国解放的进程。」
「两个军西进,在最好的情况下,至多只能获得某些战术上的胜利,并不能消灭敌人的主力。」
「如果我军撤回赣江东岸,可以麻痹白崇禧,待四野主力到达,我兵团前出于敌人后方,断其退路,桂军就可一鼓就歼。」
「追着敌人屁股打,就算桂军不反攻,把他一直赶回到广西,敌人会变得更加顽固。」
「西南地区大兵团作战有困难,广西又是桂系多年经营的老巢,我们没有群众基础,战争就会更加复杂。」
「我们应该尽可能地把白崇禧集团消灭在湘赣地区。老郭啊,你再考虑考虑,我们再开党委会研究。」
陈赓推心置腹的话语感染了郭天民,虽然他未完全想通,但也爽快地答应,马上制定回撤的方案。
夜已深,郭天民回参谋处了,那一碗肉面早已凉了,仍晾在桌上。
对于陈赓来说,为了工作,为了战争,忘记吃饭,顾不上休息,已经是最平常不过了。
只要一扑到工作上去,什么伤痛疾病,统统都会消失。
可是,紧张的谋划过后,透支的体力终于无法支持,陈赓感到头痛欲炸。
这天晚上,他连服了两次安眠药,仍未能入睡。半夜,外面一阵嘈杂,警卫员跑进房间,嚷道:
「司令员,你可真神了,政治部、后勤部屋里进水了,同志们都被围在屋顶上,游水出来了几个,请司令部派船去救援哩。」
陈赓赶忙下令,让工兵营用船队把人接出来,然后转身对警卫员说:「看,这就是想住好房子的结果!」
事态的发展,很快就证实了陈赓的判断。
5月26日中央军委发来了电报:「为统一歼敌,令我赣江西岸两个军撤回东岸,待命出动。」
同一份电报中,军委规定,四兵团统一由林彪指挥。
至于四野主力的南下,直至6月1日,林彪才致电陈赓,「谓行动日期不能确定,他们正在由河南及汉水运粮,以应大军之需。
这样行动日期当在20天以后,实际上湘赣战役迟至7月8日才开始。
接到军委的命令,还未传达下去,5月27日一早,就从前线传来令人心焦的消息,13军两个师过赣江后位置突出。
电台侦听发现,桂军四个师岀现在这一地区附近,还有五个师也正陆续向那里开逬。
白崇禧总部的电台通讯繁忙,十分活跃,敌人前方指挥所报告,声称已经包围了陈赓主力。
而我军,兵团与军的联络中断,规定的联络时间已经过了很久,还接收不到13军周希汉军长的情况汇报。
随着时间的过去,司令部气氛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紧张,谢埠市的阴影在人们心中不断扩大,参谋人员显出了惊恐不安的神情。
又传来敌机沿赣江两岸频频轰炸的消息,更增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氛。陈赓没有说话,把自己关在屋里踱步,从早上到中午,没有休息,也吃不下饭,只是对着地图沉思。
过了三个小时。陈赓终于走出大厅,他把郭天民、副政委刘志坚都叫到地图跟前,指着图分析:
「我研究了地形,赣江西岸的13军正面,由于地形限制,最多只能摆四个师,按白崇禧作战惯例,通常分两个梯队,保留足够的机动兵力,这样每个师留一个团,前面最多只有八个团。」
「周希汉有两个师的兵力,不会有大问题。再说周希汉这个人我熟悉,他不来报告,正是说明他能控制局势。」
「这个人呀,有点自由主义,他擅自把部队抽出来,向西追击,一定是怕受批评,才有意地不联系。」
「你看吧,他来报告时,准是捞了一把了。让我们急了这一整天,看我到时不敲他脑壳才怪,」说着说着,他笑了起来。
指挥所的气氛缓和下来,陈赓的话,说得在理,解除了参谋们的思想负担。
其实打心里说,谁也不相信,白崇禧不声不响就能把两个主力师一口吞掉。
'心是实了,但联系不上,干坐在指挥所到底难受,陈赓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扑克牌:「同志们,我们在这里干等着干嘛?咱们来打扑克吧,大家都笑了,几个参谋围了上来。
正说得热闹,通讯室传来惊喜的报告:「周希汉联络上了
陈赓马上扔下纸牌,大踏步走进旁边的通讯室,郭天民副司令已经拿着话筒在倾听,从话筒里传来周希汉兴奋的声音。
「我们抓住敌人了,桂军不堪一击,他们的前锋已经溃败,部队正在抓俘虏!」
郭天民一听可高兴了,一天来的疑虑不安一扫而光,马上下令:「赶快给我追,我们组织后续部队增援。」
陈赓听急了,不等郭天民把话说完,抢过话筒,严肃地说:
「周希汉,我是陈赓。我命令你,停止追击,立即撤回来!明日拂晓前,你们在赣江西岸不能有一兵一卒!」
郭天民性情直爽,在陈赓下达命令的时候,不停地在他身边扯衣角,不断地说:「司令员,我有意见,我有意见!」
陈赓顾不上解释,只是转过身捂住话筒,不让周希汉听到。又接着命令:
「周希汉,现在没时间解释,记住!那是白崇禧的圈套,你马上组织撤退,一定要立即撤!注意保护好渡口,马上调有力部队设防,小心敌人突袭渡口!」
放下话筒,陈赓招手要刘志坚过来,「请你告诉政治部的同志们,说我以政委名义命令,全体出动全力动员船只接13军过江,再让14军也渡江回来。」
然后陈赓对郭天民笑笑说:「你打电话命令炮兵在渡口东岸进入阵地,马上展开掩护部队渡江。」
等到陈赓作完部署,下达了命令,憋了一肚子气的郭天民冲他发了脾气:
「司令员呀,你弄了这么一大套,是怎么搞的呀!周希汉军处境不明的时候,你满不在乎,现在打了胜仗,敌人溃败了,你怎么还叫往后撤?」
陈赓亲切地拍拍郭天民的肩膀,对他解释:「同志,白崇禧有九个师,我们歼灭不了,他们怎么会溃败?这里有鬼!」
「他是看到周希汉军队形密集,自己兵力展不开,妄想先后退一步,等周希汉前进了,就沿江推进,将渡口袭取。」
「待13军一成追击队形,敌人就会把它切成几段,分割包围,那时局面就难收拾了。」
」周希汉缴了一门炮,几挺机枪,抓了几十个俘虏,是刚好钻了敌人正调整位置的空子,是巧合,现在不撤,同白崇禧主力粘上,伤亡就大了。」
过不久,从电话测听及前线传来的敌情报告,一切如陈赓所预料的那样发生。
郭天民信服了,他连声称赞,对陈膜说:「司令员,我佩服,我佩服,我是五体投地的佩服,你确实比我高明,不是一般的高明,而是大大的,非常的高明!」
20年后,郭天民回忆起这一段往事,还由衷地说:
我和陈赓司令员在一起工作的那一段日子是我最愉快的时间,他呀,是大事聪明,小事糊涂。
30年后,在出版的【陈赓日记】里我们找到了1949年5月27日这一天,只记下了短短的三行字:
「周、李两军,均已抵达赣江之岸,电令迅速东渡,并令秦军以八天行程集结于临川及其附近,18军集结万年及其以西。」
「头痛欲炸,终日不适。」
5月28日,13军、14军均安然撤回赣江东岸。
陈赓的撤军使白崇禧感到懊恼,他所筹划的「曼斯坦因式的反攻」还未发动,就给陈赓识破,跳岀了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