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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纪女性的地位如何?

2024-01-05历史

来源:私产人文 2024-01-04

三辉图书 ,作者巴巴拉·塔奇曼

中世纪女性的地位如何?

©文/巴巴拉·塔奇曼

编辑:瑞秋的春天

☄ 按:巴巴拉·塔奇曼在【远方之镜】中勾勒了一幅中世纪生活的画卷,其中不止有战争、瘟疫、教会分裂等重大历史事件,也包含贵族与平民的私人生活。她写到了当时女性的生活状况:因为历史记录中的性别偏见,她们在仅有的史料中被塑造成妖妇、有原罪的人类;妻子被要求顺从,反抗的妻子成了七宗罪中「愤怒」的代表;劳动妇女可以进入某些职业领域,干与男人一样的工作,但赚的比男人少、也无法获得相同程度的认可;女城主可以代表自己的城堡与对手谈判,但是可能遭受来自自己丈夫的殴打。她们的经历也像一面「远方之镜」,照着今人的生活。

女人是教会的竞争对手,是妖妇,是令人分心的东西,是通向神圣的障碍,是魔鬼的诱饵。在13世纪最伟大的百科全书作者、最受圣路易宠幸的文森特·德博韦(Vincent de Beauvais)的【宝鉴】(Speculum)中,女人是「男人的惑乱,是贪得无厌的野兽,是持续不断的焦虑,是无休止的战争,是司空见惯的毁灭,是暴风骤雨的巢穴」,最后,关键是,「是忠诚奉献的障碍」。

文森特是曾培育了宗教裁判所的严厉教团多明我会的成员,这也许可以解释他那夸大其词的宝塔诗,但普通布道者也并未落后多少。他们一方面斥责女人是虚荣和时髦的奴隶,喜欢戴怪异的头巾,服装「富于挑逗性,易刺激肉欲」,另一方面又指责她们在孩子和家务上过于勤劳专注,太过世俗,无法给予神圣事物以应有的思考。

【麦克白】剧照

神学是男性的杰作,原罪被追溯到女性。难道不是一个女人的建议使得亚当失去了乐园,从而带来了首次灾难吗?在所有人类思想中,性与原罪的等同留下的系列问题最多。在【创世记】中,原罪是通过选择善恶知识来违背上帝,而如人类的堕落(Fall of Man)这样的故事是对人类之劳苦和悲哀状态的解释。

在以圣保罗为介质的基督教神学中,人类背负着永久的罪恶,而基督会为这种罪恶提供救赎。它有关性方面的文本主要由圣奥古斯丁阐明,在那之后,他的精神挣扎便将基督教教义置于人类最强大的本能的对立面。看似矛盾的是,否定变成了吸引之源,既赋予了教会以支配性和优越性,同时又使其追随者陷入了永久的困境之中。

「啊,啊,爱情竟是罪恶!」巴斯妇(Wife of Bath)喊道。多少岁月的焦虑和愧疚都被浓缩进了那声简洁的哀叹之中,即使说话者本人似乎并未受到她所哀叹之事的极大干扰。

实际上,通过她,这个世纪对性的最直白的欢庆被赋予了一个女人。相比于之后的某些时间,在中世纪,妇女之性更为人所知,婚姻债务被认为是双方共有的。

神学家们服从圣保罗的格言:「丈夫要供给妻子她应得的,妻子对丈夫亦是如此。」但他们坚持认为,其目标必须是生育子女,而非愉情悦性。

Wife of Bath , By Anne Anderson

区分色欲与生育,如同将一把熊熊燃烧的宝剑置于两者之间一样,是另一种有违人类习惯的大胆命令。理想中的基督教绝非可能性的艺术。它赞同奥古斯丁的原则:上帝和自然将愉悦放入交媾,「是为了刺激男人付诸行动」,以保护物种和对上帝的更大崇敬。

奥古斯丁裁定,为了其中的愉悦而非为了自然所设计的目标进行交媾是违背自然因而也是违背上帝这位自然之主宰的罪行。禁欲和贞洁始终是更受欢迎的状态,因为它们使人们可以将全部的爱献给上帝这位「灵魂的配偶」。

许多人未受到与禁欲的斗争之影响,另一些人则终身受其折磨。它不曾阻止奥卡西恩宁肯下地狱而不愿进天堂,「只要我能和亲爱的妮克蕾蒂在一起」。它也不曾禁止【玫瑰传奇】的创作,这部里程碑式的爱情「圣经」分别在13世纪的前后50年中写就。

它由一位作者秉承宫廷传统开始创作,后来又被另一位作者扩展为一个冷嘲热讽、广为流传的版本,篇幅极长。当长达21780行的经过精心构思的讽喻终于到达结尾时,情人在一段清晰明确的描述中赢得了玫瑰:花蕾绽放,花瓣伸展,将「一粒小小的种子」塞入「花蕊」,「不断探索花萼,直至它的最深处」。

【玫瑰传奇】手稿插图

另一方面,彼特拉克在经过对劳拉(Laura)的20年的文学臆想(同时又与别的女人生下两个私生子)之后,在40岁时终于如愿以偿,「此时我的力量尚未受损,我的激情依然强烈」,足以抛弃一种由热烈性情构成的令其「深恶痛绝的」坏习惯。虽然仍旧屈服于「强烈而频繁的诱惑」,但他学会了忏悔其所有的违规之举,一天祈祷7次,「我曾经以为,离开女人我就活不下去,可现在,对与她们接触的畏惧更甚于对死亡本身的畏惧」。

他在给自己当僧侣的兄弟的信中写道,他只要思考一下「女人到底是什么」,便可驱散欲望,恢复正常的平静。「女人到底是什么」指的是一种教士之义,即女人是富于欺骗性的,隐藏了错误和肉体的腐化堕落。布道者们警告说:「无论有着怎样美丽的容颜,其皮肤下都是藏污纳垢之所」。

当一个男人开始为地狱感到担心,而且其性欲无论如何都有所衰萎之时,通常都会注意到女人的污秽。诗人德尚开始时和颜悦色,最终却以【婚姻之鉴】(Miroir de Mariage)这篇针对女人的酸腐檄文而告终。在文中,婚姻是一种由折磨、悲哀和嫉妒构成的令人痛苦的苦役——对丈夫而言。

他用1.2万行诗句,滔滔不绝地将教士们对女人的所有传统指责一一道出——水性杨花,争吵不休,反复无常,挥霍无度,自相矛盾,啰唆絮叨,欲望强烈,以其肉体的欲望使丈夫精疲力竭。既然德尚在其他诗歌中将自己描述为一个安逸的已婚男人,那么这一大堆无稽之谈便像诗歌临近结尾时那样,代表了他对享用过女人和肉体快乐的悔过。

教义使自己陷入了围绕性现实的无穷无尽的纠结之中。如果婚姻的誓约是神圣的,那么婚姻之中的性愉悦何以是罪恶的?如果欢愉是可以原谅的罪过,那么它在哪一点上变成了属于致命罪恶的淫荡或极端的欲望?为了生育而在婚姻之外养育孩子要比在婚姻之内只为欢愉而进行的交媾更有罪吗?难道无生育的贞洁婚姻要比夫妇的交媾更神圣吗?如果一个男人在妻子怀孕时或闭经后与她睡觉,因而生育不可能成为其目的的时候,该拿他怎么办?或者,当他因为受到其他女人的诱惑而与妻子睡觉以「冷却」其不法的欲望,也就是说,为了避免一种罪恶而犯下另一种罪恶时,又该怎么办?或者,如果他有违生育之旨,却是为了教会的利益,在未征得妻子的许可或不带着她一起的情况下参加十字军东征,又当如何?这些都是有可能让辩论家们比普通人更为关心的问题。

像高利贷一样,性违背了教义之道,只有一条意见一致的原则除外:任何有违「自然规定」的安排和结局都是有罪的。其涵盖的条目是鸡奸,它不仅意味着同性恋,而且指与同性或异性使用「不恰当」孔口或「不恰当」姿势进行的性交,或是依照俄南之罪【1】漏失精种,或自慰遗精,或与牲畜交媾。这些都属鸡奸,它因阻碍自然之道而违背上帝,因此被视为淫荡类中「最恶劣的罪行」。

俄南之罪(sin of Onan),根据【圣经·旧约】,犹大在其长子死后,命令二子俄南娶嫂为妻,以便留后,但俄南每次交媾都半途抽出,把精液射在地上,因此受到耶和华的惩处。——译者注

婚姻是合并重大利益的两性关系。相较于任何其他事物,它更是坎特伯雷朝圣者头脑中的主题,它的主宰性话题是,丈夫与太太之间谁说了算?在现实生活中,有关服从的问题也主宰着巴黎的梅纳吉耶为其15岁的妻子编写的行为手册。

她应当遵从丈夫的命令,按照他的快乐而非她自己的快乐行事,因为「应当后丈夫之乐而乐」。她不应傲慢自大,或是同他顶嘴或反驳他,尤其是当着众人的时候,因为「女人应当顺从男人,这是上帝之命……聪明的女人通过对丈夫言听计从来赢得他的爱情并最终拥有她从他身上想要得到的东西」。她应当巧妙而谨慎地劝告他,以免他做傻事,但她决不唠叨,「因为女人的控制和主宰很难纠正男人的内心」。

丈夫为妻子套上戒指,图源:网络

遇到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的妻子的可怕命运的事例,在梅纳吉耶和拉图尔·兰德里的书中都有引述,后者提到,一位丈夫在其妻子当着众人的面冷酷地批评了自己后,「因为她的管教而怒火中烧,一拳将她打倒在地」,然后踢她的脸,弄断了她的鼻子,使她从那以后毁了容,「也许再也不好意思露出自己的容貌」。她这是罪有应得,「是她的邪恶和对丈夫习惯说出的大话所带给她的结果」。

如此反复地频频强调柔顺和服从的做法,正说明相反的品性更加司空见惯。中世纪的愤怒总与女人联系在一起,愤怒之罪被描绘成一个骑公猪的女人,尽管7种罪恶中的其他罪行通常都拟人化为男人。【2】

如果中世纪妇女的世俗形象是悍妇和泼妇,那么这也许是因为,责骂可能是她反抗对男人的服从的唯一源泉,就像所有其他事物一样,圣托马斯·阿奎纳对此状态进行了梳理。阿奎纳认为,为了人类家庭的良好秩序,一些人不得不受制于另外一些「比他们自身聪明的人」;因此,在「灵魂的活力和身体的力量两方面」都更加脆弱的女人便「自然而然地要服从受理性支配的男人」。

他规定,父亲应当得到比母亲更多的爱戴,拥有更大的责任,因为他在受精过程中的角色是「积极的」,而母亲的角色仅仅是「被动的和物质的」。出于其神谕的禁欲主义,圣托马斯承认,母亲的照料和养育在孩子的抚养过程中是必不可少的,但更不可缺少的是父亲的「引导和监护,在他之下,孩子在内外两方面都有所进步」。在阿奎纳时代,几乎毫不奇怪,女人会像泼妇般做出反应。

在一篇14世纪的富有启蒙性的手抄本中,骄傲是个骑狮子的骑士,忌妒是骑狗的僧侣,懒惰是骑猴子的农民,贪婪是个骑獾的商人,贪吃是个骑狼的年轻人,愤怒是个骑公猪的女人,奢侈(而非通常的好色)是个骑山羊的女人。

【驯悍记】剧照

奥诺雷·博内特提出了一个问题:一位王后在国王不在的情况下统治王国时,是否可以审判一位骑士。不,他回答说,因为「很明显,男人比女人更高贵,并具有更伟大的品性」,因此,女人不能审判男人,更因为「臣子不能审判自己的领主」。他没有解释,在这种情况下,王后该如何统治王国。

顺从的典范是耐心的格里塞尔达(Griselda),她忍受丈夫对其婚姻服从态度的冷酷考验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了男性作者们,以至于它在14世纪中叶被复述了4次,第一次是薄伽丘,然后是彼特拉克用拉丁语、乔叟在【教士的故事】中用英语以及梅纳吉耶用法语。

在丈夫通知她时,格里塞尔达毫无怨言地忍受着每个孩子被抱走杀害的痛苦,之后又默默忍受着对她本人的否认和假定的离婚,直到这一切被揭示为一次考验,她又心甘情愿地与考验自己的可恶的始作俑者重新团聚。

梅纳吉耶是个心地善良的男人,他认为,这个故事「讲述的残酷行为(对我的心灵而言)太过可怕,超出了常理」,所以肯定「事情决不至此」。不过,他认为自己的妻子应当熟知此故事,以便她「知道如何与别人谈论这一切」。

中世纪妇女依靠故事、文字游戏和谜语自娱自乐,一位有良好教养的年轻已婚女子必须有所准备,可以谈论不幸的格里塞尔达和她骇人听闻的丈夫。乔叟也在其作品的结尾处为这则故事感到羞耻,在结尾诗节匆忙向贵族人妻谏言:

勿使谦卑钉住了你的舌尖……

莫让男子欺凌你……

不要害怕他,不要礼敬他……

欢欢喜喜,轻快得像树杪的叶片,

让他去介怀、流泪、悲叹和痛哭!

婚姻之爱尽管是高尚恋爱的基本格局,却依然是人们渴望在结为连理之后而非之前达成的目标。这项任务委托给了妻子,她的责任是通过持续关注、精心照料、和蔼可亲、温柔听话、默许顺从、宽容忍耐和不啰唆唠叨来赢得丈夫的爱,「为这个世界赢得也许存在于婚姻之中的和平」。

梅纳吉耶有关此事的聪明劝告可以概括为一条:「最让男人着迷的,莫过于给他让他愉快的东西。」如果他所代表的第三等级较贵族更加强调婚姻之爱,那无疑是因为,布尔乔亚夫妇更为频繁的亲近使得亲密关系变得令人向往。在英格兰,夫妻和睦可以赢得邓莫腌猪肋肉(Dunmow Flitch)——任何夫妇若在结婚一年后来到埃塞克斯郡(Essex)的邓莫,并真诚地发誓说,他们永远不吵架,不后悔结婚,如果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仍然会与彼此成婚,那么就会得到一条腌猪肋肉的奖励。

虽然对高尚爱情的狂热理应提升贵族妇女的地位,但与此同时形成的一种对圣母马利亚的狂热崇拜,却没有给全体妇女的地位留下多少保证。人们批评女人爱说闲话、爱饶舌、渴望同情、卖弄风骚、敏感多疑、想象力过于丰富、对闲逛的学生和其他乞丐反应过度。

人们斥责她们在教堂吵吵嚷嚷,每当轮到她们时,都用圣水喷洒自己,大声祈祷,在每个圣龛前下跪,对除布道之外的一切都十分关注。据说修道院的修女忧郁易怒,「如同被锁得时间太久的狗儿一样」。

女修道院对于某些人而言是逃避世界的庇护所,对另一些人而言则是一种命运,她们的家人将其作为礼物献给教会,对于少数人而言,则是一种宗教召唤下的选择,但总的来说,只有那些带着充足捐助前来的人才可有此选择。

来自人头税和灶台税的证据显示,在20岁至40岁之间,女人的死亡率要高于男人的,据推测,可能是因为生孩子和更易生病。在40岁以后,死亡率正好倒转过来,而一旦成了寡妇,女人则有权自己选择再嫁与否。

在日常生活中,贵族妇女和非贵族阶层的妇女都发现,即使其地位不同,可环境强加给她们的功能却不尽相同。农妇可以拥有租用权,并凭此能力为其耕地提供与男人相同的劳作,尽管她们干同样的工作,挣得却比男人少。农民家庭要依赖她们的所得。

在行会中,妇女拥有某种行业的垄断权,通常是纺纱、麦芽酒制造以及某些食品和纺织品行业。某些手艺将妇女排斥在外,除非她是行会成员的妻子或女儿;在其他行业中,她们像男人一样工作。

商人之妇除了母亲的职责外,管理丈夫的家业——他自己的房子、他的乡间庄园、他外出时的生意——使她一刻也不得闲。妇女督导缝纫、编织、酿造、蜡烛制作、市场营销、救济金发放,指挥室内室外的仆人,练习医药和外科手术方面的技能,记账,也许还会作为单身妇女经营一项独立的事业。

制作意大利面的女人, 意大利, 1390年代

一些妇女会充当专业人士或医生,即使她们没有执照。1322年,在巴黎,一个名叫雅各芭·费利西(Jacoba Felicie)的女子受到大学医学院的起诉,因为她在没有学位或校长许可的情况下行医。

一位目击者作证说,「他听说,她在手术和医药方面比巴黎最伟大的教师、医生或外科医生都要高明」。14世纪60年代,在博洛尼亚大学,其教职员工中包括诺薇拉·德安德里亚(Novella d’Andrea),她是个以其美貌著称的女人,为了避免学生分神,她在上课时要戴上面纱。不过,她的专业能力如何却无记载。

城堡的女城主常常得在丈夫在其他地方奔忙时独自管理城堡,而他经常如此,因为14世纪的征战使得家中永无宁日。假如丈夫不去打仗,或是照料国王,他通常也会被囚禁在某处以换取赎金。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妻子就不得不代替他的位子,做出决定,坐镇指挥,除了让娜·德蒙福尔(Jeanne de Montfort)之外,还有不少妇女这样。

马西娅·奥德拉斐(Marcia Ordelaffi)在她暴脾气的丈夫(他曾刺死自己的儿子)去保卫另一座城市免遭教皇军队的进攻时,被留下来保卫切塞纳(Cesena)。她拒绝了所有的谈判提议,虽然屡遭进攻,城墙被挖,遭到包围城市的敌人夜以继日地抛掷的石头的轰击,老父亲也苦苦哀求她投降。

因为怀疑军师在暗中安排投降,她下令逮捕他,砍掉了他的脑袋。只有当她的骑士告诉她,堡垒的崩溃将使全城无一人生还,并指出无论她同意与否都要投降时,她才同意谈判,条件是她要亲自出席会谈。

她的谈判极其有效,为自己、家人和所有仆人、门客以及支持她的士兵获得了安全通行证。据说她唯一害怕的是她可怕的丈夫的暴怒——这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尽管人人都在谈论「礼貌」,但众所周知,骑士团的领主们并不比布尔乔亚会少殴打自己的妻子。在一个特别残忍的高级别的案例中,阿马尼亚克伯爵(Count of Armagnac)被指控说,他为了强索财产,打断了妻子的骨头,并把她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