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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了神器,才能明白「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弗得已」的道理

2024-07-16國風

這幾天,關於29章的討論,一直持續著,@半球同學每天只解釋一句話,有時候一句話會用幾個角度解讀,但無論什麽角度,基本觀點不變。

我們相互留言,既有鼓勵更有交鋒,沒法達成一致,這一點大家應該有同感,因為思想的交鋒不可一蹴而就,若是那麽簡單,大家早就成了「悟道者」。

關於這一章的爭論焦點主要集中在「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分歧有以下幾點:

1、「取天下」的「取」是武力「奪取」,還是無為「贏得」?

2、「天下」是什麽?是通常意義上的方位名詞?還是指天下民心?

3、原文中的「不得已」?是「迫不得已而為之」?還是不能得逞?

4、「天下神器」是天下的神器,還是「天下(是)神器」?

第一個焦點:「取天下」的「取」是武力「奪取」,還是無事「贏得」?

「東半球」以「取」的本義,來解釋「取天下」。「取」的本義即戰爭中割取敵人屍體首級或左耳以計數獻功,也用於攻擊、奪取。因此,在理解「取天下」時,人們想當然地聯想到武力攻奪。

蘇軾雲:「恨君不取契丹首,金甲牙旗歸故鄉」,這個「取」即是古義。

然而,漢字義項豐富多樣,訓釋古文不必須結合經文思想選取恰切的義項。老子思想主旨很明確,就是「無為」。既然無為,肯定不會肯定戰爭,「殺人眾,以悲哀蒞之;戰勝,以喪禮處之」,視人如己,豈敢強「取」豪「奪」,連陣亡者的耳朵也要割下來邀功?

所以,要結合文獻思想,不可拘泥於某一種義項,拘者敗之, 執者失之,

所謂「無為」即「弗為而成」,不以武力討伐征服,別國百姓甘心歸往,這才符合「無為」思想。 就得按照「無為」這個標準來訓釋文字。

而「取」字在古籍中多被用作「歸往」「歸附」之意,比如【左傳·昭公四年】、【左傳·襄公十三年·經】、【宣公九年】等,都是關於戰爭勝負的記載,其註曰:動用大軍曰「滅」,不占領土地曰「入」,歸附曰「取」。

所以,結合老子思想主張,本章的「取」只能是他人「歸附」,我「以道蒞天下」而「贏得」。

第二個焦點:「天下」是通常意義上的方位名詞?還是別有所指?

半球同學把天下當作空間概念強行定義為:「神聖不可侵犯的‘這世界的宇宙時空天地及天地之間的萬事萬物的存在、本質、運動、規律’,甚至包括空間、時間,意識,光與塵之類的次級概念。」

把這句話壓縮一下就是:天下就是存在、本質、運動、規律。但是:天下乃本質乎?天下乃運動乎?天下乃規律乎?這搭界乎?是否有點風馬牛?

不能承認半球同學這樣的定義,我開玩笑告訴他:名稱概念混插,母子概念混搭,時空亦可親狎?意識豈是天下!

簡言之,【道德經】中的「天下」極少指向「普天之下」,而更多地特指「天下人」、「人心」,比如:天下皆知美之為美;貴為身以為天下,若可以托天下矣;不以兵強於天下;不可以得誌於天下矣;執大象,天下往;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天下之所惡,唯孤、寡、不谷;清靜可以為天下正,等等。

所以,老子所說的「取天下」,特指「以道蒞天下」而贏得天下民心。「取天下」不是靠「割取耳朵」的武力「有為」而奪取,而是靠君王有道「無為」的順乎民意,故能贏得天下民心。

第三個焦點:「不得已」是「迫不得已而為之」?還是不能得逞?

老子說:「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弗得已」。語意很明顯:贏得天下卻以「有為」的武力征服而獲得,我看他是不能得逞的,這明顯是老子的思想——主張「無為」不傷民利,反對「有無」的暴力侵奪。

這句話跟31章的「夫樂殺人,不可以得誌於天下矣」,可以相互印證理解。

但半球同學理解為:「我看到他們確實是因為迫不得已才這樣做」,就是說,老子理解那種強暴奪取天下的「有為」行為。

半球錯在哪裏?錯在他認為老子「省略了至關重要的,前後呼應」的詞匯。他認為原文中的「吾見其不得已」應為:「吾見其不得已而為之」,為老子原文添加「而為之」三子,實乃余食贅行,畫蛇添足之舉。

試問:「心悅誠服」與「征服」,哪個是無為?哪個是有為?「不得天道人心」的有為,與「不得已而為之」的強取,哪個解釋才對?武力震懾下的「征服」還叫「能輔百姓之自然」嗎?

所以,半球同學的解釋,只能是原文解不通情況下的迂曲強解,其結果只能是圓鑿方枘,不知所雲。

第四個焦點:「天下神器」是天下的神器,還是「天下(是)神器」?

這涉及斷句問題,半球將」天下神器斷句並理解為:天下之神器。實則不然。

在【道德經】中,「道、德、物、器」,表達的是一個從「形而上」漸次向「形而下」落實的過程,因此老子說「道生之,而德畜之;物形之,而器成之」。

就是說,「道」是「德」的本體,「德」是「道」的顯化,「物」是「器」的泛稱,「器」是「物」的個體。

「神」,無形無所而不易把握,有形有狀不可稱之為「神」;器,器物,是對天下人的喻稱。因此,「神器」即是對天下人心的比喻。

這與「聖人恒無心,以百姓之心為心」是互為對應的,「百姓心」就是聖人無為之治的唯一法則,老子論道得出「道法自然」,就是為聖人之治以「輔百姓之自然而弗能為」的社會實踐建立的理論基礎。

因此,「百姓之心」就是聖人的「神器」!

傳本註重形式的整齊,故刪掉了虛詞,同時也造成語意上的理解混亂。所以,讀傳本有時會因斷句造成困擾,而半球是堅決的「反帛主義者」,與「唯帛論」者分庭抗禮,不能相容。以我觀之,帛、傳二本,各擅勝場。執此一念者,均不可取。

試看傳本與帛本的文字:

傳本原文: 「天下神器,不可為也,不可執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

帛書乙本原文 :「夫天下,神器也,非可為者也。為之者敗之,執之者失之」。

帛書「夫天下者,神器也」是明顯的判斷句,即民心是變幻莫測的神聖之物,不可以強力獲得和管理它。強取豪奪的必然失敗,強力侵奪會和把持的必然喪失。

這是對上文「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弗得已」的深化解讀,上下文之間邏輯自洽而無疏漏,文意順暢而不凝滯。

老子論道,其核心在於「無為」二字,若離開這個主旨而論道,試圖為自己的誤解而迂曲強行求解,是舍本逐末之舉,離道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