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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簡中的玉門都尉和玉門關

2023-12-16國風

關於兩漢時期的玉門都尉和玉門關尤其是後者的具體地望,從沙畹、王國維以來的一百多年裏一直聚訟紛紜,發表了很多意見。1998年,敦煌市博物館在小方盤城周圍進行了小範圍發掘,出土漢簡380多枚,為我們認識玉門都尉和玉門關的準確位置提供了第一手材料。本文透過以往出土的漢簡和新近出土的玉門關漢簡,對玉門都尉和玉門關的相關問題再作深入研究,旨在強化今天的敦煌小方盤城即西漢時期的玉門都尉府及玉門關關址的認識。

歷任玉門都尉與都尉府

從【漢書·地理誌】可知,敦煌陽關、玉門關,皆都尉治。此外還有中部都尉和宜禾都尉。但是哪些人曾經擔任過都尉,無從得知。近一個世紀以來,敦煌等地出土的漢簡提供了新材料,增加了新認識。

玉門關遺址出土的漢簡

玉門都尉「護眾」

我們今天從漢簡中看到的最早的玉門都尉是「護眾」,有兩條材料,均出自小方盤城附近:「酒泉玉門都尉護眾、候畸兼行丞事」(【敦煌漢簡】第439簡。以下簡稱【敦】。引文不求全文,只引關鍵部份);「大始三年閏月辛酉朔己卯,玉門都尉護眾謂、千人尚、尉丞無署就」(【敦】1922)。前一簡是夏鼐和閻文儒先生於1944年11月5日在敦煌小方盤城北之土丘上發現的,後一簡是史坦因第二次中亞考察時在小方盤城發現的。兩簡結合起來觀察可知,「護眾」是我們所知道的最早的玉門都尉,其時在漢武帝太始三年(公元前94年)前後。【資治通鑒】漢武帝元封三年條下記載:「上遣將軍趙破奴擊車師。破奴與輕騎七百餘先至,虜樓蘭王,遂破車師,因舉兵威以困烏孫、大宛之屬……於是酒泉列亭障至玉門矣。」酒泉玉門都尉的設定應在此時。可見玉門都尉的駐地一開始就應在小方盤城,而且從後來的出土漢簡看,終西漢之世始終沒有搬遷過。

敦煌玉門都尉「子光」

「玉門都尉上書一封,五鳳二年十二月己巳蚤食時,縣泉佐□□平望驛騎逢。」(Ⅱ90DXT0212S:33) 「二月庚午,敦煌玉門都尉子光、丞萬年謂大煎都候:寫移書到,定部書言到日,如律令/卒史山、書佐遂昌。」(【敦】1741)前簡出自懸泉置遺址,後簡出自敦煌西部的淩胡隧。而淩胡隧出土的250枚漢簡中,只有「神爵」和「五鳳」兩個年號的簡。因而結合兩簡的考察,玉門都尉「子光」的任職年代應在五鳳年間。

玉門都尉「宮」

懸泉漢簡和敦煌漢簡都有玉門都尉「宮」在初元年間履職情況的記載,下面只引一簡:

「初元二年四月庚寅朔辛醜,敦煌玉門都尉宮、丞得意謂過所縣河津:遣從史常賢上書。乘用馬二匹、軺車一乘,當舍傳舍、郡邸,從者如律令。□月己卯,西。」(Ⅰ90DXT0116②:107)

簡文內容是玉門都尉宮開具的一份過所。派從史常賢直接上書朝廷。帶了乘馬和軺車,要求沿途各地傳舍和郡邸給予接待。常賢一行已經完成使命,在回返時路過懸泉置留下的過所登入。時間是初元二年四月辛醜,而路過回返的日期可能要晚好幾個月。簡文記載他們於某月己卯往西而行。關於玉門都尉「宮」的記載還有多條。

敦煌玉門都尉「千秋」

「敦煌玉門都尉千秋上書一封。初元五年二月辛亥日下餔時,縣泉驛小史毋知受平譯小史憙。到日莫餔時,付廣至萬年譯小史。」(Ⅴ92DXT1311③:272) 「受平譯」應為「受平望譯」;「譯」「驛」通用,漢簡中多見。初元五年二月辛亥為公元前44年3月27日。「玉門都尉千秋」應與上述「玉門都尉宮」的職任相連線。

敦煌玉門都尉「平」

「永光元年二月戊戌朔辛酉,敦煌玉門都尉平、丞得高,敢言之。謹移郡鐵器簿一編敢言之。」(【敦】1064)永光元年以後的敦煌玉門都尉是一個叫「平」的人。永光元年二月戊戌朔辛酉為公元前43年4月1日。

「建昭二年六月壬戌朔壬戌,敦煌玉門都尉平謂過所:遣行丞事關候安,送罷卒郡東界。當舍傳舍如律令。六月庚午,食,東。」 (Ⅴ92DXT1611③:91)這是敦煌玉門都尉平簽發的過所,意思是派關候「安」送罷卒到敦煌郡的東界。過所於建昭二年六月壬戌朔壬戌即初一日(公元前37年6月29日)開出,庚午即初九日(7月7日)到達懸泉置,吃過一頓飯,往東走了。此簡不僅說明建昭年間的敦煌玉門都尉仍然是「平」,而且也是玉門關與玉門都尉府同在小方盤城的證據。都尉有丞為佐貳,但丞不在時可就近由其他官員代理。此處所派行丞事的關候「安」,應該就是專管玉門關的關候。

敦煌玉門都尉「君」

「鴻嘉四年五月丙申朔乙卯,敦煌玉門都尉君、丞敢言之:府記」(【玉門關漢簡】Ⅱ98DYT2:11)此簡1998年出自敦煌小方盤城。內容是玉門都尉府報給敦煌太守府的一份上行檔的草稿或錄副,是玉門都尉府根據敦煌太守府府記的要求對相關事項的報告。簡文之後還應有接續的文字。「君」可理解為尊稱,亦可理解為人名。但此簡是上行文書,玉門都尉應該直稱其名而不該冠以尊稱,因此此簡的「君」當為人名。丞後亦應有名字,但此簡書寫潦草,可能把丞名漏寫了。鴻嘉四年五月丙申朔乙卯為公元前17年7月7日,可知鴻嘉年間的敦煌玉門都尉叫「君」。

敦煌玉門都尉「忠」

「建平四年五月壬子,禦史中丞臣憲承制詔侍禦史曰:敦煌玉門都尉忠之官,為駕一乘傳,載從者。禦史大夫延下長安,承書以次為駕,當舍傳舍如律令。六月丙戌,西。」(Ⅰ90DXT0112②:18)木牘一枚,是新任的敦煌玉門都尉忠從京師到任所,禦史大夫為之開具的一份過所檔。開具過所的日期是建平四年五月壬子,到達懸泉置路過時為六月甲戌丙戌,從長安出發到懸泉置走了35天。禦史大夫延指賈延,此人於建平四年三月遷禦史大夫,只幹了一年。

玉門都尉「陽」

「十一月壬子,玉門都尉陽、丞羅敢言之:謹寫移。敢言之。/掾安、守屬賀、書佐通成。」(【敦】2055)完整兩行。長23厘米、寬1.7厘米。此簡是史坦因1907年在小方盤城東北4公裏處發現的。此地出簡100多枚,被認為是漢代的宜秋隧。從此簡可以得知玉門都尉的人名為「陽」,但不知其任職時間。

玉門都尉「賜」

「□丁卯,敦煌玉門都尉賜、丞彭告庫謂……」(Ⅱ98DYT5:2)此時的敦煌玉門都尉叫「賜」,但不能確知其任職時間。

玉門都尉「時」

「玉門都尉時行丞事,玉門候……」(Ⅱ98DYT1:48)這是一份起草的可能要上報的檔底稿,暫以都尉之名列之於此。亦不知其任職時間。

王莽秉政,於始建國元年(公元9年)改太守為大尹,改都尉為太尉,先改敦煌為文德,再改為敦德。敦煌玉門都尉便改成了敦德玉門太尉。在馬圈灣漢簡中,我們可以找到王莽時期的「玉門太尉」。

敦煌馬圈灣烽燧遺址出土的漢簡

從上面的內容可以看出:一、也許從酒泉玉門都尉設定時,護眾就是第一任玉門都尉,從其時一直任到太始年間,在任16年時間。因為漢簡材料沒有記載其任職時間,我們只能加以推斷。二、從征和開始到神爵年間,即公元前半個世紀的35年裏,誰是敦煌玉門都尉還是個空白。三、從五鳳開始到元始五年的60多年裏,中斷者有甘露到黃龍5年、河平到陽朔8年、元延到綏和6年,元壽2年,總共21年。也就是說,從公元前57年到公元5年的62年時間裏,有41年即三分之二的時間,玉門都尉是有名可指的。

玉門都尉的屬吏及其分科諸曹

玉門都尉一職的延續時間大概從漢武帝元封三年「酒泉列亭障到玉門」到王莽天鳳三年以後「西域遂絕」,前後124年。隨著軍事要塞的往西延伸,酒泉列亭障至玉門,軍隊駐守應是相隨而行。玉門都尉的設定當在此時。王莽派王駿出征失敗,西域遂絕。西部的駐防已不比以往重要,王莽可能對敦煌郡的四個都尉進行了調整。

關於漢代的都尉之制及其屬吏,前賢早有研究。但是,【續漢書·百官誌·郡縣條】記載太守和都尉的諸曹辦事機構有「諸曹略如公府曹」「皆置諸曹掾史」,似乎地方郡太守的各曹辦事機構同中央有著一定的對應,都尉府和太守府亦相差無幾,而實際情況則不盡然。一是由於時間先後不一樣,中央和地方的行政機構不是一成不變,而是處在不斷的變化中;二是所處地理位置不同,內郡和邊郡自有不同的特點,反映在官職上亦不能千篇一律;三是所轄屬縣和人口相差懸殊,設官分職亦不能整齊劃一。太守和都尉的職掌和屬吏不能相互照搬,既不同朝廷的公府,也不同內地的郡縣。敦煌自有敦煌的情況,下面所講到的玉門都尉就是如此。

尹灣漢簡【東海郡吏員簿】記載,東海郡有「都尉吏員十二人:都尉一人,秩真二千石;都尉丞一人,秩六百石;卒史二人、屬三人、書佐四人、用筭佐一人,凡十二人。」西北漢簡中沒有發現都尉下屬有用筭佐,大概也只是書佐之一種。其余都尉丞、卒史、屬、書佐,似乎都是都尉屬官之通例:

太守和都尉有丞,皆六百石。從漢簡看,郡太守發文,要同長史和丞一起聯署,都是當時的慣例。都尉發文,也要同丞一起聯署。玉門都尉有丞,所發檔都是跟丞一起聯署的。為防止主官專權,一起聯署檔可以互相制約和監督。玉門都尉不僅有丞,而且檔後面簽署的還有掾、屬、卒史、書佐。所有這些都不乏其例。

敦煌郡有四個都尉,北部自西向東有玉門都尉、中部都尉和宜禾都尉,南部有陽關都尉。玉門都尉有大煎都和玉門兩個候官。大煎都候官的防線呈丫字形,沿疏勒河尾閭西走到榆樹泉盆地。最西部從廣昌燧東北走,到丫字分岔處的富昌燧,約33公裏;河北三燧從西北向東南到富昌燧約18公裏;從富昌燧向東到顯明燧,約13公裏。總共有65公裏的防線。現存烽燧自西向東有廣昌燧、厭胡燧、淩胡燧、步昌燧、廣武燧、河北三燧(史坦因所編T1、T2、T2a)以及榆樹泉墩、馬迷兔墩、富昌燧、大坡墩、牛涎水墩以及近幾年新發現的一棵樹墩和東旱坑墩共15座烽燧。大煎都候官下屬有:大煎都候長、萬世候長、廣武候長、步昌候長等;有大煎都士吏、步昌士吏;有斥地候史、獲虜候史、廣昌候史等。

敦煌馬圈灣漢簡

玉門候官駐大煎都候官之東,從顯明燧到倉亭燧,東西35公裏左右。根據1979年出土的馬圈灣漢簡記載:「玉門部士吏五人、候長七人、候史八人、燧長廿九人、候令史三人。」(【敦】806)。從現在的遺留情況看,玉門候官所屬有顯明燧、北戈壁墩、二十裏大墩、牛頭墩西南墩、牛頭墩、後坑墩(臨要燧)、馬圈灣烽燧、鹽池灣墩(廣漢燧)、墩子灣墩、當谷燧、鹽池墩(遠望燧)、賊娃子泉東北墩、北苦溝南墩、西泉西墩、西泉墩、西泉東北墩、倉亭燧等17座烽燧和小方盤城(玉門關)、大方盤城(河倉城)兩座城障。

另外,從小方盤城西南到墩墩山(古董灘)有一條50公裏南北走向的漢塞,基本保存完整。中間有五座烽燧:自北往南為玉門關南一墩、玉門關南二墩、玉門關南三墩、南湖二墩、南湖頭墩。這段塞墻的管理也歸玉門都尉。

敦煌的西北部,幹旱少雨,人煙稀少。這些殘存的烽燧遺址歷經兩千多年風雨侵蝕,還能保存到現在,真可謂漢塞烽燧的天然博物館,是理解玉門都尉功能作用的化石標本。

玉門關遺址 (本文圖片均為資料圖)

玉門都尉與玉門關

透過上面的敘述,我們可以看到,玉門都尉下有大煎都候官和玉門候官,駐防的防線東西有100公裏,南北有50公裏,同敦煌郡中部都尉、宜禾都尉和陽關都尉一樣,屬於邊郡的部都尉。但是,玉門都尉和陽關都尉地處邊關,不僅有駐守邊疆的任務,還有負責通關的使命。敦煌地區連線西域,是漢王朝郡縣管轄的最西端。但由於西域地區的管理體制和內地的郡縣鄉裏絕然不同,陽關、玉門關的職能並沒有因為漢朝國土的向西延伸而失去作用。所以陽關都尉與玉門都尉既是「部都尉」,同時也是「關都尉」。

既然玉門都尉是關都尉,而且治玉門關,那麽現在的敦煌小方盤城被認為是玉門都尉的駐地,自然應為玉門關的關址。但是【史記·大宛列傳】記載,太初年間(公元前104年-公元前101年)李廣利伐大宛,往來二歲,還至敦煌,願且罷兵,益發而復往。天子聞之,大怒。而使使遮玉門,曰:「軍有敢入者輒斬之!」貳師恐,因留敦煌。法國漢學家沙畹在整理史坦因在河西發掘的漢簡時發現,按照上面的邏輯,玉門在東而敦煌在西。進而根據【漢書】的記載認為,最早的玉門關在敦煌之東,而後來的玉門關乃太初以後才遷到敦煌之西。王國維贊同沙畹的說法並進一步確指,太初以前的玉門關即酒泉郡的玉門縣。但王國維忽略了漢代的玉門縣和清代的玉門縣不是一個地方。勞幹【兩關遺址考】同意西遷說,但指出漢代的玉門縣在今天的赤金峽一帶,而清代的玉門縣則在安西(今瓜州)以東的雙塔,兩者相距約一百公裏。

其實,從大的歷史背景和具體的西進過程看,不管在太初以前還是在太初以後(公元前104年-公元前101年),玉門關根本就不可能在敦煌之東。至少在元封六年(公元前105年),漢朝的勢力已進入敦煌,而且箭在弦上,擺出了繼續西進的態勢。在這種情況下,駐軍設關自然應該在西部邊境,而不可能在敦煌之東。二是李廣利代大宛,「軍正任文將兵屯玉門關,為貳師後距」。敦煌與西域相連,作為李廣利監軍或後援的軍正任文,只能在敦煌西部的玉門關。歷史學家向達先生認為,漢武帝所謂使使遮玉門,應該指酒泉郡的玉門縣,而非玉門關。只是班固作【漢書】時,在司馬遷【史記·大宛列傳】中的「使使遮玉門」後面加了一個「關」字。夏鼐先生則認為,即使「使使遮玉門」所指為玉門關,也不能說明玉門關就在敦煌之東。

我們不能否認駐紮在玉門關的玉門都尉既有「部都尉」的性質又有「關都尉」的性質,那麽作為玉門都尉管轄下的玉門關,就應該在玉門都尉的管轄範圍之內,而不能跨過好幾個都尉的轄區而遊離於千裏開外的其他地方。

1907年以來的一百多年裏,中外人士先後對敦煌西北的小方盤城進行過多次考察,1944年,夏鼐和閻文儒考察了小方盤城,測量了城址範圍,並指出「小方盤城就是漢玉門關……漢代在這裏設關城,一方面為通西域,另一方面也是為防禦匈奴。」1963年,著名長城專家羅哲文專門考察過小方盤城,指出「玉門關正處於南北兩山對峙的夾口之中。」將小方盤城直指為玉門關。1981年全國第二次文物普查、1992年-1995年甘肅文博部門對河西長城的調查,以及1998年小方盤城周圍的發掘和出土漢簡進一步證實,小方盤城即是西漢時期的玉門關。

來源丨甘肅日報(文/張德芳)

編輯丨甘小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