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中國禪宗六祖門下聲名最卓著的弟子。
他是備受唐代三朝皇帝禮遇的國師。
他是將南禪「頓悟」和北禪「漸悟」融合得最好的禪宗文化大師。
「人是禪宗史上的大腕,地成禪宗史上的座標」。
有幸忝為禪宗祖庭五祖寺的守門人,我(正慈法師)從湖北黃梅五祖寺奔赴河南淅川香嚴寺,尋覓禪的足跡,尋覓祖師的心跡。
憶昔輝煌,心潮澎湃
背靠大別山脈,面臨泱泱長江的黃梅人五祖弘忍大師,在東山之上,默默地守護著西山(即雙峰山)四祖道信大師薪火相傳到東山的禪脈。如何承前啟後,繼往開來?弘忍大師真的沒有辜負四祖的諄諄教誨、拳拳之心,他創造性地以【金剛經】傳授禪者的心法,接引眾生,贏得了當時朝野和普羅大眾的普遍愛戴。東山法門從此在北宗神秀、六祖慧能的「分燈並弘」之後,於中華大地上流傳廣布,禪門世界遍地花開。
南陽慧忠,就是六祖慧能門下五大傑出的弟子之一。
一座好的寺廟,往往是因為一個好住持而興隆;一個大的宗派,也往往因為有一個個傑出的優秀人物而讓祖庭熠熠生輝。祖師們從河南登封的少室山開始,走到大別山的安徽,今天安慶市皖西大山深處的司空山、潛山(即天柱山),湖北黃梅的雙峰山、東山,最後由六祖慧能,從江西的九江走過大庾嶺(即梅嶺),傳到了廣東的韶關,也就是六祖慧能的家鄉。一個天竺人也就是印度人(達摩祖師),一個河南人(二祖慧可),兩個湖北人(四祖道信、五祖弘忍),一個廣東人(六祖慧能),把禪的般若智慧,把中國人的智慧花香,再次傳播到世界各地。禪宗的三代祖師四祖、五祖、六祖,以一部【楞伽經】和【金剛經】,開創禪門新家風,禪宗奮起走上了一個新的巔峰。
禪宗世系脈絡
禪宗的歷史脈絡就是這樣,從河南走到了安徽,又從安徽走到了湖北,從湖北走到了廣東,最終從廣東又回到了河南,河南南陽慧忠禪師被譽為將南禪「頓悟」和北禪「漸悟」融合得最好的禪宗文化大師,為禪宗文化的形成弘揚作出了重大貢獻。在這兒,我想給大家分享的就是這位慧忠禪師。他曾經常住的香嚴寺,位於中國人常說的老家河南,這裏是中華文明的起點,在這塊歷史悠久的中原大地上,甲骨文曾經在這裏書寫中華文明,天下梟雄曾經逐鹿中原。
南陽慧忠國師像
南陽慧忠,是六祖慧能弟子之中聲名最顯赫的一位,與青原行思、南嶽懷讓、菏澤神會、永嘉玄覺等四人,並稱為六祖門下五大宗匠。【宋高僧傳】評述其「肌膚冰雪,神宇峻爽……內德既充,外應彌廣,自藏珍寶,人莫之窺」。他博通訓詁,窮究經律,重視經教,又嚴持戒律,「既懸明月之戒,亦凈琉璃之心」。他備受唐朝三代皇帝唐玄宗、唐肅宗和唐代宗的禮遇,擁有巨大聲望和影響力,受封國師,世人尊稱其為慧忠國師。
地位崇高的他,其實天性淡泊,自樂天真,他曾隱居古木參天的黨子谷40年,「歸野山色裏,不問世間塵」。中宗嗣聖七年(690)時,他進入淅川白崖山黨子谷(河南淅川縣倉房鎮),四十多年不下山,結庵說法,機鋒頻出。天下學者風從而至者逾千人。公元761年至775年,他在京都長安傳法達 15年之久,被皇帝禮遇為國師,向朝廷闡述「理人治國之要,暢唐堯虞舜之風」治國方略,影響力巨大。「天子欽之,待以師禮」。代宗曾說:「 朕有國位,不足為寶;朕有國師,國師是寶!」據說,慧忠國師仰慕先輩南嶽慧思大師遺風,「常以思大師有言。若欲得道,衡嶽、武當。因奏武當山請置太一延昌寺,白崖山黨子谷置香嚴長壽寺。各請藏經一本,度僧護持……」關於武當山請置太一延昌寺,據【元一統誌】載,唐廣德二年,詔慧禪師曰:「朕有一子,乞保延昌」,故以此為寺名。
古樹古碑,寂寂古意
終於有一個機會,可以去看香嚴寺老廟了,去探訪這段時間常住在我心的國師。
人生把我從現代社會,一下子切入到老遠的過去,既有廟堂之高遠,又有江湖的煙火。這樣一種反差,其實都是源自我們的生活。我們從地理,從人文的齒痕,從地域文化內涵,來找尋、來觸摸這些看似已經離我們遠去的歷史,都是關於我們過往的一種追遠,原來,有許許多多高於瑣碎生活之理。
到了香嚴寺的停車場,只見一些農村的房子,卻不知道寺廟的方向、路線在哪裏了,人到了反而迷路了。停車的地方看到三棵古樹,都已經在這裏守護數百年了,其中有一棵七百歲,還有一棵三百歲。
側門寫的香嚴古寺,很簡單的黑字白底。從側門進來,原來這一片都是生活區,裏面一個小院子,有淅川縣佛教協會的牌子。
廟裏有不少碑。看到一塊小碑石是乾隆十九年,一塊大碑石是雍正十三年,字跡基本模糊不清了。墻壁上靠著大清光緒年間的一個老和尚的墓碑。
東西兩側的觀音殿和地藏殿,是清代的建築。地藏殿旁邊的碑文是【香嚴古寺中興碑記】,清雍正十三年立。這塊碑的字跡,是比較清楚的。藏經樓是兩層樓,兩邊的耳門都很殘舊了,讓人看著有些不忍。
殿堂旁邊有幾株唐柏,直插雲霄,高高聳立在這裏,見證著這座寺廟的輝煌與滄桑。後來又看到一棵四百年以上樹齡的紫薇樹。
廟裏很寂靜,但見古樹、殘碑,不見幾個遊人。只見一個中年婦人,在廟裏兜售香紙。五觀堂墻根上,我又見到了一塊大清嘉慶二十二年的橫碑,還有其他的碑。
問看守大殿的老太太,她告知我們這裏有上十位出家師父。據她介紹,以前把這裏當作是一個學校,墻上的壁畫才得以保存,是明代的。大雄寶殿兩側,對稱有兩塊大碑,都是乾隆三十四年的。從大雄寶殿往前走又看到幾塊碑,一塊是明萬歷四十二年的碑,一塊是大清康熙三年的碑,有的已經看不清了,有一塊是乾隆五十二年的碑。
香嚴古剎門頭的一副對聯,「誌在春秋尼山而後一夫子,名光日月佛國之中大聖人」。
古剎幾百年的大白果樹,長得枝繁葉茂,矗立在寺的門前,像一個把門的衛士,牢牢地守住這座寺廟一樣。它是這座寺廟特別威武的一棵古樹。
風範高遠,隨機說法
山中的古寺,已經是如此寂寞了。而慧忠國師,仍然巍峨在我的心間。從河南歸來,我仍然在尋找和閱讀,不斷地了解他的生平,了解他的思想。現在我們看到的資料,更多是對國師封號的關註。但是我關註的點,是為什麽會封他為國師?歷史上許多禪師們都封為國師,我並不是不重視國師的封號,但是我對國師稱號當然不是看得最重的一件事。
慧忠禪師,他的佛學思想是怎麽來的?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影響力?我現在就是要去尋根,要去挖掘,要去走萬裏路,讀萬卷書,要去找尋這樣一種思想的源頭和動力。
慧忠禪師在黨子谷40年。因為這個地方我這次去了,我才知道那深山老林不見天日的感覺。禪師在那種荒無人煙的密林當中,在那裏待了40年吶,修行、弘法,影響一方。這裏也是楚文化的發源地,真正的楚文化強盛從這裏起始。中原地帶真是一個有王者氣象的地帶,人文地理也好有意思。
在不斷地追尋、了解中,道行高深、風範高遠的慧忠國師,漸漸清晰、生動。
面對國君,他淡定從容。
面對弟子,他循循善誘。
面對生死,他淡泊超脫。
慧忠國師與唐肅宗之間的對話很有意思。
肅宗問:「師得何法?」師曰:「陛下見空中一片雲麽?」帝曰見。師曰:「釘釘著懸掛著。」 又曰:「如何是無諍三昧?」師曰:「檀越蹋毗盧頂上行。」 又問師,師都不視之。曰:「朕是大唐天子,師何以殊不顧視?」師曰:「還見虛空麽。」曰:「見。」師曰:「他還眨目視陛下否?」 (譯文:有一次,唐肅宗問慧忠國師:「大師在曹溪那裏得到什麽法?」慧忠國師回答:「陛下還看見空中那一片雲嗎?」肅宗說:「看見。」慧忠說:「用釘子釘住它,用繩子懸掛住它。這就是我從曹溪大師那得到的法。」肅宗繼續問:「什麽是無諍三昧?」禪師說:「施主從毗盧遮那佛的頭頂上踏過去,就是無諍三昧。」又問禪師,禪師不看他一眼。肅宗面子上自覺有些過不去,便說:「朕好歹也是大唐國的天子,國師怎麽竟連看一眼都不看呢?」禪師說:「皇上知道有虛空嗎?」「知道啊。」「那麽虛空可曾眨眼看過陛下嗎?」 肅宗若有所悟。)
修行人多慕明心見性,而修學需具正確知見。慧忠國師關於「佛性」的辨析,剿絕不正知見,獲得參禪見地,明了參學眼目。讓我們來回顧國師與僧人當年的對話:
僧又問:「阿那個是佛心?」師曰:「墻壁瓦礫。」是僧曰:「與經大相違也。【涅槃經】雲‘離墻壁無情之物故名佛性’,今雲是佛心,未審心之與性為別不別?」師曰:「迷即別,悟即不別。」曰:「經雲‘佛性是常,心是無常',今雲不別何也?」 師曰:「汝但依語而不依義。譬如寒月,水結為冰,及至暖時,冰釋為水。眾生迷時結性成心,眾生悟時釋心成性。若執無情無佛性者,經不應言‘三界唯心’。宛是汝自違經,吾不違也。」
慧忠國師說法高深義理,非有緣、有心者不能窺其唐奧。
師多方引導,而弟子,往往不懂。國師和侍者之間,曾經有這麽一則故事:
國師喚侍者,者應諾。如是三召三應諾。師曰:「將謂吾孤負汝,誰知汝孤負吾。」(慧忠國師一日呼喚自己的侍者,侍者答應。如是三次。國師說:「我以為是我辜負你,誰知卻是你辜負了我。」)
後來的趙州禪師評論說:「如人暗中書字,字雖不成,文彩已彰。」
以心印心,本是一件難得的事情。機不湊巧,人不契理,以心印心多麽難。
當年慧忠國師與禪客問答「無情說法」之公案,影響巨大,但同樣晦澀難解 :
問:「無情既有心性,還解說法否?」師曰:「他熾然常說,無有間歇。」曰:「某甲為什麽不聞?」師曰:「汝自不聞。」曰:「誰人得聞?」師曰:「諸佛得聞。」曰:「眾生應無分邪?」師曰:「我為眾生說,不為聖人說。」曰:「某甲聾瞽,不聞無情說法,師應合聞。」師曰:「我亦不聞。」曰:「師既不聞,爭知無情解說?」師曰:「我若得聞,即齊諸佛,汝即不聞我所說法。」曰:「眾生畢竟得聞否?」師曰:「眾生若聞,即非眾生。」曰:「無情說法有何典據?」師曰:「不見【華嚴】雲‘剎說、眾生說、三世一切說',眾生是有情乎?」曰:「師但說無情有佛性,有情復若為?」師曰:「無情尚爾,況有情耶!」曰:「若然者,前舉南方知識雲見聞是佛性,應不合判同外道。」師曰:「不道他無佛性,外道豈無佛性耶?但緣見錯,於一法中而生二見,故非也。」(【答禪客】三)
一百多年後,他的同鄉,曹洞宗的開山祖師洞山良價,苦參慧忠國師流傳甚廣,玄機深重的「無情說法」禪法數年,同樣未解。後參溈山:
師參溈山。問曰:「頃聞南陽忠國師有無情說法話,某甲未究其微。」……師(指洞山)遂辭溈山,徑造雲巖。舉前因緣了便問:「無情說法甚麽人得聞?」巖曰:「無情得聞。」師曰:「和尚聞否?」巖曰:「我若聞,汝即不聞吾說法也。」師曰:「某甲為甚麽不聞?」巖豎起拂子曰:「還聞麽?」師曰:「不聞。」巖曰:「我說法汝尚不聞,豈況無情說法乎?」師曰:「無情說法該何典教?」巖曰:「豈不見,【彌陀經】雲:‘水鳥樹林,悉皆念佛念法。'」師於此有省,乃述偈曰:「也大奇!也大奇!無情說法不思議,若將耳聽終難會,眼處聞時方可知。」 (【筠州洞山悟本禪師語錄】)
良價終一日省悟,欣喜莫名。一百多年後的洞山良價禪師,即使不與慧忠國師在當時,心得悟處,亦可以心印心。若真得有心人,雖百年後亦可印心。禪本是一念,不難不難!千年後,我等能會心否?
會心者,了生死。唐天寶十四年(755)安祿山叛亂,面對暴徒的刀劍,慧忠國師坦然安坐,「臨白刃而辭色無撓,據青雲而安坐不屈」。「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淡定,反而令賊寇歸服,這是一個禪者的定力和無畏。
歲月倏忽百年,慧忠國師已經是百歲老人。【景德傳燈錄】裏記錄了他與代宗辭別的一段對話:
師以化緣將畢涅槃時至,乃辭代宗。代宗曰:「師滅度後弟子將何所記」師曰:「告檀越,造取一所無縫塔。」曰就師請取塔樣。師良久曰:「會麽?」曰:「不會。」
天下能領會「無縫塔」深意的,有幾位呢?即使貴為帝王,也是「不會」呀。所以「無縫塔」又成了後人久參之公案。
大歷十年(775),慧忠國師患病,「自知去辰。眾問後事」。他平平而言:「佛有明教,依而行之,則無累矣,吾何言哉?」
千年後,再讀這些公案,再讀這些故事,老人家的光風霽月、清澈高潔、循循善誘、樸實誠摯,在心中久久縈回。
追尋古德,追慕純粹
最近我還在看倓虛大師的【影塵回憶錄】,還有鐮田茂雄的【中國禪】,裏面有南陽慧忠的故事,還有歷朝歷代祖師大德的生平經歷。我遙想時光推移到千年前,這些人是些什麽樣的人?為什麽會這麽強大?品讀著一位位祖師大德的故事,令人胸中油然而生浩然正氣。我想這些人真的都是用特殊材料做成的人,傳統文化在他們身上的影響力,還有佛教的力量,佛法的力量,信仰的力量,賦予他們每一個人在身體上、在精神上這麽強大,甚至是巨大的賦能。這種賦能,更多的是正能量。
當然,今天的這種賦能大概真的是改變這個世界啊,太了不起了。但是那個時代,我感到更多的是怎麽去改變自己,透過自己來改變佛教的生態,千百年來,我覺得這些高僧都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無論是自己還是對佛教,還是在社會的影響力,都做得如此之好。古代的這些高僧們、祖師們,對於人生的思考,他們是真的把人生,當作人生在思考,怎麽樣能夠認真地過好、做好,怎麽樣能夠超越人生,怎麽樣努力去超越,是真心地在面對自己的人生。也就是說,他們以極其負責任的態度,來面對自己,來面對信仰,來面對人生世界。因為在那個時代,是一個真正的有信仰的時代,大家是真心切願的很純粹的。
我閱讀著【影塵回憶錄】,感受到千百年前的古人身上的這股子勁兒,這股子力量。這種精神的力量和精神的高度,的確是我們這個擁有巨大物質年代的人們,所難以去比擬和企及的。
他們的確打動著我,讓我引起很多的思考。
如今在一切都在變化的年代,我們的人生,也隨之在變化,我不能說是隨波逐流,但我不能不說,今天的我們與古人比起來,的確謬之千裏,看似失之毫厘。我不是說今天有什麽不好,我只是想透過我所了解的這些祖師們,告訴人們,古人曾經的付出,他們為我們留下的精神財富,是不容我們褻瀆,需要倍加珍惜的。這真有點像我前段時間在武當山道教學院的墻面上看到的一段話,「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吾等聞道,當勤而行之。
現在回過頭來看看我們近現代,尤其是到了我的師父老和尚們到我們這一代人,我所看到的,感覺到有些亂象叢生了,這的確是一個社會的現實,這也的確不得不讓人深思。後來為什麽出不了大師和高僧,可能跟這的確是息息相關的。
因為過去的時代,可能更多的還是對道的純粹,對法的純粹,思想的純粹,還有人的純粹。可能現在的人真的是想多了,現在的人真的是好像有些超乎了人的一些範疇和樣式了,導致了的確有一種不如、不似古人之感。我指的是在思想,在著述,在精神,在弘揚佛法的道路上,出現了一些問題。
深入禪庭,禪門似海
走入禪門,一晃我到天下祖庭五祖寺已經十一個年頭了。從最初可以說是一個門外漢,我慢慢地走回到五祖弘忍大師的禪庭世界。
剛來之時要麽就講到了六祖,要麽就說到了四祖。既然我是在五祖,那就是凈慧老和尚生前對我說的,「賣什麽就吆喝什麽」。講好五祖的故事,也就成了我的一門必修課。就這樣,這些年我又跌跌撞撞、懵懵懂懂地,前前後後朝拜了一些與禪宗相關的祖庭。從初祖到六祖,自不必說了。還有後來發展的五家七宗的這些祖庭,這些禪師們,我都想一一前來朝禮。
古人說得好啊,禪門深似海。不進來不知道,漸漸深入之後,了解禪者,方才知道,禪者的風骨,禪和子們的這種性格,是與眾不同的。尤其是從禪堂出來的師父們,大家都會對他敬畏三分。
禪在中國影響之大,之廣,也是佛教界前所未有。越是走進傳統的祖庭,越是深入讀懂禪師們的公案開示,越發顯出禪師的與眾不同。禪者行途,禪者做派,的確也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和達到的。既有「見山是山,見水是水」、「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再到最後「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的三重境界,也有「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的三種疑情,打破著心靈的禁錮。這種千古的發問,也體現了禪的自由、活潑,那些禪者的灑脫、靜氣,也是為社會紅塵之人所不能企及的。
看看古往今來歷代的禪師們,他們的禪,這種風骨,這種修為,還有他們面對生死的種種灑脫與自在,這一份揮灑自如,令人不禁發問,為什麽能成就這樣的與眾不同?
其實我還想說,真正的禪師,可不是這麽簡單吶。所以有人說,每個禪師的歷史都是一部血與淚的歷史。沒有幾十年如一日的功夫,談都不談。更不要說成為一代禪師,一代祖師,一代禪門的巨匠,就是有種千帆過後方顯本色的架勢和氣象。
禪者其實就是行者。
就是這些極具獨立精神的有著大丈夫勇漢子氣魄的佛子們,他們以個人的一己之力,改變了一個人,改變了一個道場,改變了禪宗在中國佛教中的地位,覆寫了一段歷史的光輝篇章。完全是憑自己的一己之力,面對佛教界和社會不可知的現實,硬生生地,改變了、覆寫了。什麽是法門龍象?龍象是什麽樣子的?在這一個個極具個性,又都是普普通通的禪門祖師裏頭,他們完成了在今天人們看來不可能完成的事業,在他們的身上竟然都變成了現實。
我一次次地尋訪,我一次次地問自己,我一次次地在反省,我一次次站在歷史曾經在這裏發生的道場中,驚天動地的佛門大事件、大故事中,反復讀著這些祖師們的事跡、傳記。
這些祖師們,都是在道場裏,在佛門中,用盡了自己的一生,全力以赴拼盡了自己的青春,對信仰無私的、無上限的付出,才贏得了佛子們和弟子們,千百年來的敬重和敬畏。這可能也就是祖師文化中,最值得我們今天的弟子們永遠學習的,無盡的也是取之不竭的豐厚遺產,是佛子們最為珍貴、最為寶貴的,真正的精神遺產,他之所以讓我們為之感動,讓我們為之敬畏,不就是因為他們都是全心全意的、全身心地把自己奉獻給了佛教,奉獻給了佛陀,奉獻給了佛門和我們。他們是我們永遠都為之驕傲和努力奮鬥的榜樣和動力。
這種祖師們的文化,這種祖師們的精神,今天,作為弟子的我們,我們無論怎麽來贊嘆,還是怎麽來宣傳、弘揚他們,我覺得都不是過分的事情,也都是應該的事情。這都是敦倫盡分,這一切都是我們的事情,都是我們應該去做的一件本分之事。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報酬祖師們的恩情於萬一。這些祖師們,為了我們,為了佛教的一切。他們的這一種為了佛教事業,深深的情懷,我們如果不能很好地學習、了解他們的所作所為,為之有所觸動和感動,我們就不配是一個出家僧人,也不配為一個佛門的弟子。
我寂寞著,我思考著
來自思想的靈感,真的不是一蹴而就的簡單直接。人生當中,歲月裏頭,不用說有無盡的苦苦思索,卻苦於無諸頭緒。定慧之間來之不易,也只有這定慧之間,才有少許的智慧凝光。
更多的是沈靜下來,獨自思考。還有這淡淡的一杯清茶,清醒之後,才有可能在腦洞之中迸發出些許的思想火花。
「閱字如讀人,從不以寂寞為然」。寂寞中孤獨的我,在靜夜裏成長了不少。甘於守候著寂寞中的我,漸漸發現,現在的我,再也沒有這樣的寂寞了。因為有了思考,伴隨著寂寞,讓寂寞的內心有了思考的好夥伴。在寂寞的叢林中重生,在寂寞的獨自守候之中,能夠漸漸地迸發出新生的力量和思想火花。我寂寞著,我思考著。這幾天正在讀的【三聯生活周刊】,裏面有紀念卡夫卡的文章,封面的標題寫著「我就是文學」。這也不由得讓我想起了星雲大師曾經講過的一句話,「你就是佛,我就是佛」。突然發現大師們所說的道理,所講出來的話,讓人回味不已,同時也讓人思考不已。
告訴自己必須不斷地廣泛閱讀,遊學參方,在山窮水盡的困頓之後,再飲一杯茶,迅速地恢復體力精神,當然還有獨自思考。具備了這些前提之後,就會有源源不斷的心力生長、生發,又會給人帶來自由的、無拘無束的,思考的生發和遐想。
剛好看到了一個視訊,說「不如快樂地孤獨」,真的可能就是這樣吧!有的時候,獨自一人的日子,就是這樣,孤獨地孤獨著、快樂著!
我也在想,今天人間佛教的提出,也是一個時代的變革所帶來的具有劃時代的轉型期的佛教現象。今後的佛教,將轉到一個更具現代性,更有傳播力,更好地影響社會人心的一個宗教。這的確也在考驗著我們,因為弘法利生責任在身,在僧人這個主體,今後決定著佛教的興衰命運。
我們所看到的是傳統的山林佛教那個時代,這些高僧,這些禪師們體現出來都是這種高風亮節、亮亮堂堂的,很單純的一位位禪師,但是今天的社會面貌和生存樣態完全不一樣,所以變革之後的佛教新形象,可能關系著今後佛教的前途與命運。
這個時代應該是不同於歷史上的傳統佛教的。今天的我們,也透過傳統,看到我們的未來,對今天我們應該怎麽樣去往前走,有所展望和思考。
歸野山色,問道世間
擇一事,終一生。
禪宗既重坐,又不僅僅是坐,才叫作禪。禪既是什麽,又不僅僅是什麽。中國的佛教,成就了禪宗的地位。禪師們的智慧,也更加豐富了中國佛教的內涵。這麽說來,禪既是有形的,也是沒有具象的。禪的空靈,成就了人性中既豐滿又巨大的人性格調。但是它,卻又是空空蕩蕩、空空如也的自性般若。
這,是不是,既是一分來自塵外的世人的美夢鄉愁,也是佛陀慈悲賜予人間的遠古鄉聲。
這一切的主因,都是在充分調動、發揮足夠的主觀能動性之後。還有一個不可忽略的社會現象,就像宋代黃龍禪師贏得了當時像黃庭堅等這樣一批社會上層、重要人物的大力支持,也就是今天我們所說的道場中的有些重要的大護法;再回過來,看看我們的南陽慧忠禪師,在他的一生當中,就有15年是在京都長安,而且是受到了當朝最高的禮遇。
南陽慧忠禪師,他的命運,是以他的人生四十年不出山的光景,最寶貴人生四十年的寂寞修行,換來了他人生的高光輝煌成就。當然在今天的我們看來,禪師所看重的,並不是普通人看重的名望和權勢。在他的內心世界裏,更多裝滿的是佛教的道場的興衰,以及整個佛法踐行的最高境界,最終的生死究竟解脫。禪的這種思想光芒和最高境界,其實在這裏,我們已經完全可以看到,在這種純粹的、崇高的精神理念裏頭,也無不蘊蓄折射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與佛教思想理念相互之間巨大碰撞後的影響因素。古人也曾經說過「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除了法,除了道;為了法,為了道,其他的一切,似乎都是小事。在這些禪師們的身上,在他們的言語開示,流傳下來的這一切,讓我們感受更多的是他們的靈魂,他們這種純粹的,至親至愛的偉大精神,還有從骨子裏透出來的禪風禪骨的思想做派。
林密山高,峰回路遠,人跡罕至。心轉經輪,超然物外,跳出世間。跳出世俗間的洪流種種,深入經藏,體解大道,轉眼塵煙,一切無礙。直面生命中的困苦,直面佛法的真諦,這是不是就是,慧忠禪師最直接、最成功的人生走向?
在傳統的禪文化世界裏。只要我們能夠深入進去,認真地去思索和深入的探究,無形之中,我們就能夠發現很多有價值有現實意義,甚至是我們想象不到,但仍然值得去探討、研究、思考的內涵底蘊在裏面,有值得我們挖掘和有待進一步驗證的思想。當然,時代已經發生了大的變化,我們不可能指望所有的東西都從歷史當中獲得,但是我們可以從歷史的經驗中,尋找出一些規律的線索,可為今天的佛教提供更多的養分和發展的潛力。
在大德祖師的生平胡思想裏,照見自己,照見未來,照見佛教中國化的正道,也照見了巨大影響力的可能性。一切法由心想生,置心於純一處,無事不辦;置心於空靈處。一塵不染;置心於眾生處,波瀾浩瀚。當深入探索古德的生平與思想,當思考愈加深入,當思維愈加深邃,當思想愈加純粹,巨大的能量將由此生發。佛陀因夜睹啟明星而悟道,而祖師大德們就是我們生命中的啟明星,他們的光明將開啟我們心中的光明,光光相照,無處不映;事事無礙,明月天心。
【景德傳燈錄】裏,記錄了僧與國師的一段對話:
僧問:「如何是佛法大意?」師曰:「文殊堂裏萬菩薩。「曰:「學人不會。」師曰:「大悲千手眼。」
在今天佛教中國化的道路上,望山林蒼蒼,望人間茫茫。我追溯著古德的足跡,我也知道,這來時路,我要歸野山色裏,亦當問道世間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