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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點生活|經年夢,醉浮生

2024-08-03國風

潮新聞客戶端 徐子涵

每個人的心底,都藏有一段舊夢。浮生紛亂,而那場夢,宿醉未醒。它跟隨血液流淌,滲透心脈律動。

那一場夢——名為鄉愁,似捕捉不到的美,挽留不住的光。

它逝去了,就真逝去了。像搖曳風中的回音,消散於空闊山谷,卻又於心底,鐫刻永不褪色的時光銘印。

歲月是位不動聲色的神偷手,悄然偷走陽光滿地的青春年少,無情留下溝壑縱橫的如雪滄桑。

面對這方熟悉而陌生的天地山川,我永遠稚澀幼嫩、滿心歡喜好奇。充溢著芬芳泥土氣的大地,是巨型的繈褓,亦為孕育我生命的最初搖籃。

環秀山明溪水碧,閑雲淡看風疏時。在那個夢開始的地方:草長,鶯飛;長慈,幼孝;爛漫,豐盈……

當五光十色的塵俗貪欲,還沒將純凈的性靈,瘋狂填塞,人內心的富足,就像孩子所擁有的快樂簡單。是雲朵的白,似天空的藍。筐采朝露夕花,手握蒼穹大地。縱然房檐低矮、老墻斑駁,依舊覺得,那是貯存幸福的——家的天堂。

鄉村寧謐而幽遠的生活,餵養我多夢的情懷。無論江南煙雨惹綠了門環,抑或艷陽高照恰逢晴光正好,總愛和外公一起摘下寬大的棕櫚樹葉片,把它當做渾然天成的黃蓋傘。我被外公高高抱起,撒嬌似地倚靠在他尚且強健的肩膀上,試影像貼心的小棉襖,替他遮擋時間的風霜。盡管徒勞,但在滿心赤誠的幼童眼中,仿佛一切,行之有效。

不僅如此,我還在草木葳蕤的山林密徑裏、或密植蔬果的田間地頭采花、折草。春意縱橫的田野山間,四下無人,花木含情脈脈;微聞犬吠,鳥笑蟲鳴魚躍。一方獨屬於我的秘密花園。

嬌艷的香花在陽光下照眼欲明,以靚麗色澤和迷人芬芳,鮮活一個鄉村女孩難以忘卻的童年味道。

當我將花枝旁多余的嫩葉剔除,一點點認真編制成月亮女神的桂冠,然後像手捧精美的藝術品般,鄭重將其放置顱頂。即使聽著敷衍的贊美,也能傻呵呵地樂上半天。

與此同時,還必需要手持一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努力裝作是精靈之標配。噓,切莫輕視它們,這可都是具有點石成金魔力的神奇仙女棒!要知道,當我又一次醉酒似的沈溺在奇趣盎然的童話世界,自己便成了果殼宇宙中那個貌若天仙的王。

小村莊的盛夏之夜,澄澈如一泓輕水。我和外婆隨意搬條板凳,就在院門口,與左鄰右舍的阿公阿婆一道乘涼。坐看漫天星光璀璨。若覺得嘮嗑家長裏短實在太過無聊,便纏著在當時看來無所不知的外婆,傾聽她以抑揚頓挫的語調、煞有其事講述——心生凡意的七仙女與人間書生董永的愛情神話。聽到如癡如醉的動情之處,小腦瓜裏不禁裝滿遐思邇想。

夏夜的風,早已褪去了白日的躁動與灼熱,輕輕愛撫過我與玩伴汗涔涔、黏糊糊的頰間鬢上。捉迷藏、鬥蛐蛐,騎扭扭車,我們像假小子那樣,瘋得不亦樂乎,笑得淚眼模糊。

躲閃、騰挪,跳躍、奔跑,感覺全世界的風都在一股腦朝血液裏灌,逆光而來的心跳,正如振翅而翔的飛鳥,在胸腔中快速地鼓動翼膀。倏忽之間,已然穿越看似悠長無期的年華走廊。

有時,玩累的我,就獨自躺在外公的竹編搖椅上,靜默,失語。目睹那條巨型銀簪般纖長閃耀的天河,圍繞著廣闊無垠的蒼穹緩慢穩定地旋移,竟也算得上心馳神往,真可謂生平一大樂事。

看著每顆星辰浩蕩,都好似織女因思念牛郎而垂墜滴落的晶瑩淚珠;只一道銀漢迢迢,便如同震怒王母用手邊玉簪劃下的絕情塹道。令人扼腕嘆息的淒美故事,終於在每年的七夕之夜,有了一個圓滿的結局:由喜鵲搭建橋梁,相距天涯之遙的才子佳人、一家四口,方能暫且安享天倫……這彌足珍貴的幸福瞬間,對於每一個普通村人而言,不過是平凡而等閑的日子裏,唾手可及的歲歲又年年……

現在想來,始終讓我懷念的,無非某段足以安放漂泊心靈的過往,可以活得無所羈絆、通透敞亮!

愛過才知情重,醉後方知酒濃……我擡首,在漆黑深邈的夜幕裏,尋覓那枚曾仰望過的弦月。靜觀它容顏依舊,仍似輕靈於廣袤穹宇的淺淡吻痕,安詳靜好,顧盼神飛。而此刻,身披同樣月輝的自己,已不復最初的模樣。之前的她,又怎會輕易懂得,那是沈香如屑的歲月,親贈我的入骨溫柔!

「人生忽如寄,飄如陌上塵。」對於無垠宇宙間蜉蝣般存在的他鄉客,故土,必是一生遠行的靈魂、永恒根脈的所系地。鄉愁,便是駐紮在此生漫長追憶中,一場醒不來的經年幻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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