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頭條 > 國風

對話朝戈(下):藝術要包含更廣闊的世界

2024-01-07國風

在中國當代藝術界,朝戈是一位有著執著信念與理想的藝術家,在當今普遍浮躁的社會文化心理中,他以堅定的意誌和對世界藝術的深刻見解,確立了自己的獨特風格。上世紀90年代,朝戈以一系列內斂而敏銳的人物肖像在國內比較早地發展出一種表現主義和心理精神分析的繪畫表現形式,朝戈的風景畫有著廣闊恢弘的視野和宏偉的詩意,堪稱西部草原的史詩圖卷。進入2000年後,朝戈進行了十國之旅,對世界藝術史進行了深入考察,之後的藝術風格更為寧靜而肅穆,具有精神的昇華感。近日,對藝術家朝戈進行了專訪,朝戈對西方現代藝術的思考、2000年後個人藝術創作的轉變,地域文化與世界藝術的關系進行了闡釋。

——編者按

格根敖包,朝戈作品

我的藝術從來都不是民族風情藝術

采訪人: 您被稱為具有人文主義色彩的藝術家,作品有人性的深度和時代的精神氣質,這源於您怎樣的思考?

朝戈: 我年輕時所處的時代是文革中後期,我們這代人經歷了一次比較大的社會震蕩。那時候我內心渴望開啟一個最大的時空,我們要怎樣看待中國古老的歷史和急速變化的近現代歷史?我們要怎樣看待人?這是一個更大維度的問題,遠遠超越了個人的歷史,或者某個藝術形式的變化。我們似乎特別缺少關於人的存在,關於人的態度的階段,這是一個很大的話題。

藝術家朝戈在呼倫貝爾草原,1981

采訪人: 您個人的經歷、情感和創作很大程度上都來源於蒙古的草原文化,這方面請您再談談。

朝戈: 我就是在呼和浩特長大的,當時對基層文化有很大的崇拜,大家都願意描繪民族地區文化,對遊牧生活,對祖先有想象空間。我認為重要的是你要帶有對這個民族的情感特征和胸懷。你要帶著更真誠的情感來到藝術世界,情感品質更加純粹。再有一個是蒙古的歷史,它跟世界關系最緊密的就是有一個巨大關聯性的歷史。蒙古在歷史上建立的帝國比較繁榮,對各種宗教也比較包容,當時在歐亞通道上有前所未有的安詳時期,當然歷史問題更多還是留給歷史學家。

采訪人: 您曾經說過蒙古當代人對都市文化有一種距離感,更多體現在還鄉的情結中,這方面您能談談嗎?

朝戈: 這種還鄉的情感太多了,懷鄉的音樂幾乎占了80,90%。在繪畫上表現幾個人搭建蒙古包,這些都是生活的描寫,然而它裏面也有一種靜穆的東西要反映,這是他們對自己歷史原有生活方式的一種紀念。

遠方,布面油畫,76×53cm,2003年,朝戈作品

采訪人: 您之前談過蒙古的長調音樂、草原上的古代石像對您的觸動,但您也明確反對所謂民族文化的「土特產」,這方面您有怎樣的思考?

朝戈: 我的藝術從來都不是少數民族藝術或者民族風情的藝術,我畫的人物要能夠敘述這個時代新的形象。我有可能會選擇不同人的形象,比如【敏感者】畫的不是蒙古人,但他也可以傳達出一種歷史。這裏我主要想傳達出更廣闊的關於現代世界的理念和有痛感的現實,任何民族國家,任何現實都是波瀾起伏的。我們的藝術也要呈現一定的復雜性,在各種艱難之中,我們看到希望,看到一種人類性的東西,他不僅僅歸屬於當地,他屬於一個廣闊的世界。

我在1982年中央美院畢業的時候,寫過一篇論文,內容就是反對獵奇,我們不能把眼光都放在地變異數異上,藝術要更表達深刻的人性,人性有差異,更有共鳴。再有就是湯因比的觀點:他認為兩個民族交叉符合地區將出現重要的人才。復合地區的人能感受到雙重生活,在人類的交往的關系中,他就能呈現出豐富性和復雜性,這樣就會產生好的作家和藝術家。

藝術要包含更廣闊的世界

庫蘇古爾河,45×180厘米,布面油畫,朝戈作品

采訪人: 您曾經在羅馬的維托裏奧諾宮和維也納的藝術論壇美術館舉辦過展覽,在歐洲獲得了很大反響,西方評論家怎樣評論您的藝術?

朝戈: 我在西方做展覽的時候,義大利人說我的藝術有很大的情感。他不會認為那些畫僅僅關乎一個部落民族,那是很小的情感。我的這些作品有更大的開放性,不太強調特別復雜的民族服飾,完全是在現代人的關系裏呈現出自己的形象,自己的內涵,而且是比較積極的狀態。

【盛裝】,布面油畫,70cm×40cm,1986,朝戈作品

法國、德國等不同國家的藝術評論家來看我的作品,他們會不約而同地說這些作品表達的是人類的,他們用「史詩」這麽大的詞給了我一個外國人,這個詞不是隨便能用的,否則就鬧笑話了,他一定有沖動在裏面。這個時候我是什麽心情?我們要創造一個大的人類藝術,比如達芬奇的蒙娜麗莎,你不會說她是托斯卡尼的某人的媳婦,達芬奇肯定要有一個更大含義的形象,代表著人類的一個時期的精神面貌,而不是要表達具體性。

我們的藝術承載著我們經歷的這個時代,這個時代又屬於一個大時代,大時代又跟世界有關聯。我的藝術不是要關註一個族群有特別的歷史,過去的首飾、服裝、生活方式。我的重點是,蒙古地區包括其他少數民族同樣跟大家參與了近現代化的進展,參與了我們充滿變動的歷史階段。

【綠色的山】,35×60㎝,2022年創作,朝戈作品

采訪人: 歐洲人也很久沒看到這樣的藝術了。在您看來,如何在一個充滿文化差異的世界上,建立更為合理的現代性文化?

朝戈: 他們缺少這種情感了。當西方工業化到來的時候,工業的標準化摧毀了包括民歌,自然中的詩歌等很多傳統的東西,而我們還沒來得及摧毀這些(自然與傳統文化),我們要趕快工作。我在蒙古地區生活時間比較多,這些東西不要流失,要讓他們進入創作,但又不是說我非畫某一個族群的生活方式,那些遠遠不夠。而是你帶有這種情感去表現他們,就會更寬闊一些,

我認為現代社會是可以建立比較健康的人格,可以超越等級,超越習俗的問題,反映出一種較為健康向上的一種理性的力量。民族差異都是有的,但是你怎麽對待這些差異,這一點就是人類共同生存的能力。現在人類學比較強調共存共生的觀念,我覺得這是一個好的過程。

【飛行】,2O11年創作,99×72㎝,朝戈作品

采訪人: 您的藝術觀念充滿了對世界和大時代的不斷思考,當下您的總體藝術觀是什麽?

朝戈: 我們面對的是20世紀的精神匱乏和迷茫,西方20世紀初期就開始有征兆了。現代化到來後,伴隨著物質生活的不斷提升,人類的精神生活卻越來越漂泊,精神信仰缺失了,還出現薩特、加繆、卡夫卡這些人物,這個時候是很困難的。

我的藝術有點跟這個東西抗爭,我不能順著這個趨勢再走下去。實際上我對中國當代文學是比較失望的,很多人還在寫茫然這樣的情緒,這個世界已經夠苦惱的了。我認為要尋找另外一種精神力量,你要給這個世界一個東西,包括信仰力量,人格力量。要拿出一種光芒來照亮昏暗的世界,原來這些都是有的,到20世紀就沒有了。

寧靜的克什克騰,35×61㎝,布面油畫,2009年,朝戈作品

我的總體藝術觀,就是要從一個民族的局限性走出來,讓它包含更大的世界。你以這個民族的眼光和情感上的優勢去表達這個世界時候,表達的東西都會不一樣,情感會特別真摯,這個才是這個民族的一部份特性,由它跟這個世界產生關聯。

采訪人: 您對於未來的藝術創作有怎樣的期許?

朝戈: 不可能獲得一勞永逸的生活。努力往前走,一點一點調整,不斷去研究這個世界,探求自己的內心,感覺現在怎樣才是好的狀態。我肯定不太在意西方當代的這些標準,我可以觀察他。

(來源:藝術中國 采訪人/劉鵬飛)

畫家簡介

朝戈

1957生於呼和浩特,蒙古族。

1982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

中國油畫學會理事、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央美術學院教授、俄羅斯列賓美術學院名譽教授、義大利佛羅倫斯造型藝術研究院通訊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