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讀程式：張文華
引言
1994年，我在家鄉鎮中學當教師，這是我從師範學校畢業參加工作的第五個年頭了。
那年，我負責的畢業班在中考中發揮出色，五個學生考上了重點高中，八位學生被中專錄取。
這在我們學校，是前所未有的成績。學生們懷著感激的心情，紛紛帶著禮物來看我，表達他們的謝意。
其中，有一個叫苗鋒的學生帶的禮物與眾不同，是他家果樹上摘得黑李子。
那天他最後一個才走，我發現他有心事，就叫住了他。
原來，他那年考上了師範學校，因為家裏拿不出學費而發愁。
我想了想就把母親給我蓋房買水泥的一千元錢借給了他。為此我被母親好一頓罵。
誰也沒想到，十年以後，在我遇到困難時，他來報恩了。
1
我叫張文華，生在農民家庭，吃夠了當農民的苦，一心想透過學習改變命運。
還好我夠努力，86年考上了當地的師範學校。當時的師範學校還不收學費，每個學生在學校還有國家的補助。
當老師就成了一件很省錢又很不錯的出路，所以後來很多農村學生考師範，就是想盡快有一個好的工作。
但是後來，師範學校也開始收學費了，對於一些農村學生上學就有很大壓力。
其中苗鋒就是一個妥妥的貧困生。他平時話不多，學習刻苦，品行端正。
那天來我家裏看我的學生好幾個，其他人都是花錢買了禮物。
他帶來的是一袋子黑李子，說是自家果樹上摘的。黑李子當時很少見，只有個別農村家裏有種。
那天，苗鋒有點不好意思。但我讓學生把他帶來的李子洗得幹凈透亮，擺上了桌。
學生們一個個品嘗後，都贊不絕口，說這市面上少有的黑李子，甜到了心裏。
苗鋒也因此多說了幾句，說李子樹好多年了，是他們家的一寶，每年產的李子都舍不得吃，會拿集上去換成錢。
大家聊了一會兒，就散了。當年還不流行謝師宴，學生考完學去老師那裏送個小禮物，算是謝師了。
禮物也不是很貴重的東西，一般是鋼筆，水杯，眼鏡，筆記本，相簿等等。主打一個師生感情。
學生們也是發自內心的感謝，當然老師也不求什麽，更多是一種感恩教育。
但是，許多年後，我發現這些出都變了味，又是謝師宴，又是紅包。師生情更多用金錢來衡量，失去了應有的意義。
那天，學生們一個個離去，只有苗鋒遲遲未走，他似乎有話要說。
我察覺到了他的猶豫，便在送他出門時，輕聲問道：「苗鋒，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他囁嚅了半天，終於鼓起勇氣，聲音帶著一絲哽咽：「老師，我家裏太困難了，拿不出學費來。估計這個師範學校我是上不成了。」
說著，這個175的大男生竟然忍不住流下了淚。
我看著他，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滋味。
苗鋒的家庭情況，在我們這個小鎮上幾乎人盡皆知。
他的父親在一次煤礦事故中不幸遇難，留下了年邁的爺爺奶奶和體弱的母親。
家裏從他父親起就是一脈單傳，幾個姑姑早已經出嫁，但各自的生活也頗為艱難，難以給予家中太多的幫助。
苗鋒的母親，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靠著微薄的收入，硬是咬牙供他讀完了中學。
他能考上師範學校，是多麽不容易的一件事，怎能因為學費而放棄？
我心中掙紮，但最終還是決定幫助他。
我手裏有母親昨天給我的一千元錢，本是用來買水泥準備蓋房子的。
我咬了咬牙，回屋從包中取出那一千塊錢，遞給了苗鋒。
苗鋒看著手中的錢，眼中充滿了驚訝和感激，他連連擺手：
「老師，這怎麽行，您平時已經幫我很多了，這錢我不能要。這也用不完啊。」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堅定地說：「苗鋒，上學重要，你上了學就有能力掙錢，到時候再還老師。現在，老師不差這點錢。」
就這樣，我做出了一個可能會改變苗鋒一生的決定。
作為老師，我不能眼看著自己的學生因為一時的困難而放棄未來。
2
苗鋒雖然嘴上說著不收，但是他的目光出賣了他的內心。我知道苗鋒今天來其實是想借錢，只是張不開口。
十六七歲的孩子們正是自尊心超強，他們不想被人憐憫，更不想被人看不起。
但他又怎麽願意放棄已經到手的前程？
我輕聲對他說：「苗鋒，這錢你拿著，不要有心理負擔。老師相信你，你將來一定能有所成就，這錢就算是老師對你的投資。」
苗鋒擡起頭，接過錢，要給我下跪。我急忙攔住他：「老師不希望你因為錢而放棄尊嚴，記住以後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就行。」
他站直了沖我深深鞠了一躬：「老師，大恩不言謝。我以後一定混個樣子再來見你，我若有出息，一定報答您。」
我笑了笑，這孩子武俠小說也沒少看：「報答就不必了，我只希望你有出息了，也能去力所能及地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苗鋒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淚光。他知道，這筆錢對我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我即將結婚，家裏正準備蓋新房，這筆錢本是母親囑咐我用來購買水泥的。
送走了苗鋒，我轉身回到了家中。我在學生面前話說得光棍漂亮，都是當老師好面子，自己背後受苦罷了。
就母親大人的性格，一頓罵我估計是少不了。
果不其然，當我向父母坦白了挪用資金的事情後，母親就忍不住發飈了。
「你啥也不是，就是個信球，讀書讀了一肚子青菜屎。」
「你一個月掙幾個錢，看把你燒的。助學做慈善那是有錢人的事，你自己一屁股饑荒都沒擦凈，你裝什麽大款。」
「這下好了，你結婚，結黃昏吧。房子不蓋了，你自己去給你媳婦家說去吧。 」
母親的話語雖然尖刻，但我知道，她這是擔心我，擔心我因為這件事情而影響到即將到來的婚禮和新房的建設。
父親則是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你這孩子，就是太心軟了。」
我只好啥也不說，低著頭像一個犯錯的學生。
母親罵兩句，看我不吭聲，也罵著沒勁了。
她用手指點著我的頭說：「你個啞巴蚊子叮死人，本我想你能省點心，結果還是個討債鬼。」
母親是標準的刀子嘴豆腐心，當天就跑去娘家找大舅借了一千元錢，第二天親自去水泥場把水泥拉回來了。
我上桿子討好說：「媽，你看這活你應該讓我去幹，看把你弄得這一身灰。」
母親仍氣哼哼地說：「你是我們家的大少爺，狀元郎，我使不起。」
那年房子還是如期蓋好了，國慶日我也如期舉行了婚禮，一切都得感謝母親的英明啊。
3
苗鋒走後，我再沒有聽到過他的訊息。他應該去了師範學校，開始了新的生活。
而我，也回到了自己的教學崗位，繼續著我的教學生涯。
時間如同細沙，從指間悄悄滑落。轉眼間，十年的光陰匆匆而過。
這十年間，我見證了無數學生的成長，他們中有的考上了大學，有的走上了工作崗位，有的則像我一樣，成為了一名教師。
每當收到他們的來信或電話，或是聽到他們的訊息，我的心中總是充滿了欣慰和驕傲。
然而，關於苗鋒的訊息卻少有音信。
偶爾有師範學校畢業分配來的老師提起，說苗鋒在學校表現優異，後來又考上了大學。
我心中默默為他祝福，希望他能有一個更加燦爛的未來。
而我，在這十年的教學生涯中，也取得了不少成績。我的教學方法得到了家長的認可，學生們的成績就是最好的證明。
很快，我的職稱晉升到了小高，但當我準備向中高職稱邁進時，卻打住了車。
中高職稱的晉升競爭激烈，加之我只有中專文憑，教的是中學課程，這讓我在競爭中處於不利地位。
那些年，為了晉升，送禮之風盛行，但我不會送禮，也不懂得巴結領導，我只知道下死勁教書。
盡管我條件足夠，也多次送出了申請，但心中並沒有抱太大希望。
然而，命運似乎總愛開玩笑。那年教師節前夕，鄉教辦主任突然找到我，讓我準備在全縣優秀教師表彰大會上發言。
還偷偷告訴我，縣教育局的領導親自過問了我的情況，我不僅順利晉升了中高職稱，還被評為縣級德育教師模範。
我心中不由納悶，那個領導發神經了，忽然關心起我一個鄉鎮中學的老師了。真是踩了狗屎運啊。
評上中高職稱還是一件開心的事，起碼薪資漲一級吧，還有就是職級也算到頭了，以後再不用為晉級發愁了。
而且成為縣級先進也是件開心的事，能接受表彰，還能多發一百元獎金。
表彰大會那天，是教師節。表彰大會在縣大禮堂召開，全縣到會數百名教師。
我坐在後邊，看著前面主席台上的領導，一個個正襟危坐，一個也不認識。
輪到我上台了，我分享了自己的教學經歷和心得，言語中充滿了對教育事業的熱愛和對學生的期望。
發言結束後，我正準備下台，卻聽到主持人讓我留步。
然後介紹說縣教育局的副局長要和我對話。當主持人念出苗鋒名字時，我才發現那個站起來的人有點面熟。
我完全沒有想到，當年那個需要我幫助的學生，如今已經成長為了教育系統的領導。
苗鋒走過來，向我鞠躬，然後緊緊握住我的手。
他開始發言，當著全縣所有老師的面，他回憶了當年我對他的幫助，感慨地說：
「在我人生最困難的時候，是張老師伸出了援手，讓我得以繼續我的學業。沒有張老師，就沒有我的今天。」
他的話音剛落，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我站在台下，心中湧動著復雜的情感。
我為苗鋒的成就感到驕傲，也為他沒有忘本感到欣慰。
那一刻，我深刻地感受到，作為一名教師，最大的幸福莫過於看到自己的學生成才，最大的成就莫過於得到學生的認可和尊敬。
4
十年，足以改變許多人和事。我從未想過，當年那個青澀的苗鋒，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再次出現在我的生活中。
教師節表彰大會的那天，我站在人群中，看著台上的苗鋒，心中充滿了感慨。
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需要幫助的貧困學生了，而是一個有著成熟氣質和領導風範的教育局領導。
會後，苗鋒執意讓我參加聚餐，在座都是教育系統的領導，讓我很不自在。
但苗鋒在，許多人不斷向我敬酒，那天也喝多了。
但還是依稀記得在酒後，苗鋒和我在教育局招待所住下，他給我講起他的經歷。
他在學校裏並沒有像其他學生那樣放松，而是更加努力地學習。因為師範生還有很少的名額可以考上大學。
他畢業那年考上了省裏的師範大學，後來又讀了研究生。那時候讀研究生已經有收入了，完全可以養活自己了。
他研究生畢業就留在了省城，後來機緣巧合被一位領導看中，又調去當秘書。
直到他外放時，他提出回到家鄉來幹教育，這才到了教育局。所以這些年一直努力，沒敢放松。
我看著他，記憶中的那張青澀臉龐與眼前的這張成熟面孔重疊，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苗鋒，你長大了，也成功了，老師為你感到驕傲。」
他笑了笑，然後正色道：「張老師，沒有您當年的那一千元，就沒有我的今天。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報答您，今天終於有機會了。」
我擺了擺手，心中卻十分感動：「苗鋒，你不必報答我，你能夠有今天的成就，就是對我最大的報答。」
然而，苗鋒並沒有就此打住，他把兩千塊錢塞進了我隨身帶著的包裏。
而他在大會上的發言，讓我在系統中聲名鵲起，大家都知道教育局的副局長是我的學生。
不久後，經學校領導研究報請鄉裏批準，我被提拔為鎮中的教務主任。
一年後，我又被提拔為學校主管德育的副校長，我不知道有沒有這樣的編制，反正是這樣任命地。
這件事很快成為教育系統的一段佳話，許多老師都對我表示祝賀，同時也對我當年的決定表示敬佩。
我的母親在得知這個訊息後，也終於釋懷了當年那一千元的「風波」，她笑著說：
「當年我還怪你亂花錢，現在看來，你做的是對的。」
我深知，這一切都不過是苗鋒的報答。他沒有忘記當年那份師生情，更沒有忘記那份幫助他改變命運的恩情。
結語
這件事讓我深刻地認識到，作為一名教師，我們的每一個決定和行動，都可能對學生的一生產生深遠的影響。
我們的付出，也許不會立刻看到報酬，但只要我們堅持做正確的事情，時間終將證明一切。
教師這個職業，混，很容易，但做好很難，要時刻不忘初心，警惕誘惑。要忠於責任，忍受清貧和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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