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組詩）
1、常識
我把名字兌換成一個號碼
一張紙條，握在手心出汗。
等待有點冷。電子屏在發牌
時快時慢，不走只跳。
我想一些美好的事情。
胸口隱隱作痛。
總是如此：美事是掃地時發現硬幣。
沒吃早餐，也不餓
常識私下說：我會被體檢——
抽血、心電圖、X光和彩超，
它們將在我的體內找找運氣。
2、心電圖
白帽，白褂，白口罩。
她很年青——當她的手
把感應器吸附在我的胸口。
我是一個物體，她是一台機器。
最後，她遞給我一張波紋圖，
我想這就是我心跳的橫切面了。
3、膽小的童真
此刻，我多麽希望
像那個打針的孩子一樣
肆無忌憚地嚎啕大哭——
大人們摁住他，恐嚇他必須堅強。
為什麽我們必須堅強？
即使病入膏肓，我也不能恐慌！
我真的看到：一場嚎啕大哭
讓沈悶的空氣活潑而鮮艷起來。
童真是抵抗衰老的基因，卻被我們割掉。
我是個膽小的人，
正直地面對疾病。不卑微！
4、命運的窗子
開啟窗子是否
意味著關閉了一種黑暗？
關閉窗子是否
意味著開啟了一扇心扉？
通常我們會這樣想——
開啟窗子才會看到希望，
關閉窗子就能甩掉失意。
窗子在窗子的內外。
那個痛苦而呻吟的人
不停地折騰著又熱又冷的窗子。
我說：老兄，命運不是空氣，
他不會從視窗進進出出。
5、欲望
我忽然感到一陣欲望的風暴
襲擊了我的腦海。
我的帆被撐開。
我的船在顛簸。
轉瞬間，風暴又無聲無息。
（它覺得不合時宜，
極力撫平了血液的激情。）
然而一只跌落的船槳
在深藍的海中飄蕩，
像一只水母吮吸著微生物。
6、聲音
一個聲音在簡單而平靜地重復。
我四處張望：周圍的人們若無其事。
這若無其事的聲音
像一只迷路的小貓在叫。
難道它只是在叫我？
我站起來尋找，它卻消失。
我向護士打聽，她驚慌失措：
「在醫院裏不要聽不該聽的聲音。」
7、醫生
他批改我身體的作業——
在我的血常規作文上畫了兩個圈
在我的心電幾何圖上打了一個紅箭頭
然後舉起我的骷髏
對著燈光搖了搖頭——
「哪裏不舒服？」
「心痛！」他把脈，我一陣哆嗦。
「別緊張。你有兩個心跳——
難道是有喜了？呵呵，開個玩笑！
對自己好點——多喝水。」
我拿著藥方出來。我得的什麽病？
8、欺騙
電梯下沈。一樹紫荊花在上升。
遠遠的玻璃幕墻上，紅酒的夕陽
蕩起了波浪。一只大鳥在飛。
我大聲叫喊：「鳳凰。一只鳳凰。」
所有人的目光擠向窗外，瞭望。
大鳥披著莊嚴的霞光。一只風箏。
坐在輪椅上的耄耋老人笑了。
可繈褓裏的嬰兒放聲啼哭。
眾目睽睽，旋轉在嬰兒和我的臉上——
我多可惡啊：我欺騙了他。
9、回家
我正摸索著鎖孔，門開了。
不了站在面前：「我快餓死了。」
料峭的晚風使勁地往屋裏擠，
我一腳把它們踢開，室色生香。
我的女人趕忙用嘴翻炒鍋裏的菜：
「快熟了，就快熟了。」這時
從另一邊的陽台和視窗
跳進一群五顏六色的舞者，
她們踏著草原的節拍，在我耳邊鼓掌。
我的感官回來了。
我的肉體熱烈地渴望擁抱——
我抱不動我的兒子了，但我不能放下——
「快來吧，吃飯了。」中國式的夜晚
總是從這裏開始。
10、不是墓誌銘
千歲草
枯榮一飆風
水鑼火鼓，雷電為冢
你有蒙古鐵蹄的驕傲
我有老莊之道的無為
你閃亮太陽的令牌
我緊縮生命的卑微
你是大海之深
你是高山之仰
我爬上你的額頭
我只是會說話的土
2012/20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