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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故事:財運

2024-01-03文化

明朝成化年間,蘇州府長洲縣有一人,姓文名實,字若虛,心思慧巧,能說會道,年幼時家有巨富,他不會經營,沒幾年家資所剩無幾。

他見人經商有利,自己也思量做些生意,一天,聽說北京扇子好賣,湊了本錢置辦了一些扇子,前往京城售賣。

到了北京後,卻天天淋雨不晴,空氣涼爽,無人購買扇子,一個多月後,天晴時,開啟裝扇子的箱子來售賣,裏面的扇子都黴爛粘連,無法售用,本錢賠了個幹凈。

後來又做了幾次生意,次次賠本,給誰搭夥作伴,也是賠的凈光,故此人們給他起了混名「倒運漢」。不幾年賠的家徒四壁,也沒有娶個媳婦,只在市面上混東混西弄口飯吃。

文若虛有幾個走海販貨的鄰居,經常合夥外出航海,看著他們生意豐厚,也想著外出闖蕩,風光風光,因為沒有自己本錢,怕鄰居們不能帶他。

這夥人中有個做頭的叫張乘運,秉性爽慨,肯扶持好人,所以鄉裏起他一個混號,叫張大。

一天,正在憂柴憂米,恰巧撞見張大,就把想法跟他一五一十的說了,張大道:"好,好。我們在航海時不耐煩寂寞,若得兄去,在船中說說笑笑,感覺日子過得快些,眾兄弟一定喜歡。我覺得你一無所有,空往返了一番,可惜了。待我與大家商議,湊些本錢來助你,置些東西做來回。"文若虛便道:"多謝兄長周全小弟。"說完張大就走了。

這時有個算卦的先生走了過來,文若虛在兜裏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個錢來,讓他占一卦看看出海的財氣怎樣?先生說道:「此卦財氣百倍,非同小可。"文若虛自己想著,我只海外耍耍,混個日子,一沒財力,二沒本錢,哪有財氣?這算命先生也是亂說糊弄人罷了。

這時候,張大氣忿忿走過來,說道:"一到說資助你銀子,多數沒答應的。只有同我兩個要好的弟兄,拼湊得一兩銀子,也辦不成什麽貨,你只能買些果子,在船上吃吃罷了。其他吃飯之類,全在我們身上。"文若虛稱謝不盡。

文若虛拿了銀子信步走在岸上,看見滿街的「洞庭紅」在售賣,此物產於洞庭山,顏色、香氣與福橘相同,又紅又甜,價格卻只有福橘的十分之一。看到後很是喜歡,就置買了一百多斤,預備在船上解渴,送於其他人一二,答謝助我之意。而後搬到了船上。

船出了海口,隨風漂去,日月輪回,也不覺行了多少路程。

忽然航行到一個地方,有來過的說是吉零國,船停好了,眾人將貨物搬到岸上去置換,從中能獲取到三四倍的價格,從此處的貨物運到中國,再獲五六倍的利來。各自去尋找一些老熟人,老買家發貨去了,只有文若虛自己留在船,路徑不熟,也無一去處。

正在悶坐時,猛然想起來說道:"我那還有一簍紅橘,這麽多天了也沒翻看,不會熱氣蒸爛了吧?」

搬了出來,翻了翻,還好沒有爛的,索性倒在艉板上,一地攤開,進行透氣晾曬,擺得滿船紅焰焰的,遠遠望來,特別耀眼。

在岸上走的人,都集攏過來問道:"是甚麽好東西呀?多少一個?"因為語音不通,文若虛聽不懂他們說話,用一個手指胡亂比劃交流,大家認為一錢一顆,有個膽大的隨手從身上摸出一個錢來,遞給文若虛,文若虛撿了個大的遞過去,香味撲鼻,去皮吃到嘴裏,吃驚的說道:「好東西呀!」大家聽後喝彩,爭相購買,有買一個,也有買兩個、三個的,買後歡喜離去。

原來,此國以銀為錢,上有文采紋路。有龍鳳紋路的,最為貴重,其次人物,又次禽獸,又次樹木,最下通用的,是水草,都是銀鑄的,品質重量相同。

剛才買橘子的,都是用了水草紋錢,他們認為文若虛不識錢幣,自己占了便宜,用這下等錢買了這麽好的東西,盡是歡喜。

不一會兒,文若虛一看賣的剩下不多了,說道:「剩下的自家用了,不賣了,不賣了。」使得沒買著的只喊後悔。

正在議論間,剛才第一個買的那個人,騎著馬疾馳而到,大聲喝道:「不要零賣!不要零賣!俺家頭目要買去進貢克汗!」眾人一看是個官家都散開了,文若虛因為不敢得罪官府之人,只得將簍裏五十多顆全倒了出來,滿臉的不情願,來人從馬背上拖下一個大囊,拿出三倍的價格,用一百五六十個水草錢全買了下來,另外又給多了一個錢,連簍子也一並收了,笑吟吟的打馬揚鞭而去。

且說,上岸去換貨的眾人回到到船上,文若虛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眾人都驚喜道:"造化!造化!我們同來,到是你沒本錢的卻先得了手!"都說時來運轉了。

水草文錢在此地也置辦不了什麽貨物,再一個生意也做怕了,已沒了膽氣,只想守著這些銀錢回去罷了。

眾人事情完畢,一齊上船,燒了神福,啟了航。

行了數日,忽然間天氣突變,只見烏雲蔽日,黑浪掀天,船上人看見風起,扯起半帆,不問東西南北,任由隨風勢漂去。

在風中,隱隱望見一島,拋鐵錨駐了船,走近才知道是一個無人的空島。

張大對眾人說:"且安心坐一坐,等風停了再走。"

那文若虛恨不得插翅飛到家裏,心裏焦燥。對眾人道:"我且上岸去島上望望轉轉。"眾人道:"一個荒島,有何好看?"文若虛道:"總是閑著,有何妨礙?"眾人都被風顛得頭暈,不肯同去。

文若虛便獨自跳上岸來,不費多大力氣,直走到島上絕頂。遠遠望去,天涯漫漫,身如一葉,不覺淒然吊下淚來。心裏道:家業消亡,剩得孤身一人,又來到海外!僥幸獲得一千多個銀錢來,也不知道這些命裏是不是我的!

文若虛正在感慨之時,遠望去看見草叢中有個凸起,走近一看,是一個床大小的敗龜殼。大驚道:"這麽大的龜!世上人那裏曾看見?說了別人也不信。我自到海外一番,不曾購置一件海外物品,今日我帶了此物去,也算是一件希罕東西,與人看看,也省得讓人道我說空話。另外也可將其鋸開,一蓋一板,各置四足,便是兩張床,也有用處!"

隨後,文若虛脫下兩只裹腳帶接了,穿在龜殼中間,打個扣兒,拖了便走。

走至船邊,船上的人見他這等模樣,都笑道:"文先生那裏拖來好大的一個龜殼!你要它何幹?"文若虛道:"好教列位得知,這就是我置辦的海外貨,帶它回去。"

眾人嘲笑他道:「這個有用處,若有什麽天大的事,可用其灼他一卦。」又有的說道:「醫家要煎龜膏,拿去打碎,也能當幾百個小龜殼來用!」

文若虛道:"不要管有用沒用,只是希罕。」眾人幫忙擡到船上,初時在山上空闊,顯著不大,到船上後,著實看著大了。

文若虛很是得意,取些水來內外擦得幹凈,把自己錢包行李塞在裏面,兩頭把繩一絆,當了一個大皮箱子。自笑道:"這不,眼前就有用處了。"

眾人都笑將起來,道:"好算計!好算計!文先生到底是個聰明人。"

次日風息了,啟船開航。不數日,到了一個去處,卻是福建地方。

泊了船,岸上的人集攏過來,拉的拉,扯的扯,船上眾人均跟了去。

大家先到了一個大店中坐定了,這店主人是個波斯國人,姓個古怪姓,是瑪瑙的"瑪"字,叫名瑪寶哈,專一與海客兌換珍寶貨物,不知有多少萬數本錢。眾人走海過的,都與其相互認識,只有文若虛不曾認得。

這主人出來見了眾人,擺好了酒筵,按照原來舊規,呈現貨單,這胡人根據貨物價值輕重,安排座次,有奇珍異寶者坐首席,不論年紀,不論尊卑,眾人根據自己情況各自坐下,單單只剩得文若虛一個站在那裏。主人道:"這位客長不曾會面,想是新出海外的,置貨不多了。"眾人大家說道:"這是我們好朋友,到海外耍去的。身邊有銀子,卻不曾肯置貨。」文若虛滿面羞慚,只坐了末位。

眾人落座後,主人兌了單子,而後敬茶敬酒,說道:「明天跟大家到船上檢驗收貨。」大家聽後皆是高興。

第二天清早,主人早早的登到船上,一眼瞅去,先看到了那碩大的龜殼,吃了一驚,說道:"這是那一位客人的寶貨?莫不是不要賣的?"

眾人都嘲笑者指著文若虛道:"此敝友文兄的寶貨。"他被說的滿面羞紅。

主人看了文若虛一眼,帶了怒色,埋怨眾人道:"我與諸公相處多年,如何作弄我?讓我得罪一位新客,把末座委屈了他,是何道理!"

一把扯住文若虛,對眾客道:"且慢發貨,容我上岸謝過罪著。"眾人不知其故,覺得有些古怪,共十余人趕了上來,重到店中。只見主人又擺下幾桌,拉文若虛到了首桌,把頭把交椅讓他坐下。

酒過三杯,主人就開口道:"敢問客長,適間此寶可肯賣否?"文若虛是個實誠人,趁口答應道:"只要有好價錢,為甚不賣?"

那主人聽到肯賣,笑逐顏開,起身道:"請憑說個價錢。"文若虛其實不知值多少,討少了,怕不在行;討多了,怕吃笑。憋得面紅耳熱,顛倒不出價錢來。

旁邊的張大給文若虛丟個眼色,隱藏著豎了三個指頭,在空中一撇,文若虛心虛只搖頭,豎一指,卻被主人看見道:"果真是多少價錢?"

張大搗在旁虛晃道:"依文先生手勢,好像要一萬哩!"

主人呵呵大笑道:"這是不要賣,你們哄我而已。此等寶物,豈止此價錢!"

大家聽罷,目睜口呆,都立起了身來,將文若虛扯到一旁商議道:"造化!造化!文先生不如開個大口,憑他還罷。"

文若虛始終是待說又止,主人又催道:"實說何妨?"文若虛只說討五萬兩。

主人還搖頭道:"罪過,罪過。若有此話,萬萬不可翻悔!"扯著張大說道:"如此說,要你做個大大保人,當有重謝"

叫店小二拿出文房四寶來,主人家將紙筆遞與張大道:"有煩老客長做主,寫個合約文書,好成交易。"張大提起筆來寫道:

立合約議單張乘運等,今有蘇州客人文實,海外帶來大龜殼一個,投至波斯瑪寶哈店,願出銀五萬兩買成。議定立契之後,一家交貨,一家交銀,各無翻悔。有翻悔者,罰契上加一。合約為照。

一樣兩紙,寫了年月日,在坐的所有人當做證人也落了名頭,按下手印花押。

寫畢後,主人進內,將一銀箱子擡出來開啟了,裏面卻是五十兩一包,共總二十包,整整一千兩。雙手交與張乘運道:"請老客長收明,分與眾位作罷。"

只見主人笑嘻嘻的對文若虛說道:"價銀現在裏面閣房,都是向來兌過的,一毫不少,請客長一兩位進去,過一過目,兌一兌,此銀數不少,搬動也不是一時功夫,況且文客官是個單身,如何好將下船去?又要泛海回還,有許多不便處。"

文若虛想了一想道:"說的正是,而今待怎樣?"

主人道:"依我愚見,文客官眼下回不得去。小弟此地有一個緞匹鋪,有本錢三千兩在內。其前後大小廳屋樓房,共百余間,價值二千兩,離此半裏路。我把本店貨物及房屋文契,合計五千兩,交與文客官,留下文客官做此生意,日後文客官要回去,這裏可以托心腹夥計看守,便可輕身往來。"此話一說,句句在理,文若虛與張大連忙道謝。

文若虛道:"我無家小,家業已盡,帶了許多銀子回去,也沒處安頓,我就在這裏,立起個家緣來,適間所言,誠是萬全之算,小弟無不從命。"

主人便領文若虛和張大兩人走進裏面閣房時,說道:"一同去看看。其余列位不必了,請略坐一坐。"

進去後主人指著存放的幾個大桶說道:「這是放銀子的所在,十個大桶,每桶四千;又五個小匣,每個一千,共是四萬五千。這就是文兄的了。」文若虛和張大查清後,用封皮做了記號封好了,來到大廳。

主人說道:"房屋文書、緞匹帳目,俱已在此,湊足五萬之數了,且到船上取貨去。"大家一擁到海船來。

文若虛到了船上,先向龜殼中把自己的行李包裹取出,手摸一摸,口裏暗道:"僥幸!僥幸!"

主人便讓人上船擡了此殼,跟隨著自己,對文若虛說道:"今同文客官前去看那些房屋鋪面。"

眾人與主人一同走到一處,正是鬧市中間,一所好的大房子。門前正中是個緞鋪,旁有一弄,是兩扇大石板門,門內有大天井,上面一所大廳,堂旁有兩楹側屋,屋內三面有櫥,櫥內都是綾羅各色緞匹,內房、樓房甚多。

文若虛暗道:"得此為住居,王侯之家也不過如此矣。何況又有緞鋪營生,還思念家裏做甚?"

就對主人道:"好卻好,只是小弟是個孤身,畢竟還要尋幾房使喚的人才住得。"

主人喚來緞鋪眾多夥計、傭人,對文若虛說道:「這些都是現有的,今後可任憑文兄調換使用。」

各事交代完畢後,有船客問道:"交易事已成,只是我們有些疑心,此殼有何好處,值價如此?還要主人請教一個明白。"

主人笑道:"諸公枉了海上走了多遭,這些也不識得!列位豈不聞說龍有九子乎?內有一種是鼉龍,其皮可以幔鼓,聲聞百裏,所以稱之鼉鼓。鼉龍到了萬歲,蛻下此殼成龍。殼有二十四肋,按天上二十四氣,每肋中間節內有大珠一顆。若是肋未完全時節,成不得龍,蛻不得殼。也有生捉得他來,只好將皮幔鼓,其肋中也未有東西。直待二十四肋完全,節節珠滿,然後蛻了此殼變龍而去。故此是天然蛻下,氣候俱到,肋節俱完的,與生擒活捉、壽數未滿的不同,所以有如此之大。殼不值錢,其珠皆有夜光,乃無價寶也!今天幸遇巧,得之無心耳。"眾人聽罷,似信不信。

只見主人走進龜殼內一會兒,笑嘻嘻的出來,說道:"請諸公看。"

只見許大一顆夜明珠,光彩奪目,討個暗處,其珠閃閃爍爍,約有尺余亮處,眾人看了,驚得目睜口呆,伸了舌頭收不回去。

主人對眾客道:"多蒙列位作成了,只這一顆,拿到波斯國中,就值方才的價錢了。"眾人個個心驚。

主人收起剩余明珠,用錦裹包了,自別而去。

文若虛對眾人道:"再到小店中去去就來。"只見須臾間數十個腳夫扛了好些杠來,把先前封記的十桶五匣都發來了。文若虛搬在一個深密謹慎的臥房裏頭去處,出來對眾人道:"多承列位挈帶,有此一套意外富貴,感謝不盡。

走進去把自家包裹內所賣洞庭紅的銀錢倒將出來,每人送他十個,止有張大與先前出銀助他的兩三個,分外又是十個。道:"聊表謝意。"

此時文若虛把這些銀錢看得不在眼裏了。眾人卻是快活,稱謝不盡。文若虛又拿出幾十個來,對張大說:"有煩老兄將此分與船上同行的人,每位一個,聊當一茶。小弟在此間,有了頭緒,慢慢到本鄉來。此時不能同行,就此為別了。"

有一人說道:"只是便宜了這波斯人,文先生還該起個風,要他些不敷才是。"

文若虛道:"不要不知足,我一個倒運漢,做了折本的,造化到來,平空地有此一主財爻。可見人生分定,不必強求。我們若非這主人識貨,也只當得廢物罷了。還虧他指點曉得,如何還好昧心爭論?"

眾人都道:"文先生說得是。存心忠厚,所以該有此富貴。"

大家千恩萬謝,各各賫了所得東西,自到船上發貨。

從此,文若虛做了閩中一個富商,就在那裏得了妻小,立起家業。數年之間,才到蘇州走一遭,會會舊友,依舊去了。至今子孫繁衍,家道殷富不絕。

摘自【初刻拍案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