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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把玉人當美人

2024-06-29文化

本文轉自:齊魯晚報

□劉俏到 青州博物館升級改造後,珍藏之八個戰國玉人重與世人見面。這些高不過五厘米的小玉人分為四男四女,多數品相完好,特別是女性發絲清晰可數,可謂做工細膩。作為飾品的玉人既然以玉琢就,自然男女皆宜,不過玉人二字總讓人聯想起杜牧那句「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如此風情如此夜,那玉人應是美女吧? 然而,我錯了。雖然從小熟讀杜牧名句,但不求甚解太多年,長大才知這是在懷念江南故舊,末句呼老友韓綽為玉人,是調侃之語。「杜老師」在揚州與判官韓綽乃同僚好友,故他呼韓綽為玉人,既有欣賞,又含親昵。「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在揚州打拼多年的杜牧北上長安後,不免懷念南方的「楚腰纖細掌中輕」,於是致信韓綽閑聊幾句,卻誤導了我這樣讀書潦草的家夥,錯把玉人當美女。 仔細想來,玉人確非單指美女。除了玉人藏品和琢玉匠人可謂玉人本義外,史上第一位真正的玉人似是魏晉時期的裴楷,【世說新語】載他「有俊容儀,脫冠冕,粗服亂頭皆好,時人以為玉人」,粗衣亂發不掩玉樹臨風,應是帥到了一定境界。還有【晉史】裏的衛玠,「見者皆以為玉人,觀之者傾都」,以致這大眾情人不堪負累,二十七歲去世。 魏晉以後,性別不分男女、關系不論深淺,都能以玉人相稱,那面目是越來越模糊。唐朝韋莊「玉人襟袖薄,斜憑翠欄幹」,多半是美女;盧綸「明朝古堤路,心斷玉人車」,應指遠行好友;賈島「玉兔玉人歌裏出」,當然是仙人,卻不知是嫦娥還是吳剛。唐朝以後呢?辛棄疾「宦遊吾倦矣,玉人留我醉」,知心男女都有可能。李攀龍隱居濟南時「不減清光抱玉人」,似乎有點故事,但他性格清介,這玉人未必是歡場美女。他的南方好友王世貞則雲,「度盡清涼台上月,玉人歌舞不教收」,那是夏夜裏欣賞清涼歌舞,大機率跟杜牧一樣接地氣。 到了清朝,納蘭性德又寫下謎一般的名句,「一聲彈指淚如絲,央及東風休遣玉人知」。初讀也當玉人是個「她」,後來方知,這是病中的納蘭感懷於畢生至交顧貞觀的【彈指詞】,卻又不欲好友為自己擔心之意。 生活在世間,有些稱呼一旦泛濫就不再值錢。美女、老板、導師……叫者未必當真,被叫者未必入耳,圍觀者未必不肉麻。但玉人卻不一樣,玉性高潔溫潤,以之喻古今男女,都是一種雅致。與此類似的還有璧人,玉璧二字可以連用,玉人璧人也算近義。前面提到的衛玠,小時候在洛陽,出門就有人打聽「誰家璧人」。這可真讓人羨慕啊,他既是玉人,也是璧人,堪稱從小帥到大、從生帥到死。 回想青州博物館看到的八個玉人,雖然多數品相完好,卻也有三位略帶土沁銹斑以致面目模糊。原本覺得遺憾,此時竟覺釋然:世間既有品相完好之人,亦有面目模糊之人,正如既有玉人,也有普通之資,豈非常態? (本文作者為文史專欄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