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淩晨三點,我還在警局裏面,一遍又一遍地向警察解釋,我不認識那個割腕自殺的男生,我只是正巧路過,看到他倒在花壇裏。
本來今天就加班到十點,沒想到還遇到一個割腕自殺的人,遇到這事,也不能見死不救吧,然後我就叫了救護車,又報了警,可是警察卻一直問我和他是什麽關系。
我解釋好多遍,這人沒見過,我不認識,可是警察還是一直讓我好好想想。
我撐著腦袋,胸口像壓了塊石頭,一臉郁悶,他們見我這樣,也不說話了,直接遞給我一本筆記。
「這是那小夥子的日記,裏面有你的照片,你叫……屈聲聲是吧!日記裏也有寫你。」
這番話,更讓我一頭霧水,我接過筆記,剛開啟就有一張照片落了下來,像是從一張大照片上裁剪下來的,邊緣很不整齊。
我撿起來,定眼一看,還真是我自己,這照片是高中畢業照,我又翻開日記,一個名字讓我上湧的氣血瞬間冷靜下來。
「陳讓」我輕聲念著這個名字。
警察看我的樣子,問道:「怎麽樣,認識他吧!」
我淡淡道:「我們是高中同學,不過也不是很熟,我不知道為什麽會有我的照片,我們沒什麽聯系的。」
警察一邊做著記錄一邊感嘆:「這小夥子,已經不是第一次尋死了,聽醫生說他有躁郁癥,挺可憐的,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
聽著警察這樣說,我的心仿佛墜入了冰窟。
陳讓曾經是天之驕子,他如今變成這樣,任誰都會惋惜。
我沒有再翻開日記,只是把自己的照片拿出來,然後關上了日記本「我記得他母親應該在他身邊的。」
警察頭也不擡,搖著腦袋「他媽前年就跳樓死了,也許這也是他得病的原因吧,他在高中怎麽樣,是不是挺招老師頭痛的。」
其實這一段記憶,我並不想回想,但是現在也沒有辦法。
「他……高中是年級第一,老師嘛……」我正猶豫要不要說下去。
警察又一副惋惜的樣子「可憐啊,好好的孩子,好好的前途,怎麽就得病了。」
我攥著手,終究沒有說下去,像很多年前一樣,我選擇當一個看客,一個旁觀者。
當時我沒有本事阻止一切,現在也沒有,我只想過好我的日子。
直到淩晨四點鐘,我才從警局出來,警察把日記本給我了,讓我交給陳讓,說他現在已經脫離危險了,還希望我去看看他。
我望著遠方若隱若現的黎明,只覺得疲憊,我把日記裏面的照片收了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會剪下我的照片。
我很想去看看他,但是我自己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我剛找到工作,但是上司卻不喜歡我,老是想找理由辭退我,要是請假去看他,恐怕,工作也沒有了,而且,「陳讓」是個危險人物,我又憑什麽去救他出沼澤呢?
正當我要把日記扔到垃圾桶時,一飆風吹來,翻開了日記,裏面的文字很少,大多都是畫,這畫風很熟悉啊。
我把日記本從垃圾桶上方移了回來,這畫風像是最近很火爆的暗黑系漫畫作者「一聲」
作為編輯的我,立馬警覺起來!
想到這裏,我把日記塞進包裏,給主編打去電話請了一個星期的假。
這一行為,顯然是很卑鄙的,但是我不在乎,現在能搞錢就搞錢吧。
心裏這樣想,但是其實是我為自己找的借口,我想去看他總要找個理由,還有一個是因為那件事,壓在我心裏好多年了。
我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醫院,護士板著臉責備我:「他現在雖然是脫離危險了,但是你們家人也不能不管不顧啊,他這個情況,必須要有人在身邊的……」
護士把我帶到了病房,他還昏睡著,臉型消瘦,臉色很白,頭發細碎地落在前額,睫毛很長,這樣一看,完全是個俊朗小夥,只是手上包著厚厚的紗布,還有整個人被綁了起來,說是防止他再次自殘。
小護士看著我,「你和他什麽關系?」
我想了想,有些無奈地說道:「同……同學」
她有些震驚,但還是點了點頭,「行吧行吧,總算有個人來了,這些費用你去交一下,還有他應該快醒了,你去買些吃的吧。」
我拿著繳費單,去繳費了,這樣或授權以拉近一下距離,我至少救了他,到時候說專訪的時候,他應該不會太排斥。
我交完費,又去樓下買了粥,等回到病房的時候,陳讓已經醒了。
他雙眼呆滯,看著天花板,我把粥放在桌面,發出聲響,他才意識到我的存在。
他緩緩轉過頭,我立馬帶著親和的笑,他盯了我一會兒,慢慢地,眼裏有淚光閃爍,呼吸也變得急促。
他想擡手,但是手被綁在了床欄上,這樣的束縛讓他越發焦慮,他開始瘋狂地動了起來。
我一時間慌了,叫來了醫生,他們給他註射了藥物,他慢慢安靜,但是依然掙紮著看著我,努力張合著嘴,想發出聲音。
我走近他身邊,只聽到他說:「別……別走,別丟下我。」
我怔了一下,看著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拉住了他的手,他瞬間握住我的手,力氣大的我都覺得痛了,可是我還是任由他抓著。
我低頭到他耳邊輕輕說道:「你放心,我不走。」
他聽著這話,才逐漸平息,又合上眼,昏睡了過去。
他似乎很在意我,可我確實跟他不熟,就算是高中同學,也不是很熟悉,話也沒說過幾句。
一系列的問題,在我心裏翻騰著。
我看著我們拉著的手,他手上,是一條一條的傷疤。
盡管有藥物作用,他依然不是很安穩,眉頭緊皺。
我靠著床邊坐了下來,拿出了他的日記。
或許這裏面有答案呢?
我用一只手開啟了日記,第一頁寫著「我這一生實在離岸太遠,以至於求救的時候,像在告別。」
這話寫得歪歪扭扭,不知道他是在怎樣的境況下寫的。
陳讓是高二轉學到渠水中學來的,他之前的學校是省重點,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轉到我們學校。
不過他一來,就引起了轟動,
第一次入學考試,成為了碾壓式第一,
長得也好看,瘦瘦高高,白白凈凈的,雖然戴了個眼鏡,但是更顯斯文。
那天他來的時候,幾乎整個年級的女生都來了,引得我們班男生咋舌,說以後七班就不太平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他來的一個星期,我們班外面都是門庭若市的樣子。
不過他不愛說話,喜歡獨來獨往,跟誰也不交流,直到有一天他媽媽來了學校。
我們才知道他轉學的原因,她媽媽似乎精神不太好,跑到學校門口哭鬧,一直喊陳讓的名字,保安實在勸不住,就廣播叫陳讓去校門口。
陳讓一出去,她媽媽就發瘋似地咬他,她叫喊著:「你是強奸犯的兒子,你不該活著,不能讓你活著。」
那一刻所有人都沈默了,陳讓臉一下子就紅了,他拉拽著他母親,可是怎麽都無濟於事,最後還是體育老師把他媽媽拖了起來。
等護工把他媽媽接走後,他就被叫去了校長辦公室,直到晚自習,才回教室。
原本安靜的教室一下子炸開了鍋,同學們開始用另類的目光看他,他一直低著頭,像往常一樣做他的題。
第二天,他就被老師安排到最後一排了,他爸爸是強奸犯的訊息,一夜之間傳遍了每個班級,我們班再也沒有女生來送情書了。
班上膽子大的同學,還聚在一起議論陳讓,說校長為什麽還讓他在這裏上學,為什麽還不把他送走。
那些話,他都知道,但是他從不與別人爭執,只是安安靜靜做自己的事情,依舊好好上課,好好做作業。
同學們對他這樣的態度,十分不滿。
他似乎一直帶著一分傲氣,這樣的傲氣凜然,讓人覺得不適,漸漸的班上的人開始排擠他。
有些課代表不收他作業,總是讓他自己去交一遍,有時候他發現課代表把作業收走了,他又只能自己跑去交。
我記得那時候,大部份老師的辦公室都在另一棟樓,他每次回來都是滿頭大汗的樣子。
或者有時候,他的作業會不翼而飛,其實是課代表把他的作業扔了,老師就會讓他站著聽課,有時候一站就是一整天,他就老老實實站一整天,從來不會說別人把他作業丟了。
那時候我是語文課代表,這一切我都看在眼裏,他們也慫恿我不收他作業,給他點厲害看看,看他能傲多久。
我那時候人緣很好,班裏人都挺喜歡我的,我不想有一天也被人針對,也成為眾矢之的。
那時候混在人堆裏,才是安全的。
所以他們每次叫我不收他作業的時候,我都點點頭,其實到收作業的時候,我都吵吵嚷嚷地在教室裏亂竄,催著交作業,這樣他才知道語文作業該交了。
有時候他不在座位上,我就跟別人聊會兒天,等他回來,就特意大喊一聲「作業啊,作業,語文作業!」
那時候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只是這樣很煎熬而已,在十七歲那樣美好的年紀,我沒有善良一點,沒有勇敢一點。
我合上了日記,看向床上的陳讓,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醒了,正直勾勾地看著我。
我嚇了一跳,想起身,才發現,他還握著我的手,我盡量和善地笑著,「那個……陳讓同學……哦不是同學……我是……你應該記得我……我……」
「屈聲聲」陳讓用沙啞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話,我如釋重負地點了點頭,我還以為他會犯迷糊呢。
我看著他,正想著說點什麽好,他先開口了:「你可不可以陪著我,我有很多錢,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錢給你,你陪著我吧。」
我看著他,心裏那股愧疚不停地翻騰,他越看我,我越有一種羞愧難當的感覺,因為他好像真的把我當救命稻草了。
他眼角又紅了,淚珠都聚在眼角了,可憐的像是只瘦骨嶙峋的小狗。
我深吸一口氣,心裏有說不出的憋屈,他太苦了,以至於生命中出現一個微不足道的人,他都想抓住。
或許他是想活下去的。
半晌,我對上他渴求的目光,答應了他。
他眼睛亮了一下,又黯淡下去,「你不答應也可以,只是別哄著我,然後又走掉。」
我把手抽了出來,去給他弄粥,輕聲說道:「不會的,只要你活著,我就在。」
他楞住了,目光遲緩地看向我,我捧著手裏的粥,覺得心口堵得厲害,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壓得人喘不口氣。
我垂眼就看見他手上的傷。
再看他的時候,眼淚就落了下來。
他有些不解,我的手不住的顫抖,這突如其來的情緒,讓我泣不成聲,我看著陳讓說出了一句「對不起……」
這句道歉來得很遲,十七歲犯的錯,二十七歲我才反應過來。
在那段灰暗的日子裏,如果我能給他一點光,會不會好一些。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為什麽道歉?」
我不敢再看他,「因為十七歲的時候我選擇了沈默,那時候……你應該很辛苦吧!」
說出這些話,忽然感到心中釋然了許多,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沒忘記陳讓,只是在逃避,逃避久了就以為不在意了,我以為我也可以像大多數人一樣,心安理得地生活,哪怕曾經被自己傷害的人都快死了。以為自己藏在人群裏就安全了,可是這份愧疚,時時刻刻都會刺痛我,不得解脫。
他曾經如此耀眼,可以過上還不錯的一生,被眾人捧起,又狠狠摔下,人們看不見他的掙紮。
他輕笑了一下,「我媽說,這些都是我該受的,因為我爸犯了罪,我們誰都別想好過,這輩子都不能好過。」
他想擡手安慰我,才發現自己還綁著,就只好作罷,「這沒什麽的,好在那時候有你,我語文作業才一次沒落地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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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陳讓就可以出院了,我才知道他和我是一個小區,只是他住的是別墅區,我提著東西,等他開門,他又轉頭看著我似在確認:「你真的願意陪著我嗎?」
我點了點頭,他接過我手裏的東西,開門進去了,房子很大,也沒有什麽東西,一眼望去就看見墻上掛著很大的時鐘,只是不走了。
他轉頭就把鑰匙交到我手裏,「我不喜歡出去,鑰匙你拿著吧!」
也是,他現在這個情況,確實不適合出去。
我也就毫不客氣地收著了,走進屋內,就能看到一面很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棵銀杏樹,我望著那棵大的出奇的銀杏樹對陳讓說道:「這棵樹長得真像渠水中學的那棵樹。」
他微微側目沒有說話,我瞬間意識他應該不想提起那段時光,不過這樹長得還真挺像以前學校的那棵樹,甚至說一模一樣。
從剛剛進屋,他就坐在沙發上發呆了,眼睛也不知道盯著哪裏一動不動,我像個兔子似地躥到他面前:「你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我都給你做,我什麽都會做。」
我一邊說著一邊朝他的冰箱走去,想看看有什麽東西可做,誰知道開啟冰箱的瞬間,就有橘子掉落出來。
我看著冰箱,楞住了,滿滿一冰箱的橘子,這家夥就只愛吃橘子嗎,除了橘子再找不出其他吃的,這也太詭異了吧。
「屈聲聲」陳讓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我轉頭看著他,他還是坐在沙發上,臉色晦暗不明「謝謝你那天給我的橘子。」
我又看著冰箱,才想起來,以前讀書的時候,我常常在上學路上遇到陳讓,正巧那天他被人作弄了,身上都是泥,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著,我跟在他後面也走得很慢,一摸兜裏,正好有個橘子。
當時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我小跑上去,把橘子塞他手裏了,什麽也沒說就跑掉了。
沒想到他記了這麽久,這更讓我心裏不是滋味。
我關上了冰箱,走到他旁邊坐下,也不知道說什麽好,我甚至能聽到他呼吸的聲音。
我又看像窗外的銀杏樹,這麽大的落地窗,這屋子裏還是不亮堂,似乎遇到陳讓開始,就沒什麽好天氣,一直是陰沈沈的,雨要下不下的樣子。
「得這個病痛苦嗎?」我小聲問他。
他眼睛閃了閃搖了搖頭「除了常常想死,也沒什麽痛苦的,傷了碰了,也總會慢慢愈合,只是……會留疤而已……」
我垂眼就看到了他手上的傷,他傷還挺多的。
「屈聲聲?」
「嗯?」他突然喊我名字,我這心都更著顫。
「你做飯吧,我想吃你做的飯了,做什麽都好,我想吃冒著熱氣的東西。」
他突然主動說想吃東西,我還怔了一會兒,不過我馬上就找錢包拿鑰匙「我出去買些菜,你等我一會兒。」
他乖巧地點了點頭,我踏出房門的那一剎那又折了回去:「你跟我一起去逛逛超市吧!」
他很猶豫,看來是真不想出去。
「要買很多東西,我一個人提不動。」我又解釋道,其實是我不想他一個人待在家裏,他這樣子,感覺隨時都有危險。
好在今天是工作日,人不是很多,但是盡管這樣,陳讓都顯得有些焦慮,
從進超市開始,他就一直緊跟著我。
我也盡量不走快了,隨時註意他在什麽地方,不一會兒我們就掃蕩了滿滿一車吃的,賣鱈魚的阿姨見我買了很多,湊過來推銷:「小姑娘啊,再拿幾個唄,你看你男朋友那麽瘦……」
「不是男朋友」我急忙打斷他,她又打量了一下我們,繼續說道:「那就更要給你老公好好補一補了。」
我急得臉都發燙了,正要解釋,誰知道陳讓在旁邊輕輕笑了一聲,阿姨見他這樣,就更來勁了,往我購物車裏放了好幾塊鱈魚,我是招架不住,拉著陳讓逃也似的走了。
回到家,他又躺在沙發上了,他總不願意多動一動,我把冰箱裏壞掉的橘子都清理了,然後把食材塞滿了冰箱,又隨意做了幾個小菜,等我去叫陳讓的時候,他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
黑色的針織毛衣顯得他更加慘白,眉頭也一直皺著。
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明明很輕,但他還是醒了,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正好跟我對視上了。
我正要叫他去吃飯,他先開口了:「你真的會……一直都在嗎?」
其實我自己都不確定,但是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晚飯過後,陰沈了好幾日的天,終於下起了雨,雨點打在落地窗上,像一條一條的淚痕。
陳讓縮在沙發裏畫他的漫畫,不一會兒微博就傳來了「一聲」更新的訊息,熱度上得很快,即使停更那麽久,也沒什麽影響。
我停下了敲擊電腦的手,直了直身子望著他,他身上還有種少年氣,跟高中相比,竟然也沒什麽變化。
這樣的氛圍圍莫名和諧,我揉了揉太陽穴,關上電腦,把陳讓需要吃的藥找了出來,他畫畫還挺認真的,我走到他身邊都沒有察覺。
「別畫了別畫了,把藥吃了就好好休息吧!時間不早了。」
他猛地擡起頭,乖乖的放下畫板,接過我手裏的藥,一口就吞了。
他這樣聽話,我反而不安,「你吃了藥能睡著嗎?」
他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我倒沒想到他這麽坦誠,可是他真的需要休息。
我把他的畫板拿走了,「那我給你講故事吧,聽著睡前故事,總能安心一些。」
就這樣,我陪了陳讓一個星期,他情緒穩定了許多,也會主動找我說說話,直到主編給我打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