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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風的敏督利(一)

2024-02-08文化

題記:敏督利是沒有家的,被風吹到哪裏,哪裏就是它的家。

—————————筆者

三伏天的六月,一陣哇哇的啼哭聲,像似被雷聲撕破了雨點一樣,止不住,停不下。

山萊虛脫地癱在床上,她的下身被撕裂了一條口子,血一直不停地流著。接生婆抱著孩子對山萊丈夫說到:「來,是個女孩,快抱著,我得趕緊給孩子娘止血,她的陰道被撕裂了,你得去醫院請醫生來給她縫針才行,我這裏沒有縫針的工具。」

(圖片來源於網路)

「縫什麽縫,生個丫頭片子還這麽矯情,說得好像誰沒生過孩子一樣,我生那麽多個,連個接生婆都沒有請過,借雞下蛋也該要下個公的,一個二個都是女孩,沒用的東西。」門外一雙腿邁進來,尖銳的聲音就響起。

接生婆一邊給山萊餵止血藥,一邊清理血漬,嘴裏說道:「老姐姐,話不能這樣說,你兒媳婦這人個子小,生孩子自是比別人辛苦得多,每個人體格不一樣。」

山萊的婆婆尖聲吼道:「有什麽不一樣,偏她就裝模作樣。」

「媽,你少說兩句,趕緊把接生婆的錢給人家,別耽誤了人家有別的事兒。」山萊的丈夫開口說了一句話,也沒有給躺在床上虛脫的妻子一句安慰的話。

「老姐姐,大人和孩子我都平安交給你們了,我還是那句話,去請個醫生來家裏給她縫一下針,別留下後遺癥才好。」接生婆又說道。

(圖片來源於網路)

「行啦,走你的吧,我知道……」婆婆不耐煩地打斷接生婆的話,將她推拉出房間去。

山萊在床上躺著大汗淋漓,丈夫抱著剛出生的孩子放在了山萊的床邊,轉身走了出去。

傍晚的風吹得竹林嘎吱嘎吱作響,山萊渾身惡寒躺在床上,耳邊傳來大女兒的哭喊聲:「媽媽,媽媽,……」

山萊掙紮著睜開眼睛,艱難地呼喊著大女兒。

「媽媽,媽媽,妹妹吐了,也不哭了……」

「多久了……」山萊掙紮著起身看向小女兒的方向問道:「你爸爸呢?」

「妹妹昨天一直哭,爸爸今天打谷子去了……」

山萊倚動著上半身,伸手慢慢勾著小女兒裹著的布裙,輕輕地拖到自己身邊。她的手輕輕撫摸在小女兒的嘴邊,用枕巾擦幹凈女兒嘴邊的白色沫沫,拿到鼻子邊一聞:「怎麽會有藥味兒?」

(圖片來源於網路)

山萊皺起眉頭,用手指慢慢往小女兒嘴裏攪動,一下子吐出許多白色的漿水。不一會兒,孩子哇哇大哭起來,一邊哭頭一邊左右搖擺。

山萊知道孩子是餓了,哭著找東西吃。山萊把奶對著孩子的小嘴,小家夥喝到奶不哭了。大女兒在一邊看著,笑著對山萊說:「媽媽,妹妹不哭了!」

「嗯,妹妹不哭了,你要乖,以後你就是姐姐了,姐姐和妹妹要相親相愛的!」

「好,媽媽,我愛妹妹。」

「嗯,我們家的小月兒真乖!」

山萊看著才兩歲多的大女兒,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她知道自己生的小女兒又不討丈夫和公婆喜歡,按照丈夫和公婆那虛偽的嘴臉,又是人前裝母慈子孝,背後弄雞飛狗跳的主。

山萊從昨天生產後發高燒到現在都天黑了,一滴水米還未進嘴。她不知道丈夫去了哪裏,更不敢指望婆婆會待她好。好婆婆誰會明知兒媳婦難產發高燒,不請醫生還把兩歲多的孩子扔在她床邊的。

山萊的丈夫是個懦弱無能的人,除了冷暴力山萊,就是徹頭徹尾的媽寶男。山萊也不指望他會善待自己,只求他們不要傷害到兩個孩子就行。可剛才山萊擦拭小女兒嘴裏吐出來的東西,裏面顯然有藥物成分,她得等丈夫回來的時候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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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天氣熱的汗流浹背,山萊就這樣躺了兩天,渾身臭得自己都惡心想吐,她怕大女兒待太久會生病,就讓大女兒去外面堂屋呆著,看到爸爸回家就拽爸爸進屋。

小女兒吃飽了奶,放在身邊就睡著了,山萊拉開電燈,看到屋子裏放著一個便桶。她顧不得身上的傷,掙紮著下床,下半身像撕裂一樣疼痛,她蹣跚著扶著櫃子,拿著草紙一步一挨地挪到便桶旁邊,忍著疼痛換了草紙。她的褲子已經浸滿了血,床上鋪的草紙也濕透了。山萊開啟木櫃,抽出一大疊草紙換了床鋪,又找來幹凈的衣服換上。雖然身體很不舒服,可現在還沒有辦法洗澡,只能忍著。

正準備挪上床時,丈夫從門外進來了,一身的泥水,看樣子是剛打完谷子回來,還沒洗澡換衣服。山萊癟癟嘴沒說話,挪著上了床,丈夫也沒有說話,轉身就走了出去。

晚飯的時候,丈夫端了一碗米飯和半碗雞湯進來,雞湯裏有幾塊雞肉,放在櫃子上,對山萊說了一句:「吃飯了。」就準備轉身出去。

山萊叫住了他:「等一下,你給小丫頭吃喝了什麽?」

丈夫遲疑了一下答道:「給她餵了奶粉,昨天你一直發高燒沒醒,孩子一直哭,我只好兌了奶粉餵她。」

「那為什麽吐出來的奶裏面有藥?」山萊看著丈夫問道。

丈夫怯懦地看了一眼山萊:「她有點咳嗽,媽讓我放點感冒膠囊在牛奶裏面,吃了孩子好睡覺,結果孩子一直吐,鬧了一晚上也沒睡,我都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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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腦袋裏裝的是屎嗎?那麽小的孩子你給她吃成人的藥,你是不是想毒死她……」

「媽說沒問題我才餵的……」

「你媽說……你媽說……你媽說什麽你都是當聖旨……」山萊氣得渾身顫抖。

丈夫一轉身溜出去了,山萊強忍著傷痛端起碗,她知道自己不能指望這個男人,更不能此刻死掉,不然兩個女兒以後的日子不知道該怎麽活。她將雞湯倒進已經快冷卻的米飯裏泡一會兒扒拉著往嘴裏塞,看著碗裏那幾塊雞肉,山萊夾起一塊,根本嚼不動。

山萊知道,婆婆這是故意的,家裏養的那麽多只母雞沒殺,專挑唯一的一只老母雞宰了。呵呵,山萊噙著淚水,一塊雞肉都沒有吃,把飯吃了一個幹凈。剛要放碗,婆婆就笑嘻嘻的抱著大女兒進來了,嘴裏還和顏悅色地說道:「哎呀,山女兒,我眼睛看不到,抓錯了雞,結果抓了只老母雞,沒燉軟,我想著你們年輕人有牙齒,應該啃得動……」

「沒事的,媽,我沒胃口,你們端出去吃了吧!」山萊有氣無力地回道。

「你在坐月子,不吃怎麽行呢?」「這天氣也熱,東西又不能放隔夜,這我先端出去讓月兒她爹吃了,明天再殺一只。」婆婆皮笑肉不笑的說。

「不用了媽,那雞正下蛋,留著下蛋給月兒吃,別殺了,我真吃不下……」山萊回應著。

「那,那好吧!正好家裏也沒錢買雞蛋,那明天我給你打雞蛋湯……」婆婆端著碗放下大女兒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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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

「唉,月兒吃雞肉了嗎?」山萊伸手讓大女兒來到跟前。

「沒,奶奶說我吃雞肉不消化,不給吃,給月兒湯泡飯。媽媽,雞肉是什麽味道呀,月兒好想嘗嘗。」

「月兒乖,等過幾天媽媽能動了,就給月兒燉雞肉吃,燉得爛爛,讓月兒吃過夠……」

「嗯,月兒乖乖聽話……」

山村的夜晚特別寧靜,靜得山萊仰望著蚊帳,可以聽得到自己的心跳。大女兒在腳邊安靜地睡著了,耳邊是丈夫打呼嚕的聲音,小女兒一點兒也不吵,可能知道自己吵鬧也沒有用。

夏季,毒辣的太陽絲毫未對這個可愛的精靈施半點的仁慈,敏督利像是一個前朝的舊臣一樣被冷落在郁郁蔥蔥的景象中,接受煉獄般的折磨,但它們似乎更綠了,更飽滿了——不經歷苦痛,怎會有如此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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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風一樣作陪,一轉眼山萊生完二丫半個月了,每天吃著豆角和雞蛋湯,山萊沒有一句怨言。大女兒也因為每天跟著媽媽吃雞蛋湯,臉色紅潤了不少。雞蛋是山萊娘家媽送來的,來的時候還給山萊家曬了半天谷子,還沒等到吃晚飯就被婆婆冷嘲熱諷趕走了。

山萊的娘家媽也是個苦命人,年輕的時候因為成分不好,被山萊的婆婆騙著嫁給山萊的父親,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病秧子。如果不是病秧子父親,山萊也不會嫁到現在的婆家(山萊嫁的是姑表親)。

山萊以為,此後的人生,她就這樣帶著兩個孩子慢慢地熬下去。直到二丫頭一歲半的時候,山萊的婆婆破天荒答應幫忙看兩個孩子,讓山萊跟隨丈夫去昆明打工。

山萊原以為,婆婆是想通了,可當山萊因為在昆明找不到工作,一個人回到家裏時,婆婆惡毒的罵聲再次不絕於耳。

「你個賠錢貨婆娘,讓你跟著出去是想讓你再生一個帶把的回來,你一個人跑回來幹啥子?」婆婆在院壩裏叉腰掐脖地喊著,惹來隔壁鄰居看笑話。

「你兒子連兩個孩子都養不起還要啃老,你還指望生三胎,搞笑哦!」山萊不急不慢地頂著婆婆一嘴。

「老娘說了,生來我幫你帶,喊你們養了啊?」婆婆依舊不依不饒。

「哪回你不是弄個說哦?」山萊又還了一嘴。

「你是要跟我鬥嘴是吧?看老娘今天不撕爛你的嘴……」婆婆沖山萊跑了過來。

山萊轉身拖著背篼就往外面跑,冬月的天,她得去割牛草回來餵牛。自己的丈夫不爭氣,公公就買了小牛回家養,養到成年了就賣掉,山萊一直靠著餵牛,才能從公公手裏拿到零星的錢,給兩個女兒買些衣服鞋子。自己從結婚到現在,一直沒有買過任何東西,丈夫也是個自私自利的人,從來不會想著山萊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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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的天空,鉛灰色的雲層厚重地壓著,仿佛隨時都會崩塌。寒風像刀子一樣割過臉頰,讓人不禁打了個寒顫。街頭的行人縮緊了衣領,匆匆趕路,想要盡快逃離這刺骨的寒冷。樹枝在風中搖曳,發出淒厲的呻吟聲,似乎在訴說著冬天的無情。

快過年的時候,山萊的丈夫回來了,只是把行李包一扔,就又出去了,這一走就是兩天。行李包放的全是臟衣服、鞋子、被子,山萊只好拿到水塘裏面去洗。

塘水冰冷刺骨,山萊將衣物浸泡在冰冷的水中,用力搓洗,泡沫飛濺。寒風中,她的雙手凍得通紅,卻依然堅持著。曾經,山萊想用這雙勤勞的手,編織著家庭的溫暖與幸福。如今,看著清澈的塘水,山萊想起了淹死在塘水裏的大堂嫂,她不知道自己的堅守值不值得。

想到一年前,大堂嫂因為大堂哥在外面打工,一直分文不往家裏拿,大堂嫂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無法支撐,扔下孩子跳了水。如今,兩個孩子成了孤兒,大堂哥連一絲悔意都沒有,丟下兩個孩子繼續在外面晃蕩。山萊看著塘水想到了自己,會不會也像大堂嫂那樣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