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讀程式/呂國棟
文/長安的易安
我叫呂國棟,今年70歲。
我出生在西北的一個偏遠農村。
當時家裏兄弟5人,飯都吃不飽,小時候家裏最常喝的就是玉米面糊糊,稀湯寡水的,能照見人影。
經常吃不飽,每次喝完飯,肚子咕咕叫。我就看著父親每次會用舌頭把碗裏喝不上的舔幹凈。
我在一邊學著,即使舔了碗底,依然還是吃不飽。
村支書和我們家沒有出五服,於是當年征兵的時候,我順利當兵了。
去了部隊上,那生活是真好,最起碼能吃飽了。我記得我剛去的時候,一頓吃了八個大饅頭。
吃得我直打嗝,旁邊的戰友看見我的樣子都開玩笑說:你是屬豬的,也太能吃了。
我不好意思的臉都紅了,只能喝上兩口湯,笑著摸著自己的鼻子說:這飯太好吃了,我第一次吃這麽好吃的饅頭。
大家聽完後哈哈大笑。
那年,鎮上和我一起去當兵的有十二個人。
去了部隊之後,大家很快就熟悉了。當年我們大部份人不是小學畢業,就是初中畢業,四年當兵生涯結束後,只有一個上高中的老鄉留在了部隊,我們都復員回家了。
帶著大紅花回鄉的時候,我們這十一個人彼此都留了地址。
我記得自己復員那年是1983年,家裏已經包產到戶,我正準備伸展拳腳大幹一場,父親卻病倒了。
沒過兩年父親就走了,都說長兄為父,家裏的一大攤子成了我肩上的責任。
我一個要幹地裏的活,要供最小的兩個弟弟讀書,自己年紀大了也不敢娶親,要先安排家裏的兩個大弟弟。
那時候我們一家六口人住在三間土房裏,想要給兩個弟弟結婚,就要先蓋一座房子,要不然家裏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為了掙錢,我幹完地裏的活,經常晚上去磚窯上背磚。用了三年時間又重新起了一處院子。
這才陸陸續續給二弟和三弟娶媳婦。
等到四弟五弟結婚後,我已經是33歲的大齡光棍,家裏條件不好,我年紀又大,這下成了老大難。
在34歲這一年,別人給我介紹了一門親事,女方家裏有個父親和傻子弟弟,嫁過來的唯一要求,就是要幫忙照顧自己家裏人。
我已經是大齡青年了,在婚姻上沒有多少挑剔的余地,終於在34歲這一年,結婚了。
結婚後,我因為要照顧兩邊的家庭,負擔挺重的。
那幾年,我一直沒有和戰友聯系過,自然也沒有參加過什麽戰友的聚會。
直到兒子出生的第二年,我去鎮上給別人送自己家擠出來的羊奶,被人忽然拍了一下肩膀。
等我轉身回頭,看到一張似曾熟悉的面龐,但是我想不起來。對方卻高興地喊道:呂國棟真的是你呀!
雖然黑了、瘦了,但是我還是一樣認出你了。這時我才發現,這時我們當年分別時的一位戰友,叫趙栓。
他喊我一起去吃個飯,我不好意思的指指自由車後面裝奶的瓶子,抱歉地說:要趕緊給人送過去。
他一看笑著指了指不遠處的泡饃館對我說:我在那裏等你,你忙完了來找我。
我點頭應下,趕緊轉身騎上自由車去送奶了。等我送完奶都過去了2個多小時,不知道戰友還在不在店裏。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進了店裏,在角落裏我看到了我的戰友,我不好意思地趕緊走過去說:實在不好意思,讓你等久了。
他笑著說:沒關系,我們坐下來邊吃邊聊,聊了復員後的生活,聊了自己的近況。
他笑著說:咱們戰友前年開始聚會,十二個人裏就少了你一個,總是聯系不上你。
我一聽,低頭不語。我也收到過別人給我遞的話,但是一想到自己大齡未婚,我一直都沒去和大家聚會。
後來好不容易成家了,聽說很多戰友在工廠工作,我家裏負擔重,更是不好意思。
當著戰友的面我只好找理由說:我一個人養兩個家,實在是沒有時間,一天都不敢歇息。
戰友看著我說:這也好辦,今年的聚會就放在你家裏,這要等你忙完了,大家在你家裏聚,也不耽誤你。
我不好意思的還想拒絕,但是實在是開不了口。其實我是有難言之隱,戰友來家裏吃飯,我不能糊弄,招待客人少不了要買肉買菜。
我們家的日子能吃飽,但是要給母親和嶽父看病,要養孩子和小舅子,我怕招待一次戰友,得花去一家一個月的生活費。
但是盛情難卻,我還是應下來了。
回家和妻子說後,妻子反而安慰我說:十幾年的戰友情,戰友還不想耽誤你工作,你就別擔心了,大不了,咱們下個月緊吧一些。
戰友聚會的那天早上,我去送了一上午的牛奶,中午回家妻子已經準備好了,殺了一只公雞,買了兩斤牛肉,買了一條黑魚,還買了幾斤豬肉。
下午一點多,戰友們陸陸續續來到家裏,大家看到我都埋怨我不主動和大家聯系,我只能打哈哈找話糊弄過去。
那些年,我家日子不好,我這人養成了有些計較的性格,看著那一桌飯菜,我一邊吃著,一邊心裏多少有些心疼。
不過面上可不能讓戰友看見,那天下午,大家吃飯喝酒聊天,說起往事,絮絮叨叨一下午。
趙栓是我最後一個送走的,送他到村口,他緊緊握著我的手說:國棟,謝謝你的熱情招待。我拍拍他的背笑著說:謝謝大家的賞光,以後咱們多聚。
那天送完戰友,我剛進屋子,妻子緊張的遞過來兩張50元給我說:這是收桌子的時候挪枕頭,在枕頭底下找到的。你快問問,看是誰給落下了。
我也著急,正準備推自由車出門時,突然想到趙栓臨走前在我耳邊說:國棟,我在枕頭底下給你放了些東西,你回家記得拿出來。
我終於明白了,這是趙栓放下的。剛打起的車撐子,我又放下了。看著那兩張50元,我一下有些激動,有些羞愧。
只有趙栓知道我這些年家裏的情況,我想他可能是不想讓我有心理負擔,所以才偷偷放了100元在枕頭底下。
妻子催著我趕緊出門,我背著身說:不用了,這是趙栓留下的,他是想幫我,讓我沒有心理負擔。
妻子看著我說:你這戰友人真好,可能提議來咱家時,就想著不想讓你出錢。咱們還擔心花錢太多,和你這戰友一對比,我都有些羞愧了。
何止是妻子覺得羞愧,我自己更是感到羞愧。
從那之後,我和趙栓的聯系都了起來。哪一天如果有剩余的奶,我會裝好送達趙栓家裏。一來二去,我和趙栓的母親也特別熟。
趙栓的孩子比我兒子大了11歲,我兒子上高中的時候,趙栓的兒子結婚。那時候我已經不養養了,掙錢太少。
村子裏開了一家鐵藝廠,做一些鑄鐵工藝品,我去廠裏上班,我的薪資增加了不少,可是我母親卻突然病了。
妻子本來在工地上做飯,母親病了之後,只能回家照顧母親。兒子正上高中,正是花錢的時候。
那是2004年,我一個月薪資800元。母親吃藥要花200元,家裏的花銷需要300元,給妻子家裏200元,剩下100元,當作人情網來。
趙栓兒子結婚的時候,我私下問戰友,大家商量上禮給多錢?我們戰友的收入也是參差不齊,不過大家商量後決定給600元。
600元頂我一個月薪資了,家裏經濟緊張,這600元我可能要去借,就和妻子商量要不然就少給一些,給300元。
妻子聽了之後拒絕道:大家都給600元,咱不能少給,再說這些年你戰友幫咱了不少,咱更是不能比其他人少給。
妻子和我商量,去找老板說說,能不能預支下個月薪資。說下個月自己去姑奶家借上200元,等到秋收的時候,賣了玉米在給人還回去。
聽了妻子的話,我去找老板預支薪資,老板知道我家裏情況,看我幹活認真,非常豪爽的給我預支了600元的薪資。
我是提前3天領了薪資,就等著趙栓二兒子結婚的日子。
卻沒想到第二天,上高中的兒子回來了。一進門就耷拉個腦袋說學校要交資料費,80元。兒子從小懂事,知道家裏情況不好,一年四季都是校服,鞋子都是妻子自己縫的。
我抽著煙想問兒子能不能不交,話到嘴邊看著兒子校服袖口都磨破了,為了學習兒子從來不亂花錢。我這當爹的不能連資料費都不給孩子交,就拿了80元給兒子交資料費。
兒子去學校後,那天下午,妻子給豬挑草回來說:牛二嬸住院了,聽說昨天晚上出門不小心摔了一跤。大成家說下午去醫院,問我去不去。
村子裏的人家,多少都帶沾親帶故,有人生病住院,大家都要去醫院看望。
要是不去,會被別人在背後說風涼話,我拿了50元遞給妻子,讓她買點營養品,下午跟著去醫院看看。
到了趙栓兒子結婚那天,我懷裏揣著470元去了,心想要是碰見哪個戰友找個借口給我借30元,湊成500元整,這樣也好看。
那天我去得最早,幫忙買東西跑前跑後,等我忙完大家都已經上完禮,我找了一個借口,借了戰友30元錢。
在禮簿桌子前徘徊了好久,準備上禮500元,當禮簿翻到戰友那一頁的時候,我傻眼了,大家上禮都是800元。
我摸了摸身上裝的500元,又放了回去。我坐回去裝作無意間問戰友,不是說好600元怎麽成了800元?
一個戰友解釋說:都是二十多年的老戰友,大家覺得600元有些少,就又加了200元,當時你在忙,大家都去找你了,我們都沒找到你,不過大家都同意了,就上了800元。
我攥了攥手心的500元,心裏越來越糾結,直到開席,我都沒去上禮。但是心不在焉,戰友們聊天,我一言不發。
後來還是下定決心,就上500元,等到宴席散了後,戰友們都走了。我悄悄走到趙栓跟前說:老弟,你翻開禮簿,我和你說個事。
趙栓疑惑地看著我,轉身去拿禮簿,翻到我們戰友的那一頁,我指著我的名字說:老弟不好意思,我今天來身上就帶了500元。
我話剛說了一半,看到我名字下面的金額,800元,一下就懵了。我趕緊解釋說:這可能記錯了,我想和你說,我最近手頭緊張,今天裏只帶了500元,這禮簿怎麽成了800元。
趙栓看著我說:哥,我知道,我心裏有數,是我讓改成的800元,你別放在心上,今天也忙了一天了,我給你帶一些菜和零食回去。
我還想說兩句,趙栓又被叫走了。
回家的路上我是滿腹疑惑,一進家門我就低頭想著這事,妻子看見後笑著問我說:不是去參加婚禮,怎麽回來還心事重重。
我這才把發生的事情一一和妻子說了,妻子嘆了口氣說:你別想了,趙栓是為了你好,把你的禮錢登記的和其他人一樣,是為了給你面子。
我聽完後心裏久久不能平靜,趙栓一直都是個心思細膩的人,當年戰友來家裏聚會,他悄悄留下錢,我經常給他家送奶,他就說母親喜歡喝,非要向我訂奶,每次都是在我人生需要幫助的時候,無私的伸出手。
後來,趙栓去城裏幫忙給兒子帶孩子,我們之間就見面少了,不過有了手機,每周都能打一個電話。
可惜十年前,他查出來淋巴癌,隔上幾個月就要住院一陣,我聽說後特意坐車去了市裏的醫院,在醫院照顧了他三天。
我鼓勵他說:咱才60歲,你配合治療,輕輕松松再活十年,我家蓋了樓房,到時候你們兩口子來我家玩。
他笑著握著我的手說:老哥,你能來看我,我特別高興,就是麻煩你了。
我笑著說:不麻煩,要不是來看你,我還沒機會出門。我來陪你,也是讓你陪我,你要是住院一個人無聊,就給我打電話。
那天我臨走的時候,趙栓拉著我的手說:老哥,我心裏有件事,想和你說說。
我看著他說:你說,我要能幫忙,肯定義不容辭。
他眼睛望向病房門口,嘆了口氣說:哥,孩子大了,我也不操心。就是怕我熬不過去,老母親白發人送黑發人,她就我這一個兒子,我心裏不落忍。
我一聽他的話,喉嚨哽咽地難受,還是笑著說:你想開些,病就好得快了。我答應你,回家有時間就去看你媽媽。
他拉著我的手,點頭說謝謝。
我回去後就去看了趙栓的母親,一有時間就去,有時候是一個禮拜,有時候十天半個月。
沒多久趙栓就去世了,家裏人一直瞞著老太太。後來老太太得了老年癡呆,有時糊塗有時清醒。
我去得頻繁了,老太太就拉著我的手喊我「栓兒」,趙栓的大姐說,只要我一去,老太太飯都能多吃半碗。
我一聽也高興,就隔上三四天就去一次。我這一去就是八年多,從最開始的十天半個月一次,到後來的一個禮拜一次,老太太徹底糊塗了,我都是三天去一次。無論刮風下雨,這就像是我的工作一樣。
我一去老太太就沖我笑,我知道她是把我當趙栓了。但是我心裏高興,只要看到我,老太太能多吃幾口飯,我就高興。
前年,老太太也走了。我送老太太最後一程,葬禮結束了,我去趙栓的墓碑給他上了一炷香,我笑著對老戰友說:兄弟,我答應你的事,終於做完了。
但是一想到戰友對我的幫助,我總是覺得心中有愧。如今我都70歲了,時長想起那些年的戰友情,每次都是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