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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湖與廟堂之間】:貶謫給宋朝文人帶來了什麽?

2023-12-05文化

北京晚報 | 作者 袁恒雷

【在江湖與廟堂之間:貶謫中的宋代文人】儲勁松 河南文藝出版社

範仲淹【嚴先生祠堂記】中有兩句廣為傳誦的名句「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是對古今多少先賢高風亮節的精準概括。【在江湖與廟堂之間:貶謫中的宋代文人】的封面上,正是一幅江水泱泱、雲山霧罩的淡雅國畫,圖中回環盤繞的山路頂端,坐落著一間雅致的亭子,仿佛裏面有人在對弈,或飲酒,或賦詩,也許正映照了本書講述的文人們遠離廟堂後的歸隱生活。 書中依次講述了王禹偁、範仲淹、歐陽修、蘇舜欽、王安石、蘇軾、黃庭堅、秦觀、陸遊、楊萬裏、辛棄疾十一位兩宋文人的貶謫與歸隱生活, 作者儲勁松仿佛就像端坐在山頂亭子裏的一位吹奏古曲的隱士,掩卷閉目,曲聲依然在山間溪畔回環。

這十一位文人,均是享譽千載的文化名人。 想要寫他們,材料固然是很豐富的,可也意味著「出新」的艱難。比如蘇軾,光傳記就已經不知其數,解讀他的文章更是汗牛充棟。儲勁松沒有人雲亦雲地寫這些文人從生到死的傳記,而是將目光觸及他們貶謫後的人生旅程,寫他們從第一次或主動或被迫離開朝堂起、在江湖與廟堂之間往復的整個過程,特別註重透過其言行,尤其是其著作來探究這些文人的心路歷程。

儲勁松寫作這些文人時並不是直接拿著材料一頓轉譯和拼接了事,而是會依據既有的資料,結合當時的場景進行合理的推理與想象,適當運用環境、神態、動作等描寫,從而大大增加了可讀性。比如寫王禹偁在秋天攜著老父親和妻兒,從京師趕往商州貶所時的場景就很形象逼真:「出京路上,他不時依依不舍地回望京城,委屈的淚水打濕了衣襟。」這很可能是所有遭遇貶謫的大臣及其家屬的模樣,如此寫來顯然具有普遍性與共情性,令讀者覺得可信。

從北宋初的王禹偁寫到南宋末的辛棄疾,跨越近三百年的時間維度,從朝廷廟堂到江湖山野,以十一位名臣為基點,向外擴散出包括諸多皇帝與臣民的整個兩宋風雲圖。這其中,我們既看到了兩宋勵精圖治的君臣同心協力奮鬥的時候,也看到昏君奸臣禍國殃民的時節,十一位文臣就在其中浮浮沈沈,自然會發出哀嘆生不逢時、不得重用的悲鳴。但另一方面, 也正是因貶謫,他們不光在京城見識到了上層社會的團結或分裂,也長期處於江湖之遠,能夠親眼目睹民生之多艱,從而發現國家真正需要怎樣的政策。

與此同時,這些文人往往是官運不幸詩文幸,他們最出彩的著作的確是遠離廟堂後寫作的。儲勁松為了撰寫這些人的寫作心路,案頭功夫下得足夠豐富與深刻。仍是以最難出彩的蘇軾為例,儲勁松從黃州、惠州、儋州的大量作品中,讀出了蘇軾「多有灰心、沮喪、滄桑、淒愴之語」。「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如蘇軾的自嘲,儲勁松用一句話概括了他這時的心路歷程:「在貶謫期間,蘇東坡寄意詩詞文章,兼習書法繪畫,並深研佛老之學,用這些來為自己渡劫。」這句話不僅概括了蘇軾這期間的人生特點,還點明了在其樂天知命的外表下,亦有「渡劫」的無奈。他對蘇軾作品的評析在十一位文人中也當首屈一指,且看他如此寫道:「作詩填詞著文章,出經入史,隨物賦行,神完氣足,酣暢淋漓,迅捷如彈丸走阪,浩蕩如海水揚波,自然如和風吹湖,輕矯如野兔上山,清峭如雪中老梅,超妙如仙人隱現,不測如鬼魅去來。如之奈何!」這如詩如賦的一段精彩論述,哪怕其寫蘇軾的文章僅此一段,也足夠值得贊嘆了!

在南宋四位文人中,我特別喜歡楊萬裏突破自我的心路歷程。 楊萬裏能夠成長為南宋公認的「詩壇盟主」,這和他不斷超越自我分不開,用書中話來說,就是「擯棄宗派門戶,掙脫前人窠臼,各自獨樹一幟。 他寫詩,最初學的是江西詩派,後來相繼以陳師道、王安石、晚唐詩人為師,知常州以後,得自己詩法,認為要勇敢決絕地突破陶淵明、謝靈運、黃庭堅、陳師道這些前代大詩人的羈絆,再伐山林,重辟天地」。儲勁松能夠對掌握的材料進行進一步的延伸解讀,讓材料為我所用,從而避免堆積材料與故紙堆的煙塵氣,讓腐舊的紙灰經過一層層濾網後,掉落的均是珠玉般的文字,猶如泛著花草清香的山間微風吹來。

還需要指出的是,儲勁松做到了向楊萬裏等先賢作文精神的致敬, 那就是「作詩不能閉門苦思,要遊歷四方,邀江山風月來相助」。 在本書寫作過程當中,儲勁松也同樣抓住各種機會來到這些先賢故事的發生地探訪,在滁州拜祭瑯琊山與醉翁亭,在滄浪亭尋訪蘇舜欽手植竹林的清涼,在濮公山聆聽當地父老說蘇軾的往事,等等。於是,他筆下的一篇篇筆記,就成了他尋訪先賢足跡的心靈撞擊之音。他一次次走到他們身邊,與他們一起歡歌暢飲,悲鳴長嘆,讓一位位先賢千年前的心路歷程在我們面前徐徐展開,而後又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