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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的最後一周,我和太太如往常一樣,在家裏忙著采買年貨做準備。咱們這次過年要多買一些好菜,孩子們都帶著孫子孫女回來了。太太對我說。我點點頭,心想再多準備一些孩子們愛吃的菜色,這不,兒子和大兒媳前兩年也總是抱怨咱們的年菜不夠豐富。
行,我晚上回家再去超市逛一趟,把缺的買齊。對了,記得再備些好酒,咱們那兩個女婿可是酒鬼。我壞笑著說。太太笑罵了我一句,臉頰上隱約能看到幾絲羞赧。
按照慣例,年三十這天一家老小就會集中到女兒家或者兒子家去過年。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們這家人已經形成了一年最期待在一起團聚過年的習慣。不知不覺中,孩子們都已成家立業,我和太太也由年輕父母,變成了祖父母。
爺爺奶奶,我們來啦!年三十一大早,屋外就傳來了熟悉的稚嫩聲音。是兒子一家和女兒一家終於到了。門一開啟,兩個孫子仙兒般沖了進來,把我們團團圍住。
哎喲,都長這麽高了!我一手扶著一個孫子的小腦袋瓜,心裏高興得很。
來來來,親一個!都不來親自家的爺爺奶奶啦?太太連連親吻著孫兒們,滿臉的笑容。
爸、媽,您兩個可把我們給等急了!兒子媳婦走了進來,手裏還提著一袋子禮物和年貨。
哎喲,怎麽還特地買這麽多?咱們這裏不是準備得很足嗎?我連忙上前接過她手裏東西。
這能和親家那邊相比?今年輪到去他們家,得高興高興他們。兒子插了一句嘴。
也就是再給點面子罷了,你們這幫年輕人。我笑著說。
咱們自個家裏過年,不也每年都離不開他們家嗎?過去也沒見你舍得給他們買這麽多。女兒鑼聲鑼氣地說。
切,瞧把你說的,那不是應景兒嘛。我理了理鬢角,沒好氣地反駁。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東拉西扯,氣氛倒也融洽溫馨。互相問好噓寒問暖後,孫兒們被媽媽們領到裏屋去暖和了。
老爸老媽,您兩可得把我們這次給領回老家過年呢,我和大姐得去趕著領別人家的孩子回來了。兒子半開玩笑地對我打趣道。
家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為年夜時刻添置不少歡樂氛圍。不知從何時開始,我每每都會在孩子們這般逗嘴時感到很是親切。一種家的溫馨和與家人時光靜好的滿足感,在這一刻湧上心頭,使我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我們一家上上下下十個人,擠作一團,年夜飯前的準備工作自然就分毫不落地落在了大家身上。廚房裏,我和兒子把缽缽碗碗往案台上一擺;太太和兩個兒媳婦在炒菜、蒸饃;女兒則帶著兩個小外孫和小外甥女玩遊戲。看著家裏熱熱鬧鬧的一幕幕,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與安逸。
家裏熙熙攘攘的景象,讓我想起幾十年前的舊時光。那時我和太太年輕力壯,日子雖然清貧但並不曾感到多少苦楚。兒女們還小,在我們操勞之下長大。如今光陰飛逝,孩子們已是人夫人妻,自己更是成了祖父母。一種久違的幸福感在心頭徜徉,讓我不禁感慨萬千。
爸,您在發什麽楞呢?年夜飯都準備好了,咱們趕緊擺上桌吃吧。女兒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拉回現實。
哦,好好。我迅速站起身,幫著往飯桌上一一擺放好各式菜肴。一家人終於圍坐在這張熟悉的大桌邊,開始了祭祖和歲飯的流程。
爺爺爺爺,我們今年可以紅包錢多一些嗎?外孫不解風情地插了一句嘴,引來全桌人的哄笑。
就你小子,就知道占了便宜!我沒好氣地說,卻也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吃過年夜飯後,我們依舊三三兩兩地湊在一塊。大人們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孩子們則窩在一旁看電視、玩遊戲。我坐在太師椅上,默默註視著這溫馨的一幕,心裏暗暗慶幸。
爸,瞧您這小子,您倒是安安生生地坐在那兒。都六十好幾了,您可得小心一些啊。兒子突然叫住了我。
瞧瞧您說的,您現在一把年紀,還沒資格操這份心呢。我佯怒著責備他,是該讓您們年輕人主動一些了。
那還不是您自己死老頭子活鑣鈀!兒子半開玩笑地頂了我一句。
這股無奈並非全然源於兒子的那一兩句毒舌,而是來自於我對歲月流逝的感慨。如今我和太太風華正茂的青春年華早已離去,只剩下將就殘喘的晚年時光。兒女們也該為人父母了,他們那股子囂張氣焰與我從前有幾分神似。可我當年未免也太任性太放縱了些,如今要為兒孫們做一個更好的表率,才能避免歷史重演。
這般想著,我心裏略感愧疚,眼神不自覺地越過兒子的身影,望向了那幾個孫兒孫女。他們此刻正無憂無慮地玩耍嬉戲,一臉稚氣天真的模樣,令我想起了當年的兒女們。我努力想用目光將這一刻定格,永遠地把這短暫美好珍藏於心。
行啦,都把東西給我收拾齊了。咱們該出發了,可得早些到,別讓親家家等急了。太太在一旁催著我和孩子們。
慢著慢著,爺爺奶奶我們還沒拿紅包呢!孫子孫女們聞言連忙湊了過來,伸出小手來等著分紅包。
瞧你們這幾個小?,就知道占人家便宜!我半真半假地數落著,同時掏出事先準備好的紅包,一人發了一個。
多謝爺爺奶奶!新年快樂!
說實話,我對這次要去親家家過年心裏是很有些疙瘩的。一來二去,他們家的條件比咱家要好太多,我總覺得有些自卑。再加上年歲漸長,我和那些親家裏的老人家交往起來話不投機也是常有的事。
不過話說回來,我也沒什麽可抱怨的。畢竟是兒子孝順,每年都會帶著一家人回來和我們團聚。我家這兩個姑娘也都是好姑娘,對我和老太太從來都是畢恭畢敬的。想到這,我也就寬慰了些。
一路上,大家都很高興,車裏不時傳來孩子們的稚嫩嬉笑聲。車窗外,冬日的田園風光也是一種難得的享受。我靠在太太肩頭,閉目小憩了一會兒,轉眼間就到了親家村。
到啦到啦!孩子們幾乎是一下子就蹦下了車,跑到門口等著迎接我們。
可把爺爺奶奶您們給等急了!親家大姐笑盈盈地迎了上來,熱情地招呼我們進門。
哪兒的話,這不是剛到嘛。我笑著回應,和親家公公母親擁抱著,互相問好。
進門後,我就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親家宅院很是寬敞豪華,與我們那種普普通通的農家小院完全不能相比。大門一開,就是一片碩大的院子,種著各色樹木花草。沿著一條白石小路走過去,就來到了氣派非凡的正廳房前。
哎喲,您這些年可把家裏給修繕得越來越漂亮啦!我贊嘆著對親家父母說。
那是那是,不過你們以後也有的是糊口的家了。親家公公熱情地說。
唉行啦,不開玩笑了。我們可真要好生討人嫌了。我連忙擺手謙遜著。
哪兒的話,你們可是我們的親家一家人。咱們就都不必跟太客氣了。親家母親笑著說,一邊領我們往裏走。
眼前的景象,讓我更加覺得自慚形穢起來。別說是居住環境,就連傭人伺候的陣仗都比我家強太多。牽著孫子孫女的手,我不禁感到一陣汗顏。
媽,您就別老是自卑了。別人能有今天,也是一步一個腳印幹出來的。您又何曾輸給過別人呢?太太體貼地在我耳邊安慰我。
她說得有理。可當兩家擺到一起相比時,我終究還是克制不住內心的自卑。上了年紀的人,心理作用確實十分巨大。他人富裕,我就會覺得自己貧窮潦倒;比起別人的兒孫滿堂,我就會覺得自己的子女寥寥。一時間,我的心情實在有些烏雲密布、陰沈難明。
看著親家人殷勤的招待,兒子和兒媳婆對他們畢恭畢敬的謙卑模樣,我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那種落後和自卑感了。盡管親家人對我們也同樣熱情有加,可我終究覺得自己就是處在了別人的恩澤之下,受人憐憫。
這一覺醒,讓我更加痛恨起我們家世世代代的貧窮潦倒境況。為什麽我們就不能和別人一樣呢?為什麽就活該這樣被人小覷呢?一股無名的怒火在心頭熊熊燃燒,讓我渾身難受。
就在這時,外孫女不小心打碎了一個花瓶,把我徹底驚醒了。失手的孩子被親家的傭人痛斥了一頓。我立刻上前護住了孩子。
沒事沒事,孩子們就是孩子,你就別這麽大火氣。我語氣嚴厲地對傭人訓斥道。
您老的孫女太孟浪了,要是把我家少爺小姐給砸著了,我們可賠不起啊!傭人理直氣壯地回嘴。
哎呀,都別生這麽大的氣。太太連忙上前勸解,孩子們年紀小,確實是有些孟浪了,以後我們多多留心就是。
說著,她拉過外孫女,溫言軟語地安慰孩子別害怕,又對傭人說:對不住,以後我們一定會多加留意的。
見太太這般大人有大量,傭人也只得服了軟,悶悶地應了一聲。不過我看得出,她的神色裏還是帶著些許不服氣。
此時,兒子也連忙趕了過來,一把就把我拉到了一旁。
爸,您這是怎麽了?您可得消消氣啊。兒子小心翼翼地對我說。
行了爸,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您也看到了,媽和親家人都沒把這事兒當回事。咱們也就一笑了之吧。兒子繼續循循善誘。
就是這麽回事兒嗎?你現在也和那幫傭人一樣了,也開始小看咱們了吧?我幾乎是吼了出來。
爸!您冷靜點兒!兒子被我的失態嚇了一跳。
我徑直走到了後院的一處僻靜角落,在那裏獨自坐了下來。此刻,內心的種種憤懣全都被徹底引燃了。那怒火由內而外熊熊燃燒,使我渾身上下無一處不覺得滾燙不堪。
我們這一家子,就算一輩子也翻不了身了嗎?就這麽被人瞧不起、恥笑、欺負一輩子嗎?我自語般地喃喃道。
我想起了我們這一家的窮苦出身,從兒時到如今幾十年過去,生活雖然比從前好了不少,但和別人相比,仍然是處處落後、寒酸透頂。
一股深深的自卑和自慚之感在我的心頭積累已久。這種感覺,就像是一顆被生生嵌入肉裏的釘子,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我的內心。
剛才那一幕,更是徹底引爆了我的情緒。我清晰地感受到,在親家人的眼裏,我們就是窮酸可憐、被人看不起的一家人。這其中還有我自己的自卑心理在起作用。於是,一股無法抑制的憎恨,就如同噴薄的火山,在我內心爆發出來。
我痛苦地蜷縮在那裏,流下了淚水。一個年過六旬的老頭子,竟然哭得如此傷心欲絕。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憤怒和無助。這一刻,離開這個地方成了我內心最迫切的要求。
就在這時,太太似乎是尋了過來,看到我這副模樣,嚇了一大跳。
你這是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她焦急地問我。
怎麽會這樣?是不是那傭人說錯話惹你生氣了?太太連忙勸解我。
我終於痛哭出聲,淚如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