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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傈僳之子」李總琞:200萬「音浪」堆出的「民歌王子」

2024-02-25文化

記者/張蕊

編輯/楊寶璐

華坪縣丁王村臘古河村晚

2月20日晚上八點半,「華坪縣丁王村臘古河村晚」發生了一點小意外。當傈僳族民歌【子拉嘞】的余韻還在夜空中飄蕩,觀眾們興致勃勃地跟著打拍合唱時,「嘭」,跳閘了。

現場一片漆黑,大家都不明所以地安靜下來,很快,備用燈亮,悠揚的葫蘆笙聲響起,「接著奏樂,接著舞」,現場的演員和觀眾都樂了,大家又跟著節奏「打跳」起來。

這一聲葫蘆笙,意外「爆」了,當天晚上,在抖音直播間裏觀看這場「村晚」的人次達到了120多萬。

吹葫蘆笙的是李總琞,他是傈僳族人,舞台上,他是活力四射的「琞哥」;舞台下,他是心系傈僳族文化傳承和推廣的「琞總」。2022年9月,他第一次在抖音開直播,彈著琴,和母親姐姐一同演唱傈僳族傳統歌曲,首秀就迎來了1800多人圍觀。幾個月後,觀看直播的人數超過了5000人,並給他打賞了200多萬音浪。

越來越多的網友看到了李總琞和他多才多藝的家人。2月23日,「兒子玩音樂多年不火 54歲媽媽出手了」沖上熱搜,李總琞和他的家人,火了。

李總琞和母親在直播間對唱

鄉間田頭的歌

在開直播間之前,李總琞從沒想過自己的歌聲會被這麽多人聽到,更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成為靠唱歌養活自己的人。

李總琞是雲南省麗江市華坪縣通達鄉丁王村的傈僳族人。在中國全面脫貧之前,丁王村是雲南省有名的貧困村,村民絕大多數都是傈僳族,以養殖業、種植業為生,李總琞家裏有十余畝地,種植蔬菜、桃子、核桃、花椒等農作物,但李總琞記得,十多年前,全家一年忙到頭收入也不過五六千塊。

貧瘠的生活攔不住他們對歌唱的熱愛,從小,父母就教李總琞唱那些屬於他們民族的歌曲。勞動時唱,開心時唱,在人生大事的場合中也唱。那是整個民族共同的情緒與記憶,經由一代代的口口相傳,傳遞到李總琞的心裏。

李總琞對音樂有種與生俱來的天賦。他雖然沒學過樂理,看不懂五線譜,但卻創造了一套只有自己能看懂的「譜曲「方式;雖然沒系統學過樂器,但鋼琴、吉他、鍵盤,葫蘆笙等,他摸索著也能演奏。就這麽「半吊子」摸索著,他編出了【打跳神麴】、【酒鬼之歌】等傈僳族風格鮮明的歌曲,就連四川省成都街頭的不少民族餐廳也經常會播放。

12歲,初一唯讀了半個學期的李總琞輟學外出打工,第一份工作是在飯店後廚打雜。那是一家以傈僳族文化為賣點的民俗餐廳,很多傈僳族藝人在裏面表演,李總琞在幫廚空隙,得空就去看其他人的表演,他們唱的那些歌、跳的那些舞,都是他從小就熟悉的,他時常想象著,自己也是那群表演者之一。

「當歌手」的種子開始在心裏萌發。但彼時,他只是個一無所有、在外飄蕩的少年。那兩年,他刷過皮鞋,殺過魚,去工地打過零工。直到14歲,他發現外面藥店的草藥收購價要比村裏收購價高不少,於是回鄉幹起了藥材生意。

李總琞告訴記者,當時鄉裏交通狀況差,收藥材全靠用背篼背,一次要背100多斤。如果遇到下雨,收來的藥材還得回家翻曬再出售。「產品達不到標準,就要降價出售,就會虧錢。」李總琞說。除了藥材,李總琞和家人還收購過青花椒、桃子、羊皮等物品。

販賣藥材掙到些錢後,李總琞那顆音樂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15歲那年,他開始接商演,華坪縣城手機店開業時,他在人家店門口唱歌跳舞;當地組織民族文化活動時,他也會穿著民族服飾去參演一些節目。

那時候,他一個月最多能演兩場,一場能拿到三四百元,這對於一個家來說無疑是杯水車薪,但李總琞看到了用唱歌賺錢的希望,他開始嘗試做一些原創音樂。

第一首歌,他寫了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場景——村民們在田野裏幹活、唱歌,傈僳族的女孩在跳舞——【傈僳之子】就這樣誕生了。

後來,18歲的李總琞帶著這首歌去參加了麗江市的民歌選秀節目,並獲得了二等獎,這讓他堅定了自己的音樂之路。

李總琞跟父母的合影

沒「地基」就「蓋房」

2013年,李總琞跟幾名喜歡音樂的朋友組建了一支名為「鄉音組合」的樂隊,他是主唱。樂隊成立之初,他就發誓要發行一張屬於自己的專輯。

自費發行專輯的念頭,像火星迸進了油桶,熾烈而兇猛。李總琞原本以為說服父母要費一番口舌,沒想到父母爽快地答應了,毫不猶豫地拿出家裏的全部積蓄來支持他。

現在想起來,他覺得自己當時腦子燒糊塗了,沒有打好「地基」,就開始「蓋房」。

說是樂隊,但對於在家以務農為生的樂隊成員來說,排練都是問題。「一個月也就兩三天排練時間。排練地點也不固定,有時候在我家,有時候在朋友家。」

這也導致幾人溝通不暢,沒有培養起默契,大家在音樂的創作風格上產生了很大的分歧。

他們計劃做一張原創音樂MV專輯【鄉音】,但困難重重。「比如主打歌曲【鄉音】,他們想做成DJ形式,我傾向於搖滾樂。」李總琞說,沒有資金支持,意見又無法統一,大家討論著討論著就吵起來,甚至大打出手。雖然第二天大家互相道歉,但唱和聲的朋友還是結束了組合,等專輯成型時,只剩下李總琞和另外一位朋友了。

2016年,專輯終於完成。當時想要以個人名義出專輯還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除了高昂的花費,還需要各種審批手續。李總琞「跑了好幾個單位」才讓這張專輯面世,可花費了十幾萬元、被寄予了厚望的專輯,不僅沒有給他帶來預期的收益,還讓他們一家生活陷入困頓。

「裏面有父母的全部積蓄,有叔叔阿姨、兄弟姐妹的借款,還有一些贊助。」李總琞說,那段時間,家裏的基本生活都成了問題。家人們並沒有因此埋怨他,但李總琞自己擺脫不了內疚,他決定去創業掙錢。

幾經考慮,他選擇養殖石蛙。鄉政府給他下撥了一萬元的農業發展扶持資金,李總琞用這些錢修建了養殖池,又貸款買了種蛙和飼料。

負債的壓力太大,李總琞總想用最短的時間掙到錢,但養殖石蛙對於他們全家人來說是個新事物,沒人有養殖經驗,蠻幹的結果,是連續三批養殖蛙都失敗了,前後投入的18萬元全部打了水漂。

持續的虧損令他崩潰,他將自己關在屋裏數日,又跑去家附近的大壩發呆,餓了就釣魚吃,在心裏一次又一次地復盤失敗。

兩個月後,李總琞平靜了下來,他決定從頭開始,第一件事,就是學好普通話。

那是2018年,李總琞25歲。

李總琞在演出

做才華與夢想的「推廣人」

李總琞覺得,自己比較容易激動,不能很好地控制情緒。為了磨煉性子,他開始靜下心來讀書。

李總琞告訴記者,自己讀的第一本書是【易經】,雖然是白話本,但依然有很多字不認識,「手機就在手邊,不認識的字就隨時查,之後會記得更牢。」 每看完一章,他還要再大聲朗讀一遍,普通話也在這一遍遍的朗誦中逐漸提高。

慢慢地,他發現自己不急躁了,「現在能比較客觀理性地看待事情了。」李總琞說。處理問題的能力在變強,和別人溝通也越來越順暢,隨之強大起來的,還有他的自信心。

石蛙養殖也在一次次的失敗和嘗試中,逐漸走上了正軌,開始賺錢了。現在,他有著占地面積10畝的石蛙基地,總投資100萬。「技術成熟了,銷售渠道也暢通,還有不少老客戶。」李總琞說,這都是看書學習帶來的好處。

學習帶給他另一個收獲,是讓他開啟了眼界。2022年,李總琞在刷抖音時發現,有些短視訊能獲得幾萬、幾十萬的點贊量,他意識到,這是一個能夠增加曝光率,傳播自己音樂作品的機會。

之前,他只把抖音當作獲取資訊的平台,從沒在帳號上發過任何資訊,但在當下,錯過視訊就相當於錯過「風口」。

他決心嘗試一下,為此還專門學習了拍攝、剪輯和編曲。三個月後,李總琞在自己的抖音號@琞shèng哥,發出了第一條母子對唱短視訊。視訊中,他身穿黑色西服,一邊彈琴,一邊和身著綠色民族服飾的母親對唱傈僳族民歌。

作為一名傈僳族人,他一直希望能夠透過唱歌來傳遞傈僳族的民族文化,讓更多的人了解傈僳族,也希望能夠透過唱歌來改變自己和家人的生活。

截止目前,他已經在抖音上釋出了58個視訊,各種場合的「打跳」是最受歡迎的作品。「打跳」是傈僳族載歌載舞的表現形式,寓意「大家一起來跳舞」,最早出現在傈僳族的婚禮上,參加婚禮的人們穿戴民族服飾,配合著葫蘆笙,慶祝新郎新娘喜結良緣。

在李總琞看來,這種打跳音樂節奏明快,韻律感強,非常適合喜慶的場合,而又少為外人所知,正是讓外界了解傈僳族的最佳視窗。

2022年9月第一場直播,李總琞收到了200多元的打賞。隨著觀看直播的人數越來越多,他收到的打賞也越來越多,並一步步向著「正規軍」發展,他用打賞收入購買了鍵盤、攝影機、電腦、麥克風、耳機等專業備,讓直播和錄制視訊的效果有了質的飛躍。

李總琞直言,如果不是直播打賞的費用,可能他還一直在用手機直播,「畢竟要投入這麽大的一筆資金改善裝置,對我而言難度很大。」

當初站在舞台上唱【傈僳之子】的李總琞就這樣實作了他的「歌手」夢想。2017年,他創辦了華坪鄉音民族文化綜合開發有限公司,他告訴記者,自己的下一個目標,就是打造一個平台,讓研究傈僳族文化的學生、專家、學者能夠從這裏獲取更多更權威的資料。

2022年,華坪傈僳族「打跳」被列入雲南省第五批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計畫名錄。越來越多的非遺傳人透過直播或者短視訊的方式,向外界展示著自己民族的傳統文化。

「在我們大山裏,不缺有才華、有夢想的人,缺的就是平台和渠道。」李總琞不遺余力地向其他非遺傳人介紹直播的方式,鼓勵他們在直播中傳播文化,獲取打賞,再轉化為資本,投入到更專業的制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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