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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感與自我】:尋求敏感與韌性的平衡

2024-02-02文化

時間需要被記憶,時間需要被度量,而閱讀無疑是將消逝的時間保存在記憶中的理想方式。閱讀保證了我們以思考的維度來覆蓋世界,透過閱讀,我們將觀察到的、看到的、經歷到的事件融入自己的頭腦,將流逝的時間烙上銘印。它填充著我們的人生,也不斷豐富著時光的意義。

在過去的二十年裏,書評周刊都陪伴著讀者的閱讀旅程,共同在這條思想之路上留下足跡,今年,我們再次從一整年的好書中遴選出了12本值得閱讀的優秀書籍,秉持著「公共立場、專業品格、獨立精神、現實情懷」的原則,作為這一整年閱讀時光的刻度與記憶。

2023新京報年度閱讀推薦特刊。

我們正在逐一推播這12本被評委和編輯部選擇的好書。本篇為【敏感與自我】。

2023新京報年度閱讀推薦——年度特別致敬

【一個揀鯊魚牙齒的男人】:在詩中純真如初

【工廠日記】:孤獨而無名,她把肉身交付不幸

【狐貍】:一個「局外人」送給寫作者們的「人生指南」

【龍與獅的對話】:「轉譯」竟如此深刻地影響了中西文明彼此面對的方式

【被犧牲的「局部」】:明清時期「淮北」的面貌何以「乾坤大挪移」?

【市場中國兩千年】:開啟通往市場中國的歷史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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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我們身處影像的海洋,卻很少懷疑它的復雜性

【中文打字機】:漢字的世紀突圍戰

【那些動物教我的事】:「慢觀察」自然的魅力

【敏感與自我】

(德)斯文婭·弗拉斯珀勒

譯者:包向飛 許一諾

版本:理想國·上海三聯書店

2023年4月

斯文婭·弗拉斯珀勒,德國【哲學雜誌】主編,「科隆哲學節」發起人之一。

致敬詞

在社會發展的過程中,人類的敏感始終是「雙刃劍」一樣的存在。一方面,它透過提醒人與人之間現實和觀念中的邊界,保護弱勢群體和少數族裔不被冒犯。另一方面,它也可能因對言論、行為自由施加的限制而讓社會變得不寬容。德國哲學家弗拉斯珀勒全面而精準地分析了當代日益敏感化的社會存在的問題。她希望提醒人們,一個過度強調敏感的社會與一個缺乏敏感的社會存在同樣多的問題,而只有在敏感與韌性之間尋求適度的平衡,處於現代社會中的我們才能真正找尋到一個既堅強又寬容的自我。

我們致敬【敏感與自我】,致敬它架起了一座歷史與現實的橋梁,為適合當代人的哲學寫作提供了典範。在這座橋梁的一端,是盧梭、尼采、埃利亞斯、列維納斯、佛洛伊德的深邃思想,另一端,是中西方社會正在發生的熱點事件,也是「我們應該如何彼此尊重」的日常難題。

答謝詞

女士們先生們,非常感謝能給予我這份榮譽。很榮幸我的書【敏感與自我】能在中國受到大家的認可。我要感謝我的出版商理想國對我的信任,相信「敏感性」的哲學史能夠給我們提供一些關於這個時代的重要啟示。在我的書中,我從歐洲的視角講述了「敏感性」的哲學史,我非常好奇中國哲學是如何探討這一主題的。中國的哲學家們又是如何思考敏感性的?

在歐洲,像大衛·休謨、讓-雅各·盧梭等哲學家都試圖透過對敏感性的探討來證明他們的道德理論。我希望,尤其在這個艱難時期,我們能夠在文化之間培養一種新的積極的敏感性,一種不會分裂我們、不會將我們分成各個群體,而是能夠跨越所有差異將我們團結在一起的敏感性。非常感謝。祝大家一切順利。

——斯文婭·弗拉斯珀勒

作為初次轉譯專著的新人,得知【敏感與自我】獲得2023新京報年度閱讀推薦,甚為欣喜。轉譯此書大約花費了半年時間。此書在豆瓣上收獲了8.5分的好評,並為我贏得了博士生國家獎學金。這確實是一本將歐洲經典思想資源和當代政治熱點結合得非常好的書,體現了「理想國」敏銳的選書眼光。此書的出版也離不開上海三聯書店的幫助,在此感謝「理想國」和上海三聯書店。

——【敏感與自我】譯者

頒獎嘉賓清華大學歷史系教授王東傑(左)、理想國社群部負責人周敏浩(右)在2023新京報年度閱讀盛典的活動現場。

對話

這本書

新京報:作者在這本書中提出了一個很關鍵的論點:「敏感」與「韌性」雖然在很多人看來是割裂的,似乎一個充滿韌性的人是一個相對「鈍感」的人。但從思想史的角度看,二者其實是有聯系的,而且生活在現代社會,我們也非常需要恢復二者之間的聯系。你怎麽理解這個觀點?

許一諾(譯者): 弗拉斯珀勒對敏感進行了分類,包括主動的敏感(例如「敏銳的判斷力」)和被動的敏感(例如「脆弱」「易激動」)。在語言的運用中,前者以褒義為主,後者以貶義為主。與前者相反的是一種「鈍」的韌性,體現為麻木不仁;與後者相反的是一種「強健」的韌性,體現為抗逆性強。

弗拉斯珀勒用佛洛伊德的「小囊泡」隱喻來說明敏感與韌性如何取得平衡。「小囊泡」類似細胞膜,它確立了有機體內與外的界限。「小囊泡」不斷吸納外界的新刺激、新資訊,體現了敏感性;同時,「小囊泡」抵禦和削弱外界過強的、有害的刺激,體現了韌性。

我們可以結合這種理解,來談談智慧推薦時代的「資訊繭房」。在某種意義上,資訊繭房扮演了「小囊泡」:作為個人帳戶專屬的一套資訊過濾機制,確立了使用者圈和全網輿論環境的界限。資訊繭房沒有斷絕資訊的攝取,卻調控了使用者所認同的資訊和所反對的資訊的比例,在保護使用者的同時又限制了使用者。作為個體,我們需要的不是完全拋棄資訊繭房,而是去最佳化資訊繭房攝入和排斥資訊的功能,例如刻意搜尋與自身的觀點和興趣愛好不同質的內容,刻意關註自己的圈子之外的主題和話語,從而在資訊獲取方面達到敏感與韌性的平衡。

新京報:當下尤其是在西方社會,人們的觀念敏感性不斷提高,對文藝作品、高校教學中疑似「冒犯」的內容提出越來越嚴苛的要求,你會怎麽看待這種現象?從作者的觀點出發,你認為我們如何尋找到一種適度的敏感狀態?

許一諾: 這些事件背後是西方社會各身份群體之間的矛盾,有些還是長期積聚的歷史問題的爆發,目前來看沒有好的疏導方案。

在對於「冒犯」內容愈加敏感、相關審查日益嚴苛的事件中,除了一些被國人普遍認為是「魔怔的」 「荒唐的」的行為之外,也有一些算得上歷史清算的積極因素,我們不必始終將其視為一個亟待解決的社會問題。以非洲裔對於歐洲殖民主義所保持的敏感性為例,奈及利亞女作家奇瑪曼達·恩戈齊·阿迪奇埃(Chimamanda Ngozi Adichie)在2021年出席德國洪堡論壇時曾有一段精辟的發言:

「法國前總統薩柯齊在塞內加爾做過一場臭名昭著的演講,他說道:‘我不是來否認錯誤或罪行的,錯誤已經鑄成,罪行已經犯下,但不能讓如今的一代人去為前人犯下的錯贖罪。’這就是歐洲講述其殖民歷史的首選方式,它基本上是在表達:‘殖民發生過,但是……’,用這個‘但是’來宣告自己無罪。如果我們承認600年前的文藝復興運動、300年前的啟蒙運動塑造了今天的歐洲,那麽我們就不能說100年前在非洲發生的事已經不再重要。」

這段話解釋了非洲裔為何要對殖民主義耿耿於懷,為何在相關問題上不是沈默噤聲,而是要大張旗鼓地重提歷史並高揚反殖民的政治導向。

至於尋找適度敏感的狀態,弗拉斯珀勒提出的策略主要在提升個人修養方面。我想針對語言方面來談一談。在理論觀點方面,弗拉斯珀勒推崇後結構主義的「反抗和遊戲」的語言觀點,反對過度的言論審查,反對各類機構屈從於「取消文化」,但在情感傾向方面,弗拉斯珀勒稱「各大機構毫無抵抗地屈服於取消文化」是出於「值得尊敬的動機」。在作者身上,我們能夠同時看到言論自由的主張和政治正確的立場。我認為人們有必要具有這樣一種同時包蘊兩個相對立的觀點的能力,這或許就是找尋適度敏感的門徑。

包向飛(左):武漢大學外國語言文學學院德文系教授,許一諾(右):武漢大學外國語言文學學院德文系博士研究生。

這個人

新京報:你覺得作者弗拉斯珀勒的寫作有什麽特點?

許一諾: 弗拉斯珀勒是善於將學術與時事相結合的哲學家。我十分欣賞這種寫作風格,它使得原本遠離大眾的學術重新與現實問題發生了血肉聯系。弗拉斯珀勒的文風靈動,避免了德語哲學著作中常見的冗長句式和不必要的抽象表達,在可讀性方面比肩同型別的英語優秀著作。在語言的準確和流暢方面,如果我們不貴遠賤近,可以說弗拉斯珀勒比德國古典哲學作家更勝一籌。

新京報:這本書同時兼具思想性和當下性,一方面,它呼應了非常多正在發生的熱點問題,比如西方社會的「取消文化」;另一方面,它也重新挖掘了盧梭、埃利亞斯、尼采等眾多思想家的論述,您覺得轉譯本書最大的難點和帶給您最大的啟發是什麽?

許一諾: 由於是首次轉譯整本著作,在轉譯之前,我有些忌憚此書涉及問題的廣度。我主要做語言學研究,在轉譯此書前只是以語料庫研究的方式接觸過德國政治,並沒有特別系統地研究過哲學和文化史。幸而弗拉斯珀勒對於經典著作的引述十分友好,使得我僅憑她的轉述和概括,就能夠基本領會各位思想家的核心思想。在初步轉譯的基礎上,我閱讀了作者所引文獻的原始出處,並再三核對引述中對原文的理解是否有明顯偏差的情況。

在轉譯本書的過程中沒有出現系統性的障礙,只是作者偶爾會影射一些德國的時事政治,如果直譯,不了解德國時事政治的讀者可能會理解到更抽象、更晦澀的層面。針對此類情況,我在書末添加了「知識背景」部份,期望盡量為讀者掃平閱讀的障礙。

本書的轉譯帶給我的最大啟發是,實踐了我心目中理想的轉譯方式。我一向反感在轉譯平白質樸的外文時額外加入不必要的典雅元素,傾向於「用短句,說人話,邏輯為先,簡明流暢,註釋完備」的風格。轉譯中使用了平行語料庫的做法,消除了超長句,將譯文中未盡的含義置於註釋之中,解釋了德語和德國時事政治的知識背景,力圖使得廣泛的受眾群體都能讀懂。

此外要感謝編輯仔細的審閱。在反復修正譯文後,作為譯者不免受到「知識的詛咒」而無法模擬讀者初次閱讀的狀態,編輯為我指明了哪些註釋是不必要的,避免了譯文的臃腫。

這一年

新京報:是否可以談談你這一年在學術、公共生活中主要關註的重點問題?

許一諾: 緊隨【敏感與自我】之後,導師包向飛教授與我合作了【德國的「政治正確」:概念演變與學界批判】一文【敏感與自我】與德國的政治正確問題有密切的聯系,在論文中,我們分析了三位德國思想家對於政治正確問題的看法,其中就包括弗拉斯珀勒。

在此,我不妨談談該論文的一個研究發現:雖然我們對於「政治正確」的理解主要來自對歐美政治事件的報道,但我們和德國人對「政治正確」的用法稍有區別,我們通常認為「政治正確」和「身份政治」 「西方白左政治」是類似的概念,而德國人在使用「政治正確」一詞時更多地是指語言方面。

產生這種區別是有原因的,其中一點就是理解西方的「政治正確」需要具備該國語言的知識,例如,理解德國的「政治正確」,至少需要對德語中名詞的性和數、陽性泛指、委婉語等知識有所了解,而國內媒體在報道時通常無法詳述這些語言細節。閱讀弗拉斯珀勒的【敏感與自我】一書,正好能夠補齊由於跨國、跨語言傳播而損失的語詞層面的細節。

采寫/劉亞光

編輯/李永博 走走

校對/薛京寧 盧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