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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時不食」的蘇州人,一桌春宴有多鮮?

2024-02-27美食

*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老的農業城市,都講究吃。

作者|王愷

蘇州是長三角農業文明的中心城市,更是吃得不亦樂乎。蘇州飲食的核心要素是 「不時不食」,主要是因為蘇州四季分明,加上周圍各類食物原料豐足,所以一年四季不愁沒吃的。 蘇州餐飲協會的華永根會長是頑固的蘇州菜完美主義者,聽說我們要做春天的蘇州菜,非常得意,他說不僅做一桌春宴給我們沒有難度,就是從春分到清明,再到端午,他都能準備出不同的花樣來。

01

小宴之後是春宴

約華會長,目標明確,就是希望他能布置整桌的春天宴席給我們,他很早就說,稍微等到三月下旬再到蘇州,那時候,蘇州的物產更富足。

我們先在老蘇州酒樓見面,順便和華會長吃便餐。這家餐館,過去是陸文夫主持,就是要做傳統的蘇幫菜,現在老先生不在了,餐廳的風格還是保存下來了:出品的菜雖然比較大眾,可也是按節氣而來,紋絲不亂。華會長不看選單,隨口點菜,就是目前蘇州的土產:一盆紅燒塘鱧魚,一盆清炒的菜莧,外加大鍋的腌篤鮮,都是典型的江南這個時節風物,吃得我異常滿足。可是華會長還在不斷解釋,說是粗糙了點,沒有讓我們吃到地道的蘇州這個時節的菜。

▲「碧螺大玉」為典型的蘇州春令菜,用碧螺春茶葉和剝好的大蝦仁一起炒

原來在他們的餐飲協會裏面,還有個不對外的餐廳,工作人員都是退休的老廚師,最擅長的是做傳統蘇州菜,稱為蘇州菜的「大師工作室」,基本上是按照時令,所以春宴這個題目對於華會長來說,真是一點也不困難。

過去大師傅有三位,被吃客稱為「三劍客」,現在被挖走了一人,只剩兩位了。江湖傳說為「絕代雙驕」,他們的習慣是,每道菜,都做得比外面的大餐館地道——都是熱愛做菜的老師傅,退休了就想顯示手藝,工作室也沒有什麽經濟利益,所求者,就是一桌好菜。

我們的春宴就在這裏舉行。穿過蘇州的老舊巷道,走到比較陳舊的餐飲協會的小樓,完全看不到餐廳的影子。華會長帶我們一穿,上到另一幢小樓二樓,才發現別有洞天,幹幹凈凈的老房子,上面有「過雲樓」的題款,仿的是「怡園」的牌匾,裏面的大桌上,已經放好了冷碟和一籃子的鮮花,有玉蘭、櫻花和枸杞枝條,隨意地堆放,卻都是蘇州這個時間剛剛綻放的花。這時候能看出蘇州傳統生活的審美了,外表即使平常,內裏卻是不疾不徐,精心布置的小日子。過去蘇州的園林裏吃飯, 要有四香:花香,茶香,酒香和熏香。我們這頓飯,沒有園林春色在眼前,可是「四香」卻沒有因此簡略。

碧螺春還沒有上市,用的是去年的茶;酒則是蘇州當地的黃酒,餐桌旁的博古架上,悠然地點了沈香,在我們到來前就已經熏了屋子。老蘇州城裏的人們的日子,就像【儒林外史】裏面描繪的金陵人,即使是販夫走卒,都帶些六朝的煙水氣息。

手寫的選單,比較簡單,重點記載了我們要吃的春天時令食材:塘鱧魚、鱖魚、甲魚、醬汁肉、枸杞頭、香椿頭、馬蘭頭,外加青團,蘇州春天必須吃的菜,一個都沒少。

這桌菜的首要重點,還是須在清明前吃的塘鱧魚。蘇州人說,過了清明,塘鱧魚骨刺出來了,就不好吃了。

▲蘇州春令菜的代表:汆塘鱧

也就是蘇州和周邊地區看重塘鱧魚,有一本上世紀50年代出版的廚師手冊,上面清晰地記載著要按照月令來吃魚:從正月開始,蘇州進入了吃塘鱧魚的節奏,因為這時候,塘鱧魚開始活躍,在石頭縫裏探頭探腦,準備迎接春天。外面的油菜花也開始黃了,「菜花塘鱧魚」上市了,無論家庭貧富,最好有此道菜,豐富家庭餐桌。

說活躍,塘鱧魚始終也不怎麽活躍。這是有點呆頭呆腦的魚,蘇北人稱呼為「虎頭鯊」,聽起來很厲害,也就是一個比喻,多數「菜花塘鱧魚」為一兩寸長,頭大身小,身體紫黑,有黃黑相間的花紋,白長了個大頭。

咬到人的時候,會有一圈印子,可是也局限於印子而已,也許是因為身體太小的緣故,牙齒也不厲害。不過,有經驗的漁民說,也不能小看了它,有牙齒的魚都是食肉魚,牙齒是為吃小魚而生的。

只要不見光,塘鱧魚就呆呆地不動,過去捕捉也很是簡單,把草鞋扔到水塘裏,喜歡黑暗的塘鱧魚就會遊進去,第二天漁民直接撈鞋。現在也還是,躲藏在水邊,石頭縫裏的塘鱧魚,抓起來其實並不困難,只是產量日漸稀少罷了,今年一開春,價格就已經一斤上百元。這種魚,目前還是不能養殖,廚師們均在太湖的漁民那裏定購。蘇州好在還有太湖,以及周圍豐富的水系,能夠給餐桌提供源源不斷的水產。

現在太湖魚以養殖為主,包括昂嗤魚、甲魚、白魚,還有白蝦,都大規模養。有廚師買到黃黃的昂嗤魚,一洗,上面的黃色花紋就掉了,養殖的魚就那麽脆弱。

呆笨的不能養殖的塘鱧魚現在身價頗高。所以華會長定了用「糟溜塘片」做主菜,一條菜花塘鱧魚,就能片兩片肉。滿滿一盤子塘鱧魚片,可想而知價格不菲,正適合做主菜。

這種菜,千萬不能做糟蹋了,所以老廚師也格外精神,糟油用的是江蘇太倉的陳年糟油, 【隨園食單】就寫過,糟油以陳年的為最好。糟溜其實是過去蘇州的主要烹飪方法,講究出鍋快,保持魚肉的嫩,高手才能做好這盤大菜,因為魚片特別小和嫩,所以要像蝦仁一樣上漿,稍微過油撈起來後,再把糟油和蒜泥做成的調味料炒過,之後兩者一起下鍋,稍微一混就起鍋,要求魚片的軟和糯都得有一定程度,比炒蝦仁還要難得,所以這道菜,考驗廚師的手藝。

▲火夾鱖魚

吃到嘴裏的魚片,果然遠勝那些粗大的糟溜魚片——材料的區別, 造成了後面加工和烹飪的系列區別,也造成了口感的區別,這就是本質的區別。

蘇州過去大館子多,所以廚師們普遍有做「富貴菜」的經驗,現在他們還是會瞧不起農康寶裏面的土菜,覺得小家子氣,不好看,這道菜嚴格地說就是富貴菜。能做這道菜且做得好的,必定出身於大餐廳。

華會長說,還真不是他誇蘇州好,但是以他吃過的塘鱧魚,蘇州的最為糯和嫩,是一種當地人特別喜歡的口感。「可能真是這裏的水土適合本地動植物。蘇州的雞頭米也是,換地方生產,品質就會下降。」

蘇州的塘鱧魚,上過國宴,用蒓菜和塘鱧魚片做成湯,按照華會長的說法,就是傳統的「蒓鱸之思」。他說自己考證過,所謂的古代的四鰓鱸,和塘鱧魚長得非常相像。盡管我不能確定,不過聽起來,這道菜應該極其鮮美。

但是最鮮美的菜,似乎還不是這道,而是傳說中的「豆瓣湯」。光用塘鱧魚魚頭腮邊的肉,加到用火腿和魚骨熬成的鮮湯中,出鍋的時候,略微加點雪菜末和鮮筍絲,蘇州人說 「鮮得眉毛能掉下來」。 因為昂貴和稀少,還衍生出許多故事來。例如說有鄉下人進城不知道深淺,點了「豆瓣湯」付不出錢的故事,也有說尼克森訪華的時候吃到過這道菜。不過,菜一旦進入傳奇,就不太值得稱道,基本上只剩口水了。現在蘇州幾乎已經看不到這樣菜的影子,也是因為太奢,缺乏一種適合現代飲食的美食觀。

我們寧願吃淳樸的塘鱧魚燉蛋,把塘鱧魚汆過,用汆魚的湯來燉雞蛋羹,之間把半熟的魚放在裏面,兩種食材能夠一同出鍋,整個蛋羹多了許多不尋常的味道, 細滑的有魚鮮味的蛋羹很是爽口,這算是典型的蘇州菜式,在小鮮美處下工夫。除此而外,還有汆正塘、熏正塘,紅燒正塘,均是因為塘鱧魚過於小,所以整條魚用來紅燒油炸,吃這種小魚,吃的不是肉,而是那點鮮味。如同華會長在頭天的春宴上為我們點的此菜一樣——註意,老吃客不會說我點紅燒塘鱧魚,而是說紅燒正塘,這是約定的稱呼,吃客吃得明白,做的那邊,也會格外精心。

▲塘鱧魚燉蛋

這盤糟塘片,很快被一掃而光,席間聽說他們過幾天還策劃了塘鱧魚宴席,上面這些菜式都會出現,還會有松鼠塘鱧魚,仿照松鼠鱖魚的吃法,在塘鱧魚身上切成花刀,這麽奇技淫巧的吃法,也就是蘇州人幹得出來,我想想,還是別嘗試了, 不如期待每年一遇的簡單的塘鱧魚燉蛋,勝過不少花招菜。

而按照老菜譜,蘇州人二月份開始吃鱖魚,三月吃菜花甲魚,都是按季節成熟的東西,只是現在這些魚以養殖為主,那麽老吃客們還應該那麽頑固地順應天時去吃嗎?

02

清鮮簇擁的餐桌

華會長的回答是肯定的。即使是養殖的水產品,順應時間去吃,也比反季節吃要好,現在螃蟹都是養殖的,可是秋天吃蟹不也是依然進行。今天的餐桌上,就準備了火夾鱖魚和幹蒸甲魚兩道菜。

農歷二月開始吃鱖魚,是因為桃花汛到的時候,此魚正肥美,他們選的是太湖半放養的鱖魚,采用了最傳統的蘇式烹飪,火腿和筍切片塞到魚身的花刀中,那樣鹹鮮味道才會進入魚肉。同樣是費工夫的菜,現在的一般餐館不願意做,寧願去炸上幾百條松鼠鱖魚,走流水線操作。可是蘇州的老吃客們從來不吃, 在他們看來,那是外地人來旅遊時的必點菜,吃這道菜,對於老吃客來說,是不光彩的。

樓下的兩位大師傅果然好手段,鱖魚整體還是鮮嫩的,並沒有用鹽腌過。但是和火腿入口的那塊,卻味道濃郁,把魚的整體味道弄平衡了。

另一道幹蒸甲魚,也是因為養殖甲魚的品質大不如前而生出來的新制法。蘇州人愛吃甲魚,和塘鱧魚一樣,甲魚也是菜花時最肥,因為此時甲魚尚未生產,身體內往往有蛋,脂肪也厚,食客們說,到了初夏,蚊子飛舞的時候,就一定不能吃甲魚了,因為此時的甲魚已經老而柴了。據此而來的民間的傳說是,這時候甲魚已經有毒,不宜再吃。

▲幹蒸甲魚

養殖的甲魚,一般微腥,不如從前的甲魚,紅燒、清炒,怎麽做都好吃。面對這種食材,華會長指揮大廚們用幹蒸法其實有點像古意的幹迫,只加姜和酒,用大火猛催,甲魚上面蓋有一個緊緊的盤子,把甲魚的原湯都逼了出來,魚肉保留了自己的鮮味。他們還用黑胡椒炒 ,把甲魚出水出幹凈,幹凈利落地下鍋,上黑胡椒汁,是現在大菜中的必需菜。

吃起來也很清爽,過去甲魚,還有用冰糖紅燒的白醬之法,以及用豬蹄同燉的爛焐之法,現在他們普遍不用,倒不是嫌繁瑣,而是各種材料有各種材料的處理辦法。

老廚師們確實都珍惜食材,前一段,石家飯店的老廚師畢建民找到了一條野生甲魚,立刻按照老辦法燒八寶甲魚請客,把甲魚殼剝離,去掉裙邊上的膜,然後把肉裏面的白筋也全部清除掉,裏面填塞進去火腿末、蝦仁、雞末、筍末等炒熟的八寶,上籠蒸熟,整個菜是一種混合的香味,是蘇州菜所追求的數種感覺:肥、嫩、鮮、香。

塘鱧魚和甲魚比較挑剔時間,但有些食材,一年四季都不錯。就拿太湖蝦來說,春天有春天的吃法,夏天有夏天的規則。夏天蝦有子了,一定要吃三蝦豆腐,把蝦子、蝦腦和蝦仁一起燴在豆腐裏;而春天,講究的是清鮮:蘇州菜有「碧螺大玉」之說,就是用西山上的碧螺春的新茶,混合在剝好的大蝦仁(稱為大玉)一起炒。我暗自覺得,這道菜是不是受了大名鼎鼎的龍井蝦仁的壓迫創作出來的?仿佛是瞧出我的心思,華會長解釋,這道菜,起源於清末的蘇州餐館,用碧螺春的茶葉湯汁,整道菜會鮮美不少, 更何況「我們蘇州的炒蝦仁就是比外地好,上海的水晶蝦仁出名,可是哪裏能和我們比啊?那蝦裏面一股膩味,不如我們的小河蝦,又有彈性,又鮮美」。 他們接著說,有多少上海人來蘇州就為吃蝦仁。話題一旦進入到蘇州美食與外地美食的比較階段,就沒什麽可說的了,因為在座的蘇州人沒有人會認為他們的菜不好。

不過這道菜作為頭盤熱菜,還有口彩的意思,蝦仁在蘇州話裏和歡迎有點相象,所以這盤菜一般是頭道菜。

03

桌上的兩塊肉

蘇州人的飲食很系統,相伴而來的是關於這個飲食系統的解釋,每吃一道菜,都得有個說法。比如春天桌上一定有的醬汁肉,說起來就是因為冬天太漫長,吃鹹菜居多,所以春天要吃點糖,正好把人的力氣調動起來,補充元氣,肉一定要甜,要濃,要吃下去就感覺豐盈—— 在不愛吃放了大量糖來燒制肉的地區,這種說法聽起來一定是天方夜譚。

畢師傅說得更滑稽,說是此菜出自堂子裏面,春天乏是因為冬天消耗太過,所以要吃糖補補。想來還是因為過去糖不屬於可輕易獲得的調味品,養成了這道菜的正規性,華會長為我們準備的這道菜,端上來就是滿堂彩,紅色的肉塊晶瑩飽滿,顫巍巍地趴伏在碧綠的金花菜裏面,雖然晃動得厲害,卻不至於塌,爛而不失形——講究的廚師手藝就在這裏,誰燒的醬汁肉端上桌放一段,雖然軟爛晃動,但是還保持著挺立姿態的,說明火功了得,既不過頭,也不欠火候。

▲石家飯店的老廚師畢建民正在做塘鱧魚

不過關的,端上桌的時候,醬汁肉還是原貌,過一會兒就癱成一堆,這種肉吃起來,會覺得膩,因為肥肉已經化成油了。

火功好壞還是要看吃口:吃進去的醬汁肉,有點彈性,不要求入口就化,可是一咬,口中全是油潤的感覺,因為肥瘦緊密結合,並不覺得膩,這是真功夫。覺得油了,趕緊配下面墊底的金花菜,因為筋筋梗梗多,所以特別適合刮掉口腔裏的油,兩者是固定搭檔,比影視產業所策劃的情侶檔還要頑固,幾百年都這麽吃下來了, 春天蘇州餐桌上的金花菜,基本不會單獨清炒。

所謂金花菜,其實就是上海人所說的草頭,上海吃草頭,大火炒再加幾滴高粱酒,或者單吃,或者陪伴著紅燒大腸一起吃,成為名菜「草頭圈子」,應該也是從蘇州的醬汁肉墊草頭化來的。

這道菜,說起來其實是家常菜,主婦都會做,買來好豬肉,稍微過水,然後放入必不可少的紅曲粉、茴香和冰糖,旺火轉小火最後再收汁,燒得好與不好,都是下飯的好材料。過去蘇州有專門提籃子賣「醬汁肉、肉百葉」的,說明這道菜不是廚師的專利。蘇州人過日子有重點,既講究營養,也不願意奢侈浪費,一般就讓小童拿大碗出門買幾塊,提醒要多點醬汁,回家後再把一塊肉分成幾塊,專門用來拌飯,肉香滲透進去,這時候加上一點草頭,一碗清淡的蒓菜湯,就是一般百姓的春天家常菜。現在這行當消失了,可是這幾道固定的春天搭配,卻還在老蘇州人家的餐桌上。

餐館裏的廚師,願意展現手藝的,除了燒醬汁肉,也燒櫻桃肉,成為春天餐桌上的另一道肉菜。 其實按照傳承,肯定是櫻桃肉更有歷史,蘇州的老菜譜上記載有「果子肉」,並不是用果子燒肉,而是肉成果子形狀——櫻桃肉就是,一大盤紅艷艷的肉端上桌,就在上桌前用一把小刀,快速切開上面的皮和肥肉部份,顆粒大小如櫻桃,煞是好看。吃口與醬汁肉類似,難就難在這麽大塊的肉,燒制過程如何能保持完整性。

▲醬汁肉上桌後,雖然軟爛晃動,卻仍保持著挺立姿態

會者不難,其實廚師是先用大鍋燒肉到七成熟,然後裝入小鍋,下面墊菜心或豆苗,大火加工,也有蒸最後一道關的,豬油在最後關節走光,整個肉肥而糯,有人喜歡櫻桃肉的肉香,覺得勝過醬汁肉,其實都是甜鹹相交,入口酥爛的紅燒體系。 細究起來,因為櫻桃肉裏面不放香料,突出的是豬肉的本來味道,所以有人覺得更濃香,當然也是因為選擇的豬肉好。

兩塊肉,紅曲粉不能少,這是自然發酵的紅曲米,按照當地吳門醫道的說法,這種紅曲吃後降脂輕身,算得上醫學進入食品的老例。

再想想,一桌清淡的春菜裏,有這麽一塊紅艷的、紮實的燒肉,無論就色彩還是養分,也算搭配得當,這就是民間最基本的飲食美學。

04

作為余興的青團

到了蘇州,不能少的春天的點心是青團。華會長為我們的春宴準備了三道春點,一道是小塊的玫瑰糕,上到第三道熱菜後就上了,因為前面的菜鹹,需要這小塊的甜點心來過口,也是蘇州老店黃天源的出品,玫瑰餡只是點綴,略增色,並不甜,吃到的是米粉糕點本身的香味。

第二道,人人贊美,是典型的時鮮菜,韭菜春包——吃雞蛋炒韭菜未免有些平庸,所以把雞蛋、昨天剛摘的韭菜和少量的蝦皮調成餡,然後放在薄皮裏包裹油煎,其實是放大版的春卷,但是油溫控制得好,只微微酥了餅皮,如果做韭菜春卷,就有點太濃。

春包裏面,整個韭菜的鮮香程度更突出。也是出自樓下的兩位退休大廚。其實餐桌上,許多微妙的感覺差別,都來自廚師的功底。

結束的點心,還是黃天源的青團,老總親自從早上的加工車間運來,染汁所用的青色,來自一種水分充足的漿麥草,是專門雇人在昆山正儀種植的,現在蘇州的野生艾草幾乎絕跡,過去那種深色的艾草青團也就看不到了。 裏面的豆沙餡,也是豬油拌的,傳統的重糖重油口味,江南的點心,似乎逃不掉豬油。

後來在石家飯店吃青團,味道比黃天源還要古老,原來是他們自己加工的,畢師傅講得有趣,他們的青團也是用漿麥草做染料,大量的漿麥草榨出汁水來,顏色開始時是碧綠,然後變深,最後有可能變成烏綠。那是人們不太欣賞的顏色,青團,還是強調碧青的色澤,這時候要加少量的石灰,功效如同洗照片的定影劑,瞬間,青色凝固,成為一種絢麗的翠青,用在點心裏,分外誘人。有人覺得石灰有問題,可是有人偏偏喜歡那點石灰和青草融合後的澀感,在舌尖上跑步似的,瞬間就沒有了。

石家飯店的青團還有點不同,豆沙餡裏有大量的豬油碎塊,一絲絲的白色,蒸後並不消失,吃起來有點肥膩。豬油丁本就是切成方塊,用糖腌後放在餡裏, 蒸出來透明,一口口吃下去,油潤而不膩,這是傳統的蘇州糕團的樣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