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羊油茶
趙美玲
美食萬萬千，我獨愛羊油茶。羊油茶歷史悠久，【飲膳剛要】中曾有記載：「羊油又作油茶，以油煎滾，用面粉炒黃攪之，佐以椒鹽蔥桂之類，以凝冷成團。」羊油茶鮮香可口，油而不膩，營養豐富，是冬季早茶食用之佳品。我愛它不僅因為它那獨特的味道，豐富的營養，更因為它陪伴了我的成長。
小時候，家裏經濟拮據。我們鄉地處汾陽平遙介休孝義四交界，地形偏僻，南鄰汾河，交通不便，村裏是出了名的窮。爸爸是一位民辦轉正教師，薪資很低，家裏的大部份開銷靠媽媽養點雞兔豬羊貼補。平日裏舍不得吃的雞蛋攢下來換日用品，快過年時賣了大肥豬買點年貨，剩余的錢攢下來貼補家用。每年冬至都要殺一只羊，留兩三斤肉掛在菜窖裏慢慢吃，其余的羊肉和羊油也要全部賣掉。我眼巴巴地看著羊肉被割成了一塊一塊拿走了，心裏特別傷心，眼淚直流。吃肉是指望不上了，羊油也快分割完了，我緊跟著媽媽不斷地央求，能不能多留點羊油，做點羊油茶，可能是媽媽看著面黃肌瘦的我和妹妹有點可憐，她下了很大決心留下了一大塊羊油，我抹掉臉上的淚珠開心地笑了。
羊肉賣完了，油茶還不見影，我跑前跑後地問，媽媽說她忙完手裏的活兒就炒油茶。我開始出神，黑板上老師寫的字好像也變成了油茶，想著想著口水都流了出來，打濕了書本。終於盼來了媽媽炒油茶，我和妹妹端著小板凳早早就坐在旁邊，靜等油茶成形。媽媽舀幾碗面，放進鐵鍋裏，拿鐵鏟翻來覆去地攪，眼見得面開始變色，越來越深，香味已經飄滿整個屋子，我們圍在火旁，伸長脖子不住地咽著唾沫。
估計是火候差不多了，媽媽把面盛出來放到一邊的盆裏。我偷偷地用手抓一把炒好的面，燙得左右手來回搗騰，分了點放到妹妹的小手裏，其余一把灌進嘴裏，噎得直翻白眼，味道卻美得很。這時，媽媽已把羊油切成小塊，放到鐵鍋裏熬，那白色的羊油「嗞嗞」地往出流油，在鍋裏跳躍，「劈裏啪啦」直響，冷不丁有那淘氣的油星兒呼地跳出鍋，直奔人的腦門而來，嚇得我們倆飛身閃躲。可實在耐不住香味，仍然湊過去盯著看，鍋裏的羊油扭動著身體越變越小，直到擠不出油，成了指頭般大小的焦黃色油渣。
媽媽把這些油渣撈出，把炒好的面倒進鍋裏，放點芝麻、鹽繼續翻炒，油和面就緊緊地抱在一起了。冷卻後的羊油茶是一個團，媽媽用搟面杖在案板上搟碎，又拌了點炒熟的面，油茶就大功告成了。我倆迫不及待地央求媽媽熬一碗，吹開那綠色的蔥花，輕嘬一口，一邊哈氣一邊咽，醇厚的香味在唇齒間彌漫，狼吞虎咽地喝完，碗邊掛著的油茶糊也要舔幹凈，再把碗底漏網的芝麻粒用指頭捏出來吃了，摸摸滾圓的肚子，心滿意足地去玩了。在物質特別貧乏的寒冷的冬天，羊油茶成了我童年最美好的記憶。
1990年，我考上師範，要去外地求學。開學前兩天，媽媽幫我準備上學要帶的物品，念叨著：「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千萬要註意身體，帶點好吃的讓你餓了墊肚子。」我脫口而出帶點羊油茶吧。苦於天熱沒有羊油，媽媽只好給我炒了素油茶。農村娃第一次出遠門，雖有對外面世界的無限向往，但更多的是緊張和不安。父母把我送到學校，安頓好就要回家了，我緊緊拉住媽媽的衣襟，一邊往校門口走，一邊抹眼淚，一直到看不見他們的身影才哭著回到宿舍。床鋪上放著留言條，裏面寫滿了千叮嚀萬囑咐和一大袋油茶，雖然有萬般的不舍，有油茶相伴心裏總算得到點慰藉。晚上，我用開水沖了一缸油茶，味道雖不及羊油茶濃郁，但那香甜的味道承載著父母的愛，對家人的思念化作顆顆淚珠滴進碗裏，喝進肚裏，直到現在都難以忘懷。
自此以後節假日回家，媽媽總會給我炒好羊油茶讓我往學校帶。受我的影響，宿舍的姐妹們也喜歡上了喝油茶。泡上一大碗羊油茶，大家擠成一堆，站在窗台邊，你一口我一口，一邊喝一邊說著新鮮事，嘰嘰喳喳，好不熱鬧，香味飄進鼻子，飄進嘴裏，也飄進心裏。一眼望去，微微變色的油茶上飄著一層芝麻粒和星星點點的幾粒綠色蔥花，炸得焦黃的花生若隱若現，上下浮沈。吸一口，香味在舌尖上跳躍，浩浩蕩蕩地沖進喉嚨，感覺舌尖上的每一個味蕾都那麽舒服。再配上媽媽炒的油噴鹹菜，那滋味真是無與倫比，千金也不換。
三年時間一晃而過，我們即將畢業，大家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開啟畢業留言冊，舍友寫了這樣一段話:「……忘不了息燈鈴響後，大家擠在門縫邊看宿管的腳來回移動的情景；忘不了元旦晚會上表演瘋魔舞蹈的身影；更忘不了喝油茶就鹹菜的味道……」讀著讀著，淚水浸濕了眼眶，那香甜的羊油茶拌著濃濃的同學情深深地印在心間。
之後我到了另一座城市上了大學，畢業後參加工作，結婚生子，不管走到哪兒，總會有媽媽炒的油茶相伴，仿佛那油茶成了我和家人之間的紐帶，融入了他們對我的愛和我對他們的思念。後來，父母也從村裏搬到城裏，受煤氣竈的限制，媽媽就很少再炒羊油茶了。超市裏出現了各種各樣的油茶，不同品牌不同口味擺滿貨架，或甜或鹹，或素或葷，素油茶、牛油茶，唯獨少見羊油茶，估計是很多人欣賞不了它那獨特的味道吧。
每每此刻，我的心裏總是空落落的，徘徊半天無從下手，買上一小袋，沖一碗，雖然也是香氣四溢，但總覺得缺點什麽，喝不出小時候的味道。前幾天，媽媽打電話說炒了羊油茶，我竟如一個孩子般開心，拿到手的那一刻就迫不及待地熬了一碗，我小心翼翼地捧起油茶放到嘴邊，那熟悉的香味彌漫開來，疲倦一掃而光，不知不覺思緒飄蕩，剎那間孩童時、求學時、工作後的歷歷往事一幕幕湧現眼前，淚水奪眶而出，我那逝去的青春和難忘的純真歲月伴著眼淚掉入油茶裏……
哦，濃濃的羊油茶……
作者簡介
趙美玲，介休市北壇小學教師。
